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齐云微皱了下眉,道:「怎么了?」
南礼小心的道:「公子爷,花雪楼刚派了人来,说是眠卿姑娘被人劫走了。」
南齐云「哼」了一声,道:「早知那些人没用。」眉头皱了起来,却又缓缓舒开,淡淡道:「不妨,我只不想谢鉴知道是我做的此事,如今弄假成真,谢鉴只会为眠卿之事在外耽得更久,下手倒方便许多。」
南礼道:「公子爷若只想避谢公子一人的耳目,何不寻几人请他饮宴,着实将谢公子灌醉了,纵将那狐狸剥皮他也不知。公子爷也不须露面,日后有甚纠葛,也与南家无gān。」
南齐云道:「谢鉴知道眠卿出事,又同那狐妖打得火热,哪里会有外出饮酒的兴致,多半不会来。」又微笑道:「如今的做法,怎样也仍是与南家无gān。得病的是钟观宪,不是我南家人,懂了吗?」
南礼欠欠身道:「老奴懂了。」
南齐云点头道:「qíng形既有变,明日也不必急着动手,看看再说吧。」
南礼应了一声「是」,便要退下。
南齐云却又叫住他,问道:「爹爹回来还有多少时日?」
南礼道:「老爷还有一月有余便要返京了。」
南齐云想了想,道:「东门外灞桥那处的院子,叫人打扫出来吧。」
南礼答应着去了。
第二日谢鉴便去探望眠卿。杨执柔的旧居是灞桥外一处山水幽美之地,四围虽极僻静,谢鉴仍是不敢说出眠卿的名字,只轻扣了几下门环,低唤道:「执柔兄在吗?」
过了许久,那门才微开了一线,见是谢鉴,便开了一人大小的fèng隙。谢鉴刚进来,门又急急的严闭了。开门之人果真是眠鲫。谢鉴看她,风致虽仍是妩媚娟好,却添了几分憔悴。
眠卿将谢鉴让进房内坐下,道:「公子怎会知道我在这里?」眉头似愁非愁的颦着。
谢鉴道:「是执柔兄托我来照顾你。闲话且放一放,现下钟家定在四处寻你,你有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眠卿却不答他,只颊上微红道:「杨……杨大哥昨夜出去,一直未曾回来,公子可知道他……他去哪里了?」
谢鉴看她神qíng,心下了然,微叹道:「执柔兄昨日已同杨大嫂出城去了,他没有告诉你吗?」
眠卿听得「杨大嫂」三字,登时愣住了,颤声道:「他……他已……」
谢鉴叹道:「看也知道执柔兄不是繁华场中人,今后怕是不会再回这长安城了。你若无处可去,便同我回洛阳吧。」
眠卿低头思量片刻,轻道:「公子能否容我几日,若杨大哥五日内仍不回来,我便随公子去洛阳。」
谢鉴同眠卿相识久了,知道她的xingqíng,拿定了主意,不是容易更改的。无奈道:「也好,我五日后再来看你。」又叮嘱她小心,便告辞去了。
谢鉴走到莫愁园外,立在那里看着园门,实在不知该怎样去向令狐青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那园门忽然自己开了,谢鉴抬头去看,却是令狐青开了门出来。
令狐青奇道:「公子在这里站了大半个时辰了。为什么不进来。」
谢鉴苦笑了下,说不出话来。令狐青看他神qíng,已是猜到了,慢慢垂下了头去。
谢鉴心下歉疚,道:「青儿……」
令狐青却抬起头来,柔顺的道:「公子若还有事,就多留些日子好了。只要是同公子一起,在哪里我都开心。」
谢鉴见他眉睫已是微微水湿,却硬装作无事人一般,心里不由发疼,抱了他入怀,轻道:「乖青儿。」这次却不敢再许诺什么。令狐青已是忍耐不住,在他怀里大哭。
谢鉴抬起他脸来,轻轻刮他鼻子,qiáng笑道:「刚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就哭起来,青儿耍赖皮吗?」替令狐青擦了泪水,便抱了他进房去。令狐青让他抱着,却一直拿袖子遮住了眼睛。
自那日回来,谢鉴知道令狐青心里难过,想尽了法子逗他开心。令狐青心中郁郁,谢鉴同他玩笑时,他却总是作出一副欢喜的样子。他天xing纯善,本就不擅作伪,谢鉴怎会看不出,却也不说破,在心里暗暗叹气。只盼五日之期早些到,好同令狐青回洛阳去。
两人虽觉时日漫长,五天究竟甚短,不觉已是第六目早晨。谢鉴早早起来,唤醒了令狐青,柔声道:「青儿,我到眠卿那里去,你好好待着。」
令狐青本是睡眼惺忪的看着他,听到这话,睁大了眼睛,企盼道:「公子回来之后,我们就能去洛阳了吗?」
谢鉴看他满眼的渴望,心疼道:「那是自然,我回来后,就立刻同青儿回洛阳。」
令狐青满脸欢容道:「公子说真的。」
谢鉴咬了咬牙,道:「真的。今日只要我不死,说什么也要带青儿回去。」
令狐青点点头,安稳的躺回枕上。谢鉴替他掖了掖被角,在他脸颊上轻柔的亲了亲,又轻声叮嘱了他几句,便出门去了。
到城外杨执柔的旧居时,须路过花雪楼。谢鉴走到那处时,忽听得锣鼓管弦声响,细细听去,声音里夹着哨呐,竟是喜乐。谢鉴心中初未在意,再近些时,却见一乘大红花轿停在花雪楼前。一队乐手正在楼前chuīchuī打打,又有几人用竹竿挑起长长的红鞭pào来,点着了那芯子,鞭pào劈劈啪啪的炸起来,好生热闹。
谢鉴一时惊得呆了,好久回过神来,又想到这出嫁之人未必便是眠卿,当下定了定神,见一旁有个识得的小环,便去问她。那小环提了一只花篮,正撒着花纸,面上却殊无喜色。见谢鉴问起,愁眉苦脸的道:「眠卿姐姐给追了回来,钟家这便要抬了她去。」谢鉴只觉一道狂雷当头劈了下来,呆呆的愣在当地。已是话也说不出来。
谢鉴茫然抬头往眠卿房中望去,恰好见眠卿从楼上将窗子略推开些来,她身上并未着喜服,只是寻常的一身绿衫绿裙。谢鉴距她颇远,看不清她脸上神qíng,也不知她为何要开窗子。他忽然想到一事,心里已是凉了。再抬头看时,眠卿已突然将窗子全推了开,纵身跳了下去。
谢鉴看那绿影在空中掠了过去,闭了眼不忍再看。只听得人群本是欢欢喜喜的喧闹,忽然便静了下来,有几人不知出了事qíng,仍在大笑,那笑声说不出的刺耳分明。便有女人的惊声尖叫传过来,接着又有哭声响了起来,那喜乐也停,已是乱成了一团。谢鉴转过身去,摇摇晃晃的走回去,只觉魂魄已冷了一半。
谢鉴心神倦极,一路全无神采的回莫愁园,只想快快带着令狐青离开这是非伤心之地。进了园看时,令狐青却不在房内。谢鉴心中奇怪,到花木丛中微哑看嗓子唤了几声「青儿」,却不见丝毫回应。只西风将一些残花浮浮沉沉的带过他面前去。谢鉴快快的立了一会儿,回房去了。
谢鉴不知令狐青为何自行外出,只盼着他快些回来。天渐渐黑了,他也不点灯烛,只是坐在窗边望着园门处,偶有风低垂柳,花影动摇,总是惊出谢鉴一层汗来。他心里忽隐隐约约的记起一事,却不敢细想,只盼南齐云从前那句「谢兄既不肯,我也不便qiáng求」不是假话。
挨到半夜时,谢鉴实在忍耐不住,跳起来出去找寻令狐青。他游魂一般在城中四处走了一夜,自然是什么也没有找到。天亮时回来,竟影影绰绰的看见园门前伏着一抹小小的黑影。谢鉴心中喜极,抢上去伸手抱它,那小东西「喵」的一声极迅速的逃了开去,却是一只猫。谢鉴在当地愣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又过了几日,谢鉴已将长安城每处藏得下一只狐狸的地方都细细寻过一遍,却仍是未见令狐青半点踪迹。他明知九成是找不到那只乖巧的小狐狸,却实在不知自己若不去找他,又能做些什么。这几日过得实是比一世还长些。
一日清早,谢鉴自外面寻了令狐青一夜,倦倦的回来,忽见房内桌上多了一份柬帖并一只包裹。谢鉴心中疑惑,拿起那东帖看时,竟是钟家的请柬,说什么观宪痊愈,全仗谢公子恩德,故略备薄酒,万望赏光云云。
谢鉴一时手都冷了,心头痛极怒极,将那请柬揉成一团远远掷了,还不解气,又抓起那包裹往窗外扔去。不想窗子未开,那包裹撞在窗格上,又弹落在地。包裹上的布扣本就系得随意,此时便散开了,露出一件斗蓬来,镶帽的赫然便是雪样的狐皮。
灞桥柳多,多是流离漂泊之身;灞陵人多,多是离别伤怀之客。这灞桥风物原本极是秀美,可惜来往此地之人,多是征人过客,能有几个留意这熏风轻暖花落蝶飞的景致。只那柳岸下起了一座小院,青瓦白墙,月dòng花苑,内中疏香闲糙,方不负了这chūn景如醉。
晌午时分,正是游人最少之时。一辆马车却停在那院门前,一名梳着双髻的小婢提了一只食盒轻巧的走下来,进了小院去。看她辨路识门,似乎并不十分熟悉。小婢进了那摆设得素洁gān净的卧房,却不急着将食盒放下,先向chuáng帐内探了几眼,那帐中竟睡着一只极小的白狐。
那小婢来此已三四日,却不知公子爷为何吩咐自己来服侍一只狐狸,更不知这狐狸为何一口东西都不肯吃,自己送来的食物哪样不是色味俱佳,难道狐狸只肯吃生食吗?她心里想着,将四只燕糙盘花碟子从食盒中取了出来。那碟子和小童扮家家酒的玩具一般大小,内中盛的菜肴却样样都极jīng致可口。
小婢轻手轻脚的钩起帐子来,看着那雪白的小狐狸,道:「你饿了吧,吃些东西好不好。」小狐狸只是蜷起身子缩在枕上,也不理她,泪水一滴滴的从眼睛里流出来,已将枕巾涸湿了一大片。
那小婢从未见过狐狸流泪,又是奇怪,又是怜悯,柔声道:「你怎么了,是想家了吗?你家住在哪里。」伸手想抚摸它。那小狐狸躲开了,眼泪似是流得更多。
邢小婢又道:「你一定饿了,过来。」想去抱它。小狐狸这次却不躲避,抬起爪子向她手背抓去。那小婢急忙缩手,幸好这狐狸几日未吃东西,身上无甚力气,非但没抓到她,反被身下被褥的锦线钩住了指爪。它用力挣了几下,却挣不脱。
那小婢见这小狐居然会抓人,心里不由有些害怕。看它受困,却终是握住它柔软的小爪子,轻轻将纠缠的丝线解了下来。那小狐缩回爪子去,仍是蜷成毛茸茸的一团。她再去抚摸那小狐狸时,它便不躲闪了,却仍是不肯向她看一眼。
那小婢小心的摸了它几下,也不再勉qiáng它吃东西,去将食盒上层揭开,端出一只小碗来,却是一碗汤药。柔声道:「这次来的时候,公子说,这汤你该是喜欢吃的。」那小狐狸嗅到药物气味,果然看向那碗,ι柔润的黑眼睛里有了些犹豫的颜色。那小婢见它似是有些松动,心里不觉欢喜,忙将那碗送到它嘴边,那小狐却又将头转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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