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脑里像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一个小小的肥皂泡在脑海里迸裂,些许危险和不安四处飞溅开来。
浑身一凛。
凤鸣若有所思,凝住了笑脸,「若言一直视容恬为心腹大患,他一手策划的绝妙陷阱,为什么不亲自参与?难道他知道容恬会看穿他的诱敌之计?」看向秋月。
秋月眼睛里藏了很多复杂的哀伤,和凤鸣偶然对上双眸,连忙把视线别开,摇头道,「不是的,若言没有想到鸣王会猜出他已经苏醒,还以为大王一定会在这个狭道中埋伏。鸣王你看那个狭道的地形多可怕,如果不是大王事先有准备,瞳将军的人马真的有全歼我们的能力。我们可都算是死里逃生了。」
她说得虽然不错,凤鸣却越发觉得诡异,沉声问,「那若言到哪里去了?这么重要的伏击,除非有比这更紧要的事,否则他不可能不亲自参与。」
他一问,秋月怔了一怔,仿佛被这个问题触动了伤心处,用衣袖掩着眼睛,又是一阵无声哭泣。
凤鸣却再没有开始的急躁,握着秋月微微颤抖的手,有点不敢确定地自言自语,「难道他……领了另一路人马?难……难道他……」直勾勾盯着秋月。
这时,连他自己的手,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秋月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压抑,猛然伏入凤鸣怀里,悲声痛哭起来,「夜袭都城营救太后风险很大,若言以为大王绝不会带着鸣王一起冒险。瞳将军说,若言自己领了离国的一队jīng锐,趁机去袭击我们的营地……」
凤鸣骤然瞪大了眼睛,「他以为我会留在营地。」
若言那个可怕的男人,竟然宁愿放弃亲自伏击容恬这个大敌的机会,而去袭击营地只为了抓住自己?
脊背上一股寒流窜过。
「容恬把营地里面的jīng锐,全部抽调一空。」凤鸣眸光骤沉,努力压抑心头那阵寒意,缓缓倒吸一口凉气,「西雷jīng锐,萧圣师的高手,永逸太子的人马……甚至连媚姬大部分的家将护卫,都在这里。」
唇上血色尽退,半晌,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媚姬,三公主,容虎他们……连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他茫然地看一眼秋月,「还有秋蓝……」
◇◆◇
这些秋月早就知道,但听凤鸣说起,心里猛然一颤,点了点头,眼泪珍珠断线般滚落下来。
「若言杀入营地,发现全营jīng锐尽出,会猜到计谋已经败露。如果在营地又找不到我,一定会气急败坏。」凤鸣愣愣说了两句,脸色骤变,从糙地上猛然跳起来,「他会把所有人杀了泄愤!不行,我们要立即回援!我要去见容恬!」
秋月一把死死拽住,「鸣王,别去!大王说了不会回援。」
凤鸣激烈答道,「不回援,他们就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他想到什么,簌然一惊,目光犀利起来,「你们就是为了这个瞒着我,不让我知道,直到他们被屠杀殆尽吗?」
秋月被他斥责得一呆,讷讷放开凤鸣的衣袖,捂着脸痛哭起来。
凤鸣转身就朝容恬那方走,绵涯身形微动,拦在他面前,「鸣王……」
凤鸣扫他一眼,「我不想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让开。」他心痛到了极点,声音嘶哑低沉,却出奇地具有威摄力。
绵涯等都愣了愣,互相对视了一眼。
以凤鸣今日的地位,除了容恬,谁还有胆子敢真的用武qiáng拦?要隐瞒的已经隐瞒不住,拦又有什么用。
凤鸣见绵涯不说话,径直从他侧边走过。
众人略一犹豫后,便不再阻拦,看他一人朝远处走,隔了一丈后,静静跟在他身后护卫。
已经停止厮杀的战场还残留着血的味道,殷红渗入泥里,仿佛几个世纪都会持续这种瑰丽的颜色。
三路厮杀过后的人马在狭道另一头集结。血战过后,军队还算整齐,士兵们按照队形坐下休息,有的挨在战友膝上呼呼大睡,有的正为战友包扎伤口,进食的进食,喂马的喂马,一部分仍持剑肃立,负担起警戒的责任。
深夜突袭,都是轻装上路,他们连帐篷也没有带一个,容恬这个主帅静静坐在崖下的一块大石头上,似在闭目深思。
周围的心腹侍卫散开一圈,都在两三丈外,人人屏息静守。
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打搅大王的安宁,不安的气息在这片混杂着血腥和胜利的树林深处飘dàng。
脸上平静的大王,却给人以难以抵受的庞大压力,这种压力从他所在的地方辐she至四面八方,连桀骜不驯的山风,到了他呼吸的地方,也不敢稍做妄动。
凤鸣一路过去,直过四五道哨岗。
侍卫们都认识他,又见他脸色不对,谁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向他查问,自动自觉让开一道口子,一声不吭地让他往里走。
他在容恬面前站定。
「秋月什么都告诉你了?」闭目沉思中的容恬嘴角微动,化成一丝苦涩的笑意,瞬间消失在如刀刻的刚硬轮廓上。他睁开眼睛,忽然皱眉,「你的额头怎么了?」
「别管我的额头。」凤鸣吐出一口气,用少见的严肃语气说,「容恬,我们要回援。」
「回援?回援哪里?」
「营地。营地里面一点兵力都没有,全部抽调一空。如果我们不去援救,他们必死无疑。」
容恬眼神清冷,淡淡反问,「我们去援救,他们就可以活吗?」
「至少有希望。」凤鸣见他态度冷淡,伸手握住他双肩,急切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若言也许已经攻下营地,那个地方易守难攻,我们可能要面对一场苦战。而且……而且说不定他还会设下新的陷阱,但是容恬,为了容虎他们,我们至少尽力而为。立即回援,没时间了!」
qíng急之下,凤鸣用尽力气。容恬高大的身躯被他摇撼得晃动了几下,脸上却没有一丝动摇,只是将凤鸣双手从肩上抓下来,握在手里端详,隔了一会,看着凤鸣,「凤鸣,你真天真。我就喜欢你这样天真。」唇角动了动,似笑,却丝毫笑的感觉也没有。
凤鸣听得浑身发冷,结结巴巴道,「容恬,你说什么?你真的忍心放弃他们?」
容恬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沉痛瞬间转过,如一抹快得令人心碎的流星,「就算匆忙赶回去,若言想必已经攻陷营地。就算我们兵力相当,这种qíng况下,根本不可能靠武力将所有人救回来。一个不慎,还会掉入若言的陷阱。」
凤鸣仍不死心,努力分析道,「但如果我们赶回去,至少可以使若言忌惮三分,若言很有可能会暂时留下容虎他们的xing命,把他们作为人质。也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和若言谈和,jiāo换人质?」
容恬凝视凤鸣。
目光里,藏了说之不尽的深意。
几年的时间过去,眼前人虽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浴池里被吓昏过去的青涩少年,但此刻握在掌中的手,却还是纤细柔软。
一如当日。
第六章
眼看着个头慢慢地长,从马儿都不会骑,到如今已经可以随着他一道深夜疾奔,也一点一滴把自己教的剑术学会五六成,可脑子里,却永远抹不去他单薄脆弱的样子。
他已经成了西雷王心脏里一块最柔软的地方。
容恬痛恨任何人触碰这块地方,尤其是若言。
那个为了再次得到凤鸣,而亲自领兵袭击大营的离王,他对凤鸣近乎疯狂的执拗让容恬深感不安。
假如回援,若言确实会将容虎媚姬等作为人质,这一点凤鸣完全没有想错。
但若言惟一肯jiāo换人质的条件,只可能是凤鸣。
只会是凤鸣。
一个容恬绝不会同意的条件。
「容恬,下令吧。」凤鸣几乎是哀求了。
晨曦从林间jiāo错的枝木间洒落,金huáng一片,看在凤鸣眼中,却是如血一般惊心动魄的颜色。
本应代表美好和新生的清晨,现在却残忍地昭示着流逝。
时间,还有营地里所有人的生命,都在一点一滴流逝。
永殷毕竟不是离国地盘,若言攻陷营地后,如果没有遇上西雷援兵,很快就会大模大样的撤走。
决定撤走的一刻,也许就是媚姬等被杀的时候。
「容恬,容恬……」他焦急地呼唤着容恬的名字。
容恬把他的手握得很紧,隐隐发疼。
这里面隐藏着的决绝,令他胆战心寒。
「我们不回援。」
「为什么?」凤鸣不甘地大叫起来。
容恬把悲痛藏在眸底,深至凤鸣无法看见的地方。
单纯有时候是一种令人欣慰的保护,容恬深深庆幸凤鸣至今仍然拥有它。
武力不能取胜的qíng况下,回援的后果可想而知。若言会用媚姬等作为人质,以求jiāo换凤鸣,一切就会变成僵局。
一个使凤鸣受尽煎熬的僵局。
jiāo出凤鸣是绝不可能的,但若言却极有可能利用这个机会伤害凤鸣。
以若言的狠毒,他甚至可能在凤鸣面前将人质逐个杀死,把他们的尸首悬挂在高高的营门上,让残忍的画面永远留在凤鸣眸底。
那将让凤鸣终此一生痛苦内疚,夜夜噩梦。
容恬无法容忍这样的事qíng发生。
「容恬,求求你,我知道这样回援很危险,我们兵力不足,但是至少尝试一下,救救他们……」
凤鸣苦苦哀求。
他悲鸣的声音像一只哀伤的小鹿,容恬曾经希望自己永远不会看见凤鸣这种悲伤的表qíng。
他没有猜到会让凤鸣露出这种表qíng的人,竟然是自己。
「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连尝试一下都不愿意?」凤鸣跪在他脚下,无力地哭喊,「你为什么不发兵?为什么不救救他们?为什么?西雷王!」
这一刻,他深爱的人,仿佛只是至高无上的大王。
即将发生的一切不管多残忍,依然可以从容镇定地安坐在这里。那些会失去生命的人,也许只是可以舍弃的棋子,失去了也许可惜,但却不会有撕裂般的心疼。
此时此刻,凤鸣痛恨自己根本无用的鸣王身份。
他何等无用,竟然连指挥一兵一卒的能力都没有。
他猛然抬起头,盯着容恬,「难道容虎他们的xing命,对于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吗?那么秋蓝呢?媚姬呢?对你有救命之恩的媚姬呢?」
容恬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淡淡的看不清的表qíng,开口道,「重要。」
「那你就发兵回援。」
「不。」
这个字从容恬口里说出来,充满了震慑的力量,就仿佛一个钉子,钉进了最硬的岩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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