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珰_童子【完结】(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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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吉祥轻轻回应他,不大胆,但缠绵悱恻,这时舱板被掀开了,一个什么人走进来,他俩都没去看,在绝望中放纵地缱绻,蓦地,那“水鬼”切切叫了一声:“督公!”

  谢一鹭立刻松开廖吉祥,惊诧地看过去,颀长的身量,笔直的肩膀,胸口别着双刀,有一股洒脱不羁的劲头,是梅阿查!

  “七哥?”廖吉祥连忙遮住湿漉漉的嘴巴,有些窘。

  梅阿查是憎恨谢一鹭的,把他往旁边狠狠一推,捞着廖吉祥的腰,要把他往外带,谢一鹭起身和他争抢,但心念一动,他想明白了,廖吉祥跟着梅阿查走,才有活路。

  他放手了,非但放手,还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零零碎碎往廖吉祥怀里塞,廖吉祥随即反应过来,挣扎着不肯就范。

  “要走,”他朝梅阿查喊,“带着他!”

  梅阿查不理,抽刀就要给他开大枷上的铁锁,廖吉祥也是发狠了,居然拿枷头往他身上撞,一撞,梅阿查吃痛的空当,他反过身,跌回谢一鹭身边。

  谢一鹭心里头是甜的,越甜,越是不qíng愿地推拒:“你走吧……”

  廖吉祥深深望进他眼里,有几分乞求地说:“别把我往外推,”继而,他又冷硬起来,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魄,“没有你,还不如死了!”

  他是说真的,谢一鹭知道,梅阿查也知道:“老八!”他痛心地诘问,“我们这么多年qíng分,还比不上一个外人吗?”

  不是比不上,是不能比,廖吉祥低着头不答他,少顷,梅阿查妥协了:“好,”他抖着嘴唇,“只要你跟我走……”

  “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谢一鹭突然说,“到哪儿不是担惊受怕,”他心虚地看梅阿查一眼,“带着我们,”声音小下去,“你一辈子不得安生……”

  就这一句话,廖吉祥下了决心:“七哥,”他淡漠地叫梅阿查,“我不走了,”不是一时的心血来cháo,也不是走投无路的颓唐,他很冷静,甚至残忍,“我要跟他死到一处。”

  “你疯了!”梅阿查怒吼,喊声把船篷震得扑簌,他发了疯似地指着谢一鹭,“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廖吉祥不迎他的锋芒,像是昏聩了,梅阿查不得不缓和下来,可怜巴巴地哀求:“我们一起走,三个人……”

  廖吉祥陡然笑了,笑得乖戾:“三个人?”他凌厉地瞥向梅阿查,“我还不了解你么,你容不得的人,都活不长。”

  梅阿查的脸整个垮下去。

  “走,”廖吉祥已经一无所有了,仍然傲慢地对他发号施令,像个张狂的主人,又像个任xing的孩子:“你走!”

  梅阿查卑贱地,几乎要给他跪下:“没有你……我怎么活?”

  说到底,廖吉祥是个狠心的人:“随你怎么活,”他背过身,连一丝奢望都吝惜给他,“天大地大,有的是庙子,你在佛祖那儿了此残生吧。”

  这话说得轻巧,谢一鹭却分明见他沉重地合上了眼睫,倏忽间,面颊湿了。

  第50章

  胖子和瘦子在前头走,有意放谢一鹭和廖吉祥远远在后头。

  一路行船,十多天后转了陆路,离开那个bī仄的船篷,他们才敢战战兢兢地互相问上一句:“咱俩……是怎么活的?”

  瘦子皱起眉头:“不是水鬼,”他偷偷转头往后看,“他俩什么也不说。”

  “除非……”胖子用一种讳莫如深的眼光看他,瘦子摇头,“不能,要是有同伙,他们何苦不跑了?”

  “不能就好,”胖子点头,“人要是丢了,咱俩全没命!”

  瘦子闷头走了一阵,忽然说:“那是俩疯子,”他轻蔑地撇嘴,轻蔑中似乎还有模糊的关切,和某种暧昧的敬佩,“咱俩多上点心。”

  胖子停下来,等谢一鹭和廖吉祥赶上,那两人扭扭捏捏的不知道说了什么,谢一鹭又把廖吉祥背到背上,瘦子猜,他肩上那条刚长好的伤恐怕又要磨开了。

  这天的阳光特别足,早上晒得人暖洋洋的,到了正午越发灿烂,他们一行四个沿着望不到边的绿树荫走,那么宽广的大地,妇人般宁静,没有一丝冗杂的声音,只有风chuī动云层的轻响,和糙叶上露水的蒸发声。

  廖吉祥伏在谢一鹭背上,头顶是灼灼发亮的叶片,这一刻,他几乎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叶片中间偶尔闪现指甲大的小果子,鲜红的,秀色可餐。

  他手在枷里,够不着,谢一鹭发现了,便托着把他往上顶,很费事的,他扯下来一支,看了又看,含一颗到嘴里,咬碎,咂摸,那个甜劲儿,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酸吧?”谢一鹭呵呵笑着。

  廖吉祥两手摸他的头,让他稍转过来,揪一粒小果子,塞到他嘴里。

  “呀,真甜!”谢一鹭不由惊呼。

  “是呀,”廖吉祥低垂着目光看他,这算不得宽阔的一片背,便是他此生的归宿了,“比南京的甜。”

  “甜么,”瘦子在前头听见了,用手肘碰胖子,“你摘一个。”

  胖子看看他:“你摘吧,我够不着。”

  想够,还有够不着的么,他俩是不好意思,可能到底是馋了,瘦子一猛劲儿跳起来,从树稍头扯下一大把叶子,里头有那么几颗红果,他挑给胖子一颗,剩下的自己囫囵吃了。

  “嚯,真甜!”胖子反手就从瘦子那儿抢,瘦子嬉笑着和他拉扯,这时候就听远处“嘚嘚”的,是马蹄声。

  不一会儿,两匹快马迎面过来,打马的是一对青年,像是有急务,飒飒地与他们擦身,过去不久,又兜头折回来,驻马在两个解差旁边,大声大气地问:“南京来的?”

  瘦子没给他们好脸色,斜眼看着,不回话。

  马上的人从腰里翻出一块牌子,huáng铜的,赫然亮给他看,瘦子登时站直了,是宫里御马监的腰牌:“是,是南京来的!”

  他们是从廖吉祥大枷上的封押看出来的,谢一鹭把人放下来,慢慢藏到身后。

  “是织造局的人犯吗?”

  瘦子正要回答,胖子抢先说:“不是,那样大的人犯,哪轮到我们这等人来押。”

  他说的很是那么回事,这也正是屠钥找他们两个押送的原因,那俩宦官兜着马,来回把他们几个审视:“那织造局的人怎么样了,知道吗?”

  胖子和瘦子对视一眼,恭敬回话:“爷爷是问哪个?”

  两个宦官似乎也踌躇,商量了一阵才说:“一个叫张彩的。”

  确实不认得,瘦子张嘴就要回绝,谢一鹭抢上一句:“我认得。”

  两匹马立刻朝着他来了,谢一鹭定定站着,不卑不亢的:“我要知道是谁问。”

  马上的人哈哈大笑,搭着缰绳瞧着这个鼻青脸肿、叫花子似的家伙:“你也配!”

  谢一鹭随他们笑:“那算了,”他低头掸一掸衣袍,“你们到南京去问吧。”

  两个宦官神色严峻起来,像是要发怒:“你说认得,我们就信你?”

  谢一鹭抬起头,很坦率地看着他们,也是赌一把吧,他说:“我和亦失哈有jiāoqíng。”

  听到那个名字,两人随即变了神qíng,先后滚鞍下马,有些不知道该恭敬还是熟络的láng狈样子,低声说:“我们就是亦失哈的人。”

  谢一鹭皱眉,不大信似的,戒备地拉开距离,两个宦官马上贴过来:“我们爷爷现在替老祖宗管库、管门子,是从七品的把总!”

  这个“老祖宗”当然不是那个“老祖宗”,而是戚畹,谢一鹭惊讶,亦失哈在他那里竟然爬得如此快:“张彩死了。”

  话落,背后廖吉祥的枷响了一声,像是怕他说出什么来,两个宦官急急追问:“怎么死的?”

  谢一鹭明白廖吉祥的意思,有些事既然已成定局,又何必说出来伤人呢:“锦衣卫去抄织造局时,替他们督公尽忠了。”

  这结局合qíng合理,不由人不信,两个宦官半晌没说出话,谢一鹭又说:“葬在灵福寺后身,有他一个石碑。”

  那座小庙,谢一鹭第一次见张彩的地方,也是那傻孩子最后的归宿,他也许是幸运的,没见到织造局的落幕,没和阿留他们一起曝尸荒野。

  两个宦官显然有些丧气,可能原本指着这差事到亦失哈那儿去邀功吧,谢一鹭没多问,听他们说还要到南京亲眼去看,便两厢告辞了。

  亦失哈,他想要的看来是得到了,可失去的呢,无从估量了。

  谢一鹭蹲下去,把廖吉祥重新背到背上:“我要是能背你一辈子,就好了。”他说,往上看着廖吉祥,廖吉祥像是明白他的小心思,缓缓笑:“到了yīn曹地府,也要你背我。”

  到了yīn曹地府……这是触霉头的话,可到了谢一鹭耳朵里,却像蘸了蜜似的,他脚下摇摆蹒跚,脸上却傻笑,这样踉踉跄跄走了差不多一里地,前头树林里打横出来一伙人,把他们拦住了。

  领头的是个青年,顶多十七八岁,一张俊脸,穿内官服,藏青色妆花过肩云蟒改机,袖口绣白鹤,抹额上镶玛瑙,至少有正五品。

  是宫里出来的人。两个解差没敢动,打眼往他身后看,除了三五个穿贴里的宦官,其余都是锦衣卫缇骑,佩弓刀,带马。

  那少年施施然走上来,端着臂,挑着眉,自有一股少年得志的气派,剔透的眼把他们四个扫一遍,迅速落回廖吉祥身上,打量牲口似地细细观察一番,像是在掂量他的价值,猛地掷出一句:“传圣上口谕!”

  廖吉祥、谢一鹭,还有那两个解差,齐刷刷跪倒。

  “说与伴伴(11)听,”少年懒洋洋地传旨,居高临下瞧着戴重枷的廖吉祥,“朕心里恨你,又舍不得你,叫你回来了,你便快快地回,不要跟朕闹脾气,外头不安定,还是家里头好,钦此!”

  廖吉祥尚发着懵,那少年把他扶起来,端端正正叫了一声:“爷爷。”

  随后大枷上的封条就被撕掉了,铁锁也从两头打开,那边锦衣卫在和解差jiāo接公文,廖吉祥抬眼瞧着面前这孩子,漂亮,伶俐,和他当年一个样,是受万岁爷宠爱的坯子。

  “爷爷,咱请吧,”少年贴着他的脸蛋,语气很不客气,“戚畹的人让我们耽搁在双堆集了,要想全须全尾地回宫,你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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