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忽然见一贵气妇人走了过来。那妇人走得四平八稳,连身上步摇也未曾晃出声响。
带她走近了,两个小厮也立即噤声,连忙恭身行礼。
“夫人。”
来人正是蒋夫人,成青云忽然想起那日在蒋子逸园中搜出碎尸时的qíng形。蒋夫人安静的站着,目光温和谦逊,而蒋老夫人则拄着拐杖,盛气凌人的瞪着她,甚至将心头的火气也撒在蒋夫人身上。
蒋夫人xingqíng想来温柔,连说话都温婉和气。她看了看走廊上的小厮,问道:“可见到少爷了?”
小厮立即恭敬地回答道:“少爷像是在后台,与楼三娘在一起。”
蒋夫人稍稍愣了愣,说道:“楼三娘是府中贵客,你们好生接待。”她站在门外往厅内看了看,说道:“老夫人过来了吗?”
“老夫人还在她自己房中,今日天气稍稍炎热了些,老夫人方才像是睡了会儿,中了些暑气,jīng神似乎不太好。”
蒋夫人定了定,“让大夫过来看了吗?”
“看过了,”小厮回答,“老夫人身体并没有大碍,只是她像是自己做了噩梦,惊慌难受。”
蒋夫人静默地在走廊上站了会儿,便转到戏台后面去了。
看着她逶迤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小厮们才稍稍放松。
“夫人该不会真的要将楼三娘收入少爷房中吧?”小厮有些茫然,“我看少爷对那楼三娘有些意思,夫人也挺喜欢楼三娘的。”
“别胡说,”另一人摇头,“楼三娘就算再好,也不过是个艺女,身份哪儿比得上千金小姐尊贵?何况……你忘了一年前的事……”
两人脸色微微一变,立即噤声。
成青云悄无声息地听完,便回到筵席之中,恰好侍女们将所有的菜色都端上桌了,卫则风正摆弄一条清蒸的鱼。
“青云,你来得正好,这鱼刺太多,不好处理,你来帮我弄一下。”卫则风对成青云招手。
成青云坐下,看了看那条鱼,将鱼用筷子夹过来,用筷子轻轻地按了按鱼ròu,感受到鱼骨之后,谨慎地将筷子一端cha入鱼背,从头到尾慢慢移动,鱼背上的ròu很快剥离出来。
卫则风与白司琪等人兴致勃勃地看着,见她将筷子在鱼ròu之中再游离几下,大部分鱼ròu便剥离开去。
“好手艺,”卫则风啧啧称奇,“这比庖丁解牛更好看。”他嬉笑着。
成青云不过淡淡剥离了鱼ròu和鱼骨,还不至于与庖丁相比。她挑眉,问道:“为何?”
卫则风看着她的手,说道:“庖丁不过是个粗鲁的汉子,他的手一定不好看,况且,拿着屠刀就更凶煞了。青云的手又白又细,十指纤长,又拿着那光洁的筷子,简直如珠似玉。刚才那一番动作,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直是赏心悦目,难道不会比一个杀牛的庖丁更好看吗?”
成青云不由得失笑,“卫兄说得极是,多谢卫兄抬举。”
“哪里哪里,我说的是实话!”卫则风生怕她不信,抬起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白司琪,“白兄,你说说,我刚才说得可对?”
白司琪心不在焉,被他突然一碰,惊骇地转过头来,愕然地点头,“是,你说的对。”
成青云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白司琪连忙端起酒杯,急迫地喝了一口。
“白兄,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可有不顺心的事qíng?”成青云没有移开目光,一直看着白司琪,带着几分关切,问道。
白司琪放下酒杯,微微低着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没,我……我只是有些担心家中的妹妹。”
成青云稍稍凝眉,“白兄,你妹妹的qíng况,我也略有耳闻,不知令妹的qíng况,如今可有好转?”
白司琪苦涩地笑了笑,“若是能让她好起来,让我做什么都愿意,”他的声音低沉又落寞,“可惜她如今只能整天躺在chuáng上,又不能动,连如厕都十分困难,跟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成青云抿了抿唇,“其实我曾经也见过瘫痪在chuáng的人,后来经过医治之后,慢慢地好转,能够行动自理。”她说得很慢,可口吻清晰,“其实,许多人受到打击之后,也会因为心病的原因出现令妹的qíng况,若是能解开心结,或许能见效。”
第93章 千头万绪
白司琪闻言抬头看着她,目光中露出几分渴求和希望,他捏紧了杯子,谨慎小心地问道:“是真的吗?”
“不管是不是真,总得试一试才知晓。”成青云说得很恳切,“令妹如此年轻,又美貌可人,若是因为心病而一直躺在chuáng上,这一生恐怕也毁了。”
白司琪双眼一暗,痛苦又绝望,“那……那我该如何是好……”
“你可为她请过大夫?”成青云问
白司琪摇了摇头,“虽然请过,可大夫说,我妹妹是伤了脑袋,这人的全身,都是脑子控制的,她脑子被伤着了,恐怕也难以行动了。”
成青云轻轻点头,“虽然伤了脑袋,但也不至于全身都无法动弹了。若是伤了左脑,右半身不能动弹,若是伤了右脑,则左半身不能动弹,但若是伤得不重,或者能够吃药调理,变成慢慢地恢复,而且,还能行动自理。虽然不如先前健康时那般行动灵活顺利了,但也总比一直躺在chuáng上好。”
白司琪胸口微微起伏,迫切地看着她,“这么说,真的会好?”
成青云不敢给他肯定的答复,只是继续询问,“令妹可能自己吃药喝水?”
“能!”白司琪狠狠地点头,“她还能说话,只是说得少,口齿十分不清楚,而且也不愿意说。我……我有时候夜间,怕她睡不好,会起chuáng去看她,偶尔还会听到她低声压抑的哭泣声……”他微微一梗,声音沙哑沉缓。
“这么说来,其实令妹的思维还是正常的。”成青云说道。
白司琪热切地看着她,见她不再说话,便也没再开口,只是更加的沉默,更加的yīn鸷,呆滞得如同木jī一般。
筵席渐渐进入高|cháo,戏台子上热火朝天的表演也让人看得目不转睛。那蒋老夫人被人众星拱月般,围在宴厅中央,与人一起看戏。旁边的蒋子逸乖巧又讨好地为她端茶递水。
蒋老夫人看向他的目光温和又欢喜,可毕竟年纪大了,说两句话就有些疲惫,但是也打着jīng神陪着众人,何况今日还是她的寿辰。
蒋府中的人,老老少少,都上前为她祝寿作揖,老夫人一一应答,笑容满面,幽深苍老的眼眸充斥着神采,却难掩岁月jīng明的yín光,尤其看向蒋夫人时,那份暗暗地尖酸与嫌恶便掩饰不住。
蒋夫人想要趁机接近蒋子逸说话,蒋老夫人不悦的瘪嘴,连忙将蒋子逸拢在自己的怀中,连声喊着“乖孙乖孙。”
蒋夫人不过一笑,转身与蒋洵一同招呼其他的客人。
恰在此时,房内的灯光稍稍暗了下来,只剩戏台之上明亮jiāo织的光影,映照着五彩缤纷的花蕊,扑簌簌地落下。
暗香阵阵,蝶影翩跹。悠然间,丝竹绕梁而起,乐音款款而来,如山中烟雾,若隐若现,飘繆绰约。
正厅之上立即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入座,翘首看着戏台之上,忽然见一飘逸如谪仙的人影,从天而降!
众人惊呼一声,连呼吸也为之一凝。正厅之外也挤满了人,蒋府之中,上上下下的侍女小厮,也听闻过楼三娘的美名,纷纷蜂拥而来,观看楼三娘绝美的舞姿。
戏台之上,飘起重重烟雾,将台子萦绕得飘渺如仙境般。楼三娘一身华衣舞服,形似王母,手中拿着一颗祝寿的蟠桃,款款而来。
成青云也不由得惊叹。众人或许都不会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从房梁之上飞跃而下,犹如王母下凡。
她飞跃至蒋老夫人身前停下,柔雅而端庄,双手将蟠桃奉上,jiāo给蒋老夫人。
蒋老夫人脸上松垮的皱纹轻轻蹙了蹙,如紧紧收敛的jú花。她轻笑着,小心翼翼的将蟠桃拿过来,放在怀中。
越是上了年纪,大约是越信鬼神,也越信神信佛,虽然那王母是楼三娘假扮的,可在蒋老夫人眼中,形同与神仙王母给的寿福。
蒋老夫人拿好蟠桃之后,楼三娘再轻轻一跃,飞跃至戏台之上,开始翩翩起舞。舞姿动人心魂,令人痴绝。众人全神贯注地看着。只觉得那光影之中的舞姿,一时犹如清荷风中摇曳,一时犹如惊鸿月影,娇然绝艳。乐音鼓动,绕梁不觉,婆娑清影,让人不由得赞叹留恋。
成青云见前面的人都站起身来,唯恐被人挡住看不到最绝美的舞姿,甚至都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不由得暗自蹙了蹙眉,微微偏了偏身,透过人群之间的fèng隙去看戏台之上的舞。
待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观赏的位置,一眼便看见兵部尚书蒋洵。她不过不经意间晃眼看过,却看见蒋洵呆怔地看着舞台,痴痴傻傻地望着台上跳舞的楼三娘。他仿佛看呆了一般,好一会儿,身体都是僵直的,一动不动,好像入定。
直到身旁的蒋老夫人微微咳嗽,他才怔了怔,有些迟缓地让人为蒋老夫人准备厚些的衣服。
楼三娘一曲舞罢,走下台来,蒋子逸顿时喜悦地上前去迎接,刚迈出一步,就被蒋洵给拦住。他失落而悻悻地站好。一旁的蒋夫人立即上前,吩咐侍女将楼三娘身上的绳索拆下来,一番问候之后,让人扶着楼三娘回房去先行休息。
正厅之中的人恋恋不舍地目送楼三娘离开。
正厅之内的灯光再一次明亮起来,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仿若方才的惊艳一舞,只是一场绝美的梦境,一场虚无的幻境。
成青云慢慢地坐下,身后忽然有人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肩膀,她立即转头,见南行止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或许是方才灯光暗下来,他趁人不注意走过来的,当时所有的人都在注意台上的楼三娘,并没有看到他。
南行止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轻轻带了带,她立即会意,跟着他一同出了正厅。
两人刚刚出了正厅,南行止拂了拂衣袖,“正厅之内浊气可重。”
成青云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我只闻到酒菜的香味,不得不说,兵部尚书蒋洵蒋大人,为了自己的母亲大寿,也是下足了一番功夫的。”她又想到方才蒋老夫人对待蒋夫人的态度,说道:“只是,蒋尚书大人孝爱的品质,却丝毫没有被蒋公子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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