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这样……”龙云腾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晌,忽然正了正衣冠,双手抱拳,深深俯下身去,行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大礼。
姑子大吃一惊,后退一步,惊惶道:“城主?”
龙云腾道:“仗义每多屠狗辈,师太高义,令龙某钦佩,请受此一拜,一则感激当年仗义援手,二则为方才诸多不敬深表歉意。”
“罢了,此事在贫尼心中埋了二十余年,没想到还有说出来的一天,莫非这便是冥冥之中皆有因果,天意如此,阿弥陀佛。”
送姑子离开之后,卫先生走回书房,见到龙云腾负手站在窗前,抬头看着外面的夜空,秋风萧瑟,月凉如水,灌进来的凉风冲淡了炭火的热气,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低沉的声音传来:“怪不得他要姓苏,还要收养个孩子,也姓苏。”
“他在替苏溪亭活着,咳咳咳……”卫先生吸了一口寒气,忍不住咳起来。
龙云腾关上窗子,转过身来,脸色在灯火下冷峻苍白,摩挲着掌中佩刀,半晌,突然问:“七夕,你可曾体会过qíng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卫先生微微一笑:“属下无福,不曾体会。”
“无qíng是福。”
卫先生抬眼看向他英伟不凡的姿,苦涩地笑了笑,轻声附和:“不错,无qíng是福。”
天气到了深秋便一日冷似一日,待十日之后,丁gān戈举办金盆洗手大会时,天空已经飘起了薄雪,细碎的雪粒犹如撒盐一般,飘落在地上,寒风chuī过,便零零散散滚了起来。
丁gān戈一身黑色劲装,高大qiáng壮,老而弥坚,只待今日大会之后,一切江湖恩怨一笔勾销,便可脱下这身劲装,做一个富贵闲人,安度晚年。
“明日阁宾客到……”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吆喝。
丁gān戈红光满面地迎出们去:“有常阁主赏脸,寒舍蓬荜生辉!”
常风俊甩开披风,从马背跃下,与丁gān戈站定,双手抱拳,各自行了一礼,寒暄两声,一起往门内走去。
忽而背后传来一阵惊雷般的马蹄声,众人回头,见大群人马呼啸而来,乌衣黑甲,骏马星驰,端得是气势恢宏。
“是海天连城……”旁边有人叫道。
转眼间,众人已至眼前,一声激昂的马嘶声,龙云腾勒马停步,高大的骏马停在门前,他骑在马上,低头看向众人,对丁gān戈拱了拱手:“听闻丁庄主盛事,龙某前来捧场。”
常风俊冷冷道:“你居然敢来赴会?”
龙云腾漠然地问他:“我为何不敢?”
“你勾结苏余恨,维护乐无忧,早已冒武林之大不韪,”常风俊道,“今日来此赴会,难不成是幡然醒悟弃暗投明?”
龙云腾大笑,握着缰绳闲闲地坐在马上,云淡风轻看他一眼:“姐夫当真愚蠢得很。”
常风俊bào怒:“你!”
“够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安广厦负手走了过来,目光扫过针锋相对的两个人,淡淡道,“丁庄主遍邀天下英雄来此见证金盆洗手,龙城主坐拥海天连城,自然能来,都别再门口了,进来入席吧。”
龙云腾翻身下马,走进庄中。
漱石庄乃天下盟三庄六堂之首,庄主金盆洗手,不喾为一件武林盛世,虽然江湖中从此少了一位英雄豪杰,然而多年恩怨一笔勾销,此间的豪烈洒脱足以吸引天下人来此赴会。
“吉时到,金盆出!”
一个金光闪闪的金盆被端到上首,里面盛了半盆清水,丁gān戈走到众人面前,双手抱拳,沉声道:“多谢诸公来此见证,丁某自七岁习武,至今已整整五十年,五十年大梦一场,纵观天地,不过渺然一物,吾等仿佛天地之间一只蜉蝣,朝生夕死,令人不免心灰意冷。”
安广厦道:“丁庄主无需自伤,世间岂有长生不灭者?即便如蜉蝣一般朝生夕死,也可享一日安逸。”
“不错,”丁gān戈笑了笑,“丁某征战杀伐数十年,刀口舔血,也想享一享安逸的日子了。”
安广厦伸手,指向波光粼粼的金盆:“庄主请。”
“是,从今往后,四海之内,江湖之中,所有恩怨qíng仇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丁gān戈站在金盆之前,一丝不苟地正了正衣冠,伸出双手伸向水盆。
忽然一阵破风声,在座众人皆是习武之人,全部敏锐地转过头去,只见眼前一道银光闪过,一只小箭凌空而来,狠狠撞在金盆之上,巨大的推力使其箭头扎进盆壁,哐当一声巨响,金盆摔在了地上。
人们目光落在小箭上,一个人霍地站了起来,惊叫:“金羽银箭!是风满楼的金羽银箭!”
第七五章
金羽银箭,长一尺三寸,只有普通箭矢一半,以特殊弓弦she出,因其尺寸短小故而速度极快,箭身遍涂银粉,发she时犹如一道星光,是风满楼的独有信物。
当年天阙双壁――乐其姝与柴惊宸初出江湖时,驾舟沿长江逆水而上,连挑震江七十二坞,在每一位魁首的眉心都留下一只金羽银箭,一时间威震江湖,声名鹊起。
如今乐、柴二人早已双双阵亡,金羽银箭却重现江湖……
常风俊霍地站起身,望向门外,厉声喝道:“she箭之人就在不远处!杀了他!”
厅堂之中顿时紧张起来,数名弟子领命而去,飞身冲出门外,四散分开,寻找起来。
然而却有一阵清脆的蹄铃声响了起来,人们心头一颤,望向门外,只见漱石庄宽阔的石子路上,两匹青骡拉着一辆大车,在飘洒的薄雪中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车上不知装了什么,蒙着一层雨布,顶上坐着一个撑伞的少女,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huáng花公jī爬在墙头上叫,想哥哥想的我睡不着觉。刮了阵风来下了一阵雨,不知我的汉子在哪里……”
一个人道:“那仿佛是钟意的婢女九苞!”
安济瞪眼看去,远远看见那少女绿衣huáng裳,神态悠然,不禁皱着眉头,嘀咕:“她来凑什么热闹……这唱得什么玩意儿,粗鄙!”
“此女来者不善,”一个随从低声道,“钟意现在跟乐无忧穿一条裤子,派出这么个huáng毛丫头,不知意yù何为,须得小心应对。”
安济见那辆骡车沉甸甸的,虽猜不透究竟装着什么,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机,点了点头:“我知道。”
随从又道:“不过有盟主在此坐镇,又有常阁主、丁庄主等武功高手,谅那妖女也翻不出天来。”
安济脱口而出:“她不是妖女。”
“什么?”随从惊讶地看向他。
安济皱了皱眉头,烦躁地岔开话题:“没什么,她既然已经来了,想必钟意也已经到了附近,这个混蛋肯定在憋什么坏招……”
转眼间九苞已经赶着骡车来到众人眼前,大咧咧地盘膝坐在车顶,看着严阵以待的众人,一扬下巴,笑起来:“各位紧张什么?今儿是丁庄主的好日子,我来给人带一件贺礼,和一句话。”
丁gān戈:“什么贺礼?”
“丁庄主张口就要贺礼未免也太小气了,”九苞嬉笑,“我觉得你还是先听话为好。”
“这妖女太嚣张!”一个穿着漱石庄弟子服的大汉站出来,气愤道,“师父,让徒儿先来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九苞挖了挖耳朵:“谁家的狗在乱吠?甚是讨厌!”
“你!”大汉bào怒,上前踏了一步,纵身一跃,魁梧的身体落在车顶,发生砰的一声巨响,声音沉闷而空dòng,仿佛那车上高高隆起的东西是个中空的。
九苞坐在车上没动,手指卷着一缕黑发把玩,抬头笑道:“唉哟,瞧这笨手笨脚,踩坏了你主人的贺礼,看他不打你屁股?”
“少废话,接招!”大汉喝了一声,双拳伸出,虎虎生风地袭了过去。
九苞身体往后一仰,抬起一脚,既快又狠地踹向他的拳头,绚丽的云锦绣鞋在他拳头上一点,借力凌空飞起,撑着花纸伞在空中一个飞旋,迅猛地甩出一腿,狠戾地抽在了他的头上。
一口热血喷了出来,那大汉摇晃两下,从车上摔了下去。
“师弟!”旁边几个漱石庄弟子惊叫着围了上去,抬手放在他鼻下试了试,看向丁gān戈,“师父!师弟晕过去了!”
丁gān戈脸上yīn云密布,沉声道:“九苞,你莫不是来捣乱的不成?”
“当然不是,我可是来送贺礼兼带话的,”九苞从车上飞身跃下,声音一变,竟然与乐无忧一般无二,“姓丁的老杂毛,风满楼一百七十二个英灵还没安息,你就想恩怨两消,当你乐爷爷我是死的?我看你也不用金盆洗手银盆洗脚了,送你个大礼,去地下向英灵们谢罪吧。”
说完伸手一扯,车上的雨布哗啦一声扯了下来,薄薄的雪粒瞬间纷飞。
众人一阵惊呼。
只见骡车上竟是一口棺材,黑漆油亮,翘头上一个巨大的白色“奠”字,yīn森骇人。
“真是欺人太甚!”常风俊厉声bào喝,长剑铮然出鞘,直直刺向九苞,“我先斩了你这狂婢祭剑!”
他武功高qiáng、剑法卓绝,名剑华铤飞景挟森然杀气迎面刺来。
九苞一见其剑光,便知势不可挡,手持纸伞顶了一招。
一声轻微的脆响,纸伞断做两截。
九苞腰身一拧,整个人犹如一只敏捷的兔子一般蹿上棺顶,乘势拔出背上双剑,回身挡住劈下的长剑。
叮……剑身相击,迸出刺眼的火花。
常风俊游刃有余,收剑挽了个剑花,再度刺向他的面门。
九苞咬牙扛住。
忽然不远处响起一串慡朗的笑声:“以阁主之尊和小小婢女比剑,真是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不知常阁主此举,究竟是想埋汰自己,还是想抬高在下?”
常风俊转脸看去,见洋洋洒洒的薄雪之后,钟意骑着一匹四蹄雪白的黑马缓步而来,身后三尺之外,是一匹瘦骨嶙峋的毛驴,一个人头戴破斗笠,懒洋洋地倒坐在驴背,瘦削身体随着毛驴的晃动东倒西歪。
钟意回头,笑道:“阿忧,你的大美人儿今天怎走得这样慢?”
乐无忧悠闲的声音传来:“大概早饭吃得太少,走得又太远,没有力气了。”
“它一顿吃了三筐马糙、十根胡萝卜,竟然这么快就没有力气了,”钟意皱眉,“这样能吃,我们怎生养活得了?”
“不怕不怕,只需让他吃上两口老杂毛的人ròu,顷刻间便可恢复气力。”
“哦?”钟意饶有兴趣地问,“丁庄主的ròu竟有如此魔力,难道他是妖怪不成?”
乐无忧冷哼:“他喝了那么多血,吃了那么多条命,难道还会是常人?早已经成魔了罢。”
52书库推荐浏览: 玉师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