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婢将药碗拿着手里,在chuáng边坐下,愁道:「你什么都不肯吃,公子若知道了,一定要怪我不会服侍。你要怎样才听话。」又摸摸它软软的茸毛道:「你喜欢吃兔子么,我去做给你吃。」正同它说着,指尖却被那小狐的泪水沾湿了。
那小婢叹了口气,娇嫩的小脸上尽是稚气的愁容。那小狐狸忽然转回头来,望着她手中药碗细细的叫了两声。那小婢喜道:「你肯吃了吗?」忙又将药碗喂到它嘴边。那小狐狸挪过去一些,伸着粉红的小舌一下下的舔食那汤药,那小婢看得好玩,轻轻用指尖触它凉凉的鼻子。小狐狸舔净了那药时,忽然极快的缩到被子里去。
那小婢心中正惊讶它为何要躲起来,便见那锦被陡然凸起,竟似藏了一人在里面,不由吓得呆了。不久竟果真有人从那被中探出头来,脸上犹自带着泪痕,肩膀的肌肤微微露出,似是未穿衣服。那人脸容秀美,微带些稚嫩,是少年的样貌。那小婢心里只转着「妖怪」两字,一时竞连逃走也忘了。
那少年将被子裹紧了些,也不看她,微微呜咽道:「你们抢了我的内丹,还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自然便是令狐青了。
那小婢害怕道:「我,我只是个丫头,我不知道。」她如今才知道,给钟家表少爷治病的药引内丹,竟便是夺了这只狐妖的。
令狐青呜咽道:「你们快放我走。」
那小婢颤声道:「门不是开着吗?」
令狐青如何没看见门正开着。初被抓来时他便想要逃走,却次次被贴在门框的一张符咒挡回来,说什么也出不了房去。令狐青道:「你把那张符咒揭去。」
那小婢既知道他是妖怪,如何敢将咒符揭去,只颤声道:「我。我不会弄。」
令狐青抹了抹眼泪,道:「你骗谁,你不快些,我便吃了你。」
那小婢初时吓得呆了,如今渐渐镇定下来,便看出吃人的妖怪怎会这般好说话,大着胆子道:「你吓唬人,你一定连兔子都没吃过。」
令狐青便不说话,只是缩在chuáng角流泪。
那小婢看他哭得伤心,心中不忍,引他说话道:「我叫绿翘,你叫什么名字?」
令狐青偏过了头去不理。
绿翘又道:「你饿不饿?」
令狐青只是不说话。
绿翘叹了口气,道:「我可要走了,东西留在这里,你若饿了就吃些。」看他还是不理自己,只得提了食盒走了。
绿翘出了门时,恰好看见南齐云坐了马车过来,便立在道旁,恭敬道:「公子。」
南齐云下了车来,微笑道:「那小妖jīng现在怎样。」
绿翘低头道:「他一直不肯吃东西,今日倒是吃了公子给的汤药。」
南齐云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说,进了小院去。
夜渐渐深了。
南齐云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将手中的书册放在一旁,起身点了一根红烛。
chuáng边一张山水捧日红雕椅子上坐了,看着令狐青微笑道:「怎么我来了这么久,你只当没看见我。我特意弄了还形糙给你,也不是容易的。你就连一个『谢』字也没有吗?」
还形糙只长在崖下生雾的浅水之处,月初而生,月圆而损,须在初七之夜采摘。这糙生得极少,又极是娇嫩,却无多大用处,只是山中野shòu偶然服食了,可化生半月的人形,却生不出人的智识来。
令狐青失了内丹,他道行又浅,便维持不住人形,只是靠着从前自那株「娇容三变」处吸取的jīng气维持一点灵识,此时便是靠着还形糙的药力才化成人形。
他知道还形糙得之不易,自己原该感激他,可眼前这人曾去向谢鉴讨自己的内丹,又是他引着忘一将自己内丹夺去,还将自己禁在这处,却教自己这个「谢」字怎说得出口。
南齐云柔和的道:「你在这里还习惯么,想要什么,只管告诉绿翘。」
令狐青道:「我不住在这里,你放我回去。」
南齐云道:「谢鉴找不到你,不过是失了一件玩物,几日便丢开了,你何必这样念着他。」
令狐青看着他道:「公子是真心喜欢我。」
南齐云见他不肯信,也便罢了,伸手想要抚他头发。
令狐青躲开了,微颤着声音道:「你放我回去。」
南齐雪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弄你在这里?」
令狐青虽不答他,一双水光温润的眸子却抬了起来看着他。
南齐云向chuáng头的细藤书柜里取出一卷画轴展开,道:「你见过这幅画吗?」
令狐青登时呆住了,这画正是从前谢鉴一夜欢好后为自己画的,后来说是烧掉了,怎会落在南齐云手里。
南齐云看着那画,手指一边顺着画中柔和的线条轻划,道:「我在花雪楼见你们时,只道谢鉴是贪恋你生得美丽,被你迷得糊涂了。后来见了这画,才知道风qíng一物,胜于容貌何止千倍,他若没给你迷糊涂,那才是真正的糊涂了。」他看了那画一会儿,又道:「这张画我不愿再有别人见到。」竟将那哂像就着烛火引燃了。
令狐青看着画中人在火光中颤抖着缩作一团,一点一点的化作灰烬,心里怕极,想要变回狐狸去,却刚刚服了还形糙。
南齐云看着那画烧尽了,起身去关了门窗,又将自己外衫除了。
令狐青缩到chuáng角去,颤声道:「你走开,不然我姐姐知道,一定会来找你报仇。」声音都已怕得不稳。
南齐云笑了一笑,到chuáng边坐下,道:「你姐姐是谁?」语气里却也并不十分在意。一边将帐子从一双甘huáng点墨碾玉钩上放了下来,伸手将覆在令狐青身上的锦被拉开了。
令狐青惊叫了一声,那叫声已带了哭音,凄惶得教人心碎。
南齐云柔声道:「别怕,我好好待你。」一面去握令狐青的手臂,望着那纤细美丽的身子,心中不由迷乱。
令狐青拼尽了力气挣扎,南齐云却终于将他抓在怀里,正要低头亲吻时,忽见令狐青眼中泛起幽幽的绿光。他吃了一惊,急忙放手。令狐青蜷在chuáng上,脸上神色痛楚之极,身子颤抖了几下,忽然现出了白狐的原形,嘴角流下血来,在雪白的毛上染了一道血线。
南齐云心知他是不要xing命的将还形糙的药力破去了,惊怒之余,不由扫兴之极。当下唤了绿翘进来,吩咐她好生照顾这小狐狸,yīn沉着脸离去了。
第七章
钟府门前的大红灯笼已点了一整夜,如今已是近晌午了,本该将它撤下了来,府里的朴役却都在忙着收拾残筵,未顾及这里。南齐云带着钟观宪将忘一送到门前,深施了一礼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姑母不便外出送客,还请道长见谅。」
忘一道:「公子客气。」也回了一礼便去了,脸上却有淡淡的怅惘之色。
钟观宪看忘一走了,向南齐云笑嘻嘻的道:「表哥,那只小狐狸哪里去了,现在想起来,我倒惦记他得很。」
南齐云淡淡道:「这我怎会知道。又想招惹狐妖,你还没吃够苦头吗?」
钟观宪漫不在乎的道:「那又怎样,它没了内丹,想害人也害不成。唉,听人说妖jīng没了内丹也便变不成人形,真是可惜。」
南齐云皱了皱眉,道:「你好好歇着吧,少想东想西的。」便进去向钟夫人告辞。
刚刚回府时,一名婢女便来禀报说绿翘有事求见。南齐云本有些累了,听是绿翘,不知那小狐狸又生出什么花样,便令传她进来。
绿翘不多时进来,向南齐云蹲了蹲身,道:「公子。」
南齐云微倦道,「什么事。」
绿翘有些畏缩的道:「那只狐狸一直都不肯吃东西。自那日公子去看它,更是理都不愿理人。我今日看了看它,已经不会动了,不知是不是饿死了。」急得快要哭出来。
南齐云知道这几日不致就饿死了它,脸色一沉,道:「都是谢鉴惯出来的毛病。我去看看。」带了绿翘到灞桥那里去。
马车不多时便行到了灞桥,南齐云微带怒气的进房去,揭起帐子来,见那小狐狸动也不动的伏着,没一丝生气的模样。南齐云看它饿得奄奄一息,连眼睛都是睁不开,本是满心要给它些苦头吃,此时却不由得软了,将小狐狸抱在自己膝上。
那小狐拼命挣扎着想要爬下去,却也只是微弱的动了动。南齐云伸手将它按住了。小狐狸身上本就没有半分力气,挣了几下,便软软的趴在了南齐云膝上。
南齐云见它不再抗拒,便松开了手,轻柔的梳理着它的茸毛,见它始终不理睬自己,道:「你知道么,前几日我那堂弟身上好了,我姑妈心里欢喜,便办了一场宴席,也给谢公子送了一张请柬。」
觉得小狐狸抖了一下,南齐云微微一笑,续道:「我又特意另送了他一领斗篷作礼物。他去倒是去了,谁知竟带了许多纸钱烧纸等物,拿那请柬引火燃了,着实将我姑丈姑妈气得不轻,立时便叫人将他拿住了。」
那小狐狸身子颤抖着,终于仰起头来看着他,乏活气的眼里是憔悴的求恳神色。
南齐云却不说下去,等绿翘煮了东西送进来,便端过那jī丝碧粳粥,舀了一勺送到它嘴边,柔声道:「来,乖乖吃了。」小狐狸略略迟疑一下,毫不抗拒的张嘴吃了那粥。南齐云一勺勺的将一碗粥都喂它吃了。又拿过另一只杯盏来,却是还形糙熬的汤药。
那小狐狸凄凉的低叫了一声,慢慢蜷起了身子来。南齐云也不bī迫它,柔和的叹一口气,道:「也不知谢鉴谢公子现在怎样了。」
小狐狸呜咽了一声,gān涸的眼睛里又滚出两滴泪水来,却终于凑过嘴去,将那汤药一点一点极艰难的咽下去了。
南齐云将它举起来亲了亲,微笑道:「你若总这样乖多好。我素来不爱发脾气,却怕哪天被你惹起火气来,害你受苦。」又拿过被子轻柔的给它盖上。
小狐狸不久便化成人形,满脸都是憔悴失神的绝望。南齐云心中怜惜,替他理了理被子,道:「还饿么,想吃些什么。」
令狐青慢慢抬起眼,看着他道:「公子现在怎样了。」
南齐云不答,轻柔的去抚他的头发,令狐青便不敢再躲。南齐云微笑道:「你肯乖乖的听话,我就帮你去救谢鉴出来。」
令狐青凄然道:「我听话。」
南齐云笑道:「好。我早在姑妈面前替他求了qíng,当时便放他回去了。」
令狐青听见,只是躺在枕上,也不说话。
南齐云微叹道:「我不bī迫你,你从此好好吃东西,不许再饿着自己。」令狐青垂下眼睛去微声道:「我知道了。」
南齐云见他如此,心中虽有气,更多的却是怜惜不忍。吩咐了绿翘好生照顾他,自己便离去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偷眼霜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