啪……九苞脚一软摔在了地上,爬起来,木着一张脸道:“堂主……请容我问一句,你跟龙城主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十年了,”钟意伸手,一滴雨水落在掌心,轻声道,“十年都没放弃对当年旧事的调查,我有理由怀疑他对乐无忧居心不良。”
“可是……”九苞yù言又止。
钟意宽容地说:“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本堂主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九苞挣扎片刻,小声道:“可是……你不是也没放弃吗?难道说……堂主你对那个乐无忧……也……也……”
声音越来越小。
钟意回过头,柔和地看着他:“说呀。”
九苞双手捂着嘴:“不说!”
钟意把玩着掌心那滴雨水,笑道:“这孩子……跟了我这么多年,居然还不了解我,让你说你就说,难道我会杀了你不成?你觉得我对乐无忧怎么样?”
九苞看着他温柔的笑脸,满眼惊惶,疯狂地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不说就算了。”钟意哼了一声,回头看向烟雨之中的桂花树。
九苞倏地松了一口气,抬手抚抚胸口,喃喃道:“吓死我了,就知道不能相信这个混蛋堂……”
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电光石火之间钟意骤然回身,掌心一滴雨水如暗器般疾驰而去,猛地击在九苞的哑xué上。
钟意拍了拍手,甩袖飘然离去,摇头晃脑笑道:“给过你说话的机会,你不把握,那就别说话了,本堂主最讨厌话多的人。”
九苞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的身影,在心底大哭:难道你自己的话很少吗?混蛋堂主真的好讨厌啊……
作者有话要说: 钟小攻吃醋惹,然而龙城主和无忧并没有私qíng(咦?为何用这个词?)
第十三章
在广陵主持完龙天霸的葬礼,钟意飞马赶去金陵。
每年重九佳节,不醉酒坊都在凤凰台举办白衣夜宴,遍邀江湖英雄,所有人不穿甲胄、不带兵刃,便服赴宴,故而名为白衣夜宴。
与广陵之清雅风流不同,金陵乃江南佳丽地、千载帝王州,粉墙黛瓦、玉殿朱楼,端得是富丽堂皇、繁华缭乱。
即便如今天下动dàng,秦淮两岸依然是歌舞升平。
钟意牵马自朱雀桥上缓步走过,桥下画舫里传来柔媚的歌声:“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呜咽的dòng箫声和着歌声,幽怨哀婉,令人闻之断肠。
钟意低低地笑起来,手持缰绳拍打着掌心,跟着歌姬轻声唱道:“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堂主,”九苞抬头看过去,“前面就是金陵酒肆了。”
空气中有烈烈的酒香传来,钟意抬头,看到一张土huáng色的酒招旗随风飘摇,酒肆门前题着一首诗:风chuī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弟子来相送,yù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正是盛唐大诗人李白的千年名篇《金陵酒肆留别》。
然而此时的酒肆门口没有诗仙,有的只是几个乞丐,正躺在墙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小九苞,”钟意遥遥指向酒肆外的粉墙,悠闲道,“你堂主我当年,也曾在这里晒过太阳。”
九苞斜眼:“晒个太阳这么自豪?”
“这里的太阳可不是谁都能晒的,只有最qiáng大的乞丐才能拥有这个位置!”钟意认真地qiáng调,“此处日光缱绻、清风徐徐,背后是烈酒飘香的金陵酒肆,对面是粉黛笙箫的金粉楼,躺在这个墙根,你会看到晴空如洗,白云慢慢地变幻形状,会看到仙子从云端一跃而下,他身轻如燕,武功高qiáng,一双眼睛像盛起了漫天星辰,简直晒一辈子都不会腻味……”
“……那你怎么不在这里晒一辈子的太阳?”
钟意仰头看着高远的天空,突然笑起来,低头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我若是在这里晒一辈子的太阳,你尸骨都已经烂光了,小没良心的!”
九苞扁了扁嘴,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街道十年如一日地热闹非凡,钟意买了一包糖炒栗子,猴急地剥出一颗塞进嘴里,滚烫的栗子仁烫得他直抽气,却开心得仿佛吃了蜜一般。
九苞狐疑地看看他,也剥了一颗,嚼了两下,嘟囔:“跟其他地方的也没什么不同嘛……”
“你懂什么?”钟意美滋滋地吃着栗子,哼哼,“这是印记,是回忆,是qíng怀……”
……什么玩意儿?
九苞嚼着糖炒栗子,郁闷地想:自遇到青谷老人,这个混蛋堂主就越发神神叨叨了。
两人走进金陵酒肆,要了一壶新酒、一只老鸭、一碟笋脯豆,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前慢慢吃着。
他们所坐的位置十分巧妙,能将整个酒肆尽收眼底,而自己又不会被人注意。
钟意就着笋脯豆慢慢喝酒,跟九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江湖上最近的笑谈。
忽然一阵喧哗,九苞叼着鸭翅膀抬起头来,只见一大群江湖人走进酒肆,手里全都拿着兵器,飞扬跋扈地簇拥着一个锦衣少年。
少年头顶编一根大辫,眉勒金抹额,正中一颗红珊瑚娇艳如血,金色的华服上满绣四爪蟒纹,手里拿着一把宝剑,剑鞘以鲛皮包裹,镶金缀玉,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群人进门便左右看了看,走到窗下的桌边,一个大汉粗声道:“喂,起来,坐到旁边去。”
桌边趴着一个男人,一个很瘦的男人,单薄的本色布衣下两片薄薄的肩胛骨高高翘起,黑发如瀑,凌乱地散在桌上。
听到大汉的声音,仿佛被从睡梦中吵醒,不耐烦地转了个头,继续趴在桌子上睡觉。
大汉顿怒,上前一步,剑鞘在男人颈间重重一压,大声道:“喂!听到没有,老子叫你让开!”
任何人被剑鞘压在脖子上都会害怕,男人坐了起来,抬头看向身边这群江湖人,脸上露出十分困惑的表qíng。
“天呐……”九苞倒吸了一口冷气。
钟意往嘴里丢了一颗笋脯豆,斜眼:“你这什么反应?”
“这人实在太他娘的好看了,天呐,我做梦都想长成这样……”九苞咬着鸭腿嘤嘤嘤,“好美好羡慕啊……”
钟意抬眼望去,看见一张其清艳的容颜,不由得愣了一下,按理说“清”和“艳”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词语,然而集中在此人身上却丝毫不觉突兀。
他自认为见过世间最美好的男人,不料在看到此人时,一个词还是没来由地跃上心头――惊才绝艳。
此人长眉入鬓、面如chūn花,困顿地抬起头来,睁开似醉似醒的眼睛,顿时整张脸都灵动起来,明明穿着最低贱的本色布衣,却浑然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那群江湖人也一阵骚动,为首的大汉将剑鞘重重捶在桌面上,粗声粗气:“你……你坐到旁边的桌子去,我家少主看上这个位置了。”
男人仿佛是个读书人,闻言细声细气地说:“可是小可也喜欢这个位子。”
“……你说什么?”大汉大声道,“我家主人可是天下盟总盟主!”
“小可不认识。”
大汉bào怒:“老子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闪过,大汉一把将佩剑拔了出来,凶狠地砍了下去。
“呀!”九苞一声惊叫,猛地捂住嘴。
剑势汹汹,眼看就要劈在男人的脸上,只见男人不慌不忙地伸出了一根手指,不顾ròu体凡胎,迎着刀锋指了上去。
只听一声裂响,jīng钢锻造成的长剑竟从中间折断,剑尖落在了地上,发出哐当的噪音。
大汉看着掌中断剑,眼眶yù裂,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你……你是谁?”
男人一指断剑,易如chuī灰,却仿若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武功的高qiáng之处,拱起手,温和地笑道:“小可姓苏名空,字余恨,乃江城人士,素来听闻江南诗酒风流、佳丽……”
“苏余恨?”江湖人不由得叫出了声,“竟是苏余恨?”
方才气势汹汹的大汉掌中断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失声叫道:“你是苏余恨?弃风谷的苏余恨?”
“弃风谷……”男人闻言,歪了歪头看向窗外高远的晴空,轻声道,“真是久违的名字啊……”
“苏余恨!大魔头苏余恨!”江湖人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在窗边的桌前留出一剑挥出的距离。
金衣少年却逆流而上,唰地拔剑出鞘,直指苏余恨的鼻尖,稚嫩的声音朗声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没死,也好,那本少这就杀了你,为我湛卢剑开封祭剑!”
江湖人一阵惊呼:“少主!”
“少主!不可!”
“少主!小心这魔头!”
苏余恨温和地看向他:“这位小公子,杀人可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事qíng。”
“废话少说!接剑!”少年一把将剑鞘扔到大汉怀里,左手捏了个剑决,湛卢剑一声清鸣,挺剑冲了上去。
“……他会输吧?”九苞含着鸭腿喃喃地说。
钟意打开折扇挡住脸,鬼鬼祟祟地问九苞:“快看这酒肆有后门吗?我们得赶紧开溜……”
九苞恋恋不舍:“我想留下来看好戏。”
“看什么好戏?”钟意给他脑门一个爆栗,压低声音怒道,“以本堂主的江湖地位,再不开溜就要变成好戏了!”
“哎?”
忽听江湖人一阵惊呼:“少主!你怎么样?”“少主你没事吧?”“少主你理智呀!”
钟意小心翼翼从折扇顶上露出半只眼睛,只见金衣少年láng狈地急退几步,捂着手腕撞在一个江湖人身上。
而那个苏余恨,竟始终坐在桌边没动,而那柄鳞铗星镡的湛卢剑,却已经到了他的手里。枯瘦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剑身,赞道:“真是一柄好剑。”
少年大叫:“不要动我的剑!”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脆响,湛卢剑从中间断做两截,少年发出一声惨痛的哀鸣。
――断剑之耻,堪比割ròu剜心。
更何况是这样第一次外出历练的少年剑客。
江湖人顿时如遭奇耻大rǔ,其中一人仗剑而出,怒道:“魔头!你欺人太甚!看我青龙降魔剑!”
“青龙降魔剑?”苏余恨轻笑,“那是什么?”
那人剑法刚猛,大开大合,一尺余宽的大剑卷起劲风,直劈向苏余恨的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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