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_淮上【完结】(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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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后反了?”

  “反了。”

  “她肯放我走?”

  这话意思明显是不信,单超缓缓道:“但……我想带你走。”

  谢云思忖良久,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半晌忽然瞥向单超,从他憔悴而又不减男子英气的脸上一寸寸打量过,失笑道:“好容易挣了个大将军,这下又什么都没了。穷光蛋,老实回漠北牧马去罢。”

  单超穿鞋下了榻,站在谢云身前拉起他的手,赤luǒ的上半身在晨曦中轮廓健硕悍利,肤色微深,带着年轻火热的雄xing气息:“那么,你愿意跟这个牧马人一起回沙漠,从此不理俗务,与世隔绝,天长地久过完这一生吗?”

  两人一坐一站,互相对视,许久后谢云终于明白了什么,轻轻抽出一只手,伸到单超后脑位置摩挲了一下,继而浮现出了复杂与无可奈何的笑意。

  “可你不是牧马人,”他说,“你已经知道了。”

  最后一根定魂针已被明崇俨拔去,在脑海深渊qiáng行压制了十年的记忆呼啸而出,化作千万白蝶,从他们对视的须臾间纷飞飘散。

  无数场寒冬在篝火边的依偎,无数个深夜在油灯下的陪伴,人生最圆满的相聚和最惨烈的离别都耗给了彼此,如今已兜兜转转近二十年。

  “是的,我知道了。”

  单超喉结滑动了一下,才涩声道:“只有一点……我的生父到底是谁,先皇还是圣上?”

  谢云微笑反问:“你觉得呢?”

  答案呼之yù出,但没有人点破。

  单超维持笔直站立的姿势,五指jiāo扣谢云的手,常年握剑留下的老茧在他指fèng间摩擦,两人的脉搏都隐隐透过掌心相贴在一处;迟疑半晌后单超终于道:“但我还是不明白。”

  “我出生时,天后只是一介才人,绝不能有指使北衙副统领的权力,那么下令的把我不远千里丢弃在漠北的应该是先皇才对。”

  “但置襁褓婴儿于死地是很简单的,先皇若想杀了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安排这一出呢?”

  第93章 qíng意

  皇帝想活一个人不奇怪,想死一个人也不奇怪,但想让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不生不死,这就非常难以理解了。

  “你问我?”谢云笑道。

  单超点了点头。

  “我不能告诉你。”

  这个回答丝毫不出单超意料之外, 他鼻腔中轻轻哼了一声。

  “八年前慈恩寺, 你问我到底是不是梦中的故人,如果我当时就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那么今天你我应该在哪里呢?——你已经回漠北吃沙子去了,我怕早已死在了上阳宫。”

  “而即便吃沙子你也活不长, 天后一旦掌权,为了斩糙除根,势必将派出大批杀手去漠北取你的项上人头……”谢云微笑道:“所以, 世上没有那么轻易便能得到的答案, 在寻找答案的路途中,你会逐渐发现更重要的东西。”

  清晨灰霭渐渐散去,朝阳从天际闪现端倪, 窗棂外透出一丝清亮的日光。

  “那你呢?”单超终于忍不住问:“你就没有过内心迷惘,想寻求答案的时候么,师父?”

  谢云半边侧脸仍旧映在灰蒙蒙的huáng铜镜里,另一侧则在旭日光辉中勾勒出完美光洁的轮廓,半晌微笑起来摇了摇头:“没有。”

  黔州偏远,伏龙山下的小镇消息相对闭塞,两人在此盘桓数日都没有听见洛阳传来的任何消息,更不知道武后当日宫变的结果如何了。

  很难说在富贵锦绣堆中过了大半辈子的谢云能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单超却是很自得其乐的,每天出门去河里捞几条鲜鱼,山上打一些野味,和山菇、木耳、药材等一起煲汤,日出时分在空气清鲜的山野间练武,日落时在河边走走,倒也非常悠闲。

  谢云的qíng况渐渐好转,毒素从创口排出体外,被毒弩擦过的皮ròu很快愈合成了狰狞的伤疤。

  他身材仍然保持着年轻人的优美利落,但全身上下明显或明显的伤痕并不比单超少,有些残存在腰椎、后心等致命部位的痕迹仍然无声彰显着过去的惊心动魄。有一天晚上他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中昏昏yù睡时,忽然单超从桌边探过来,撩起他湿漉漉的鬓发,指着太阳xué后侧一道隐蔽的伤疤问:“这是怎么弄的?”

  谢云抬手在发间摸索了一会儿,说:“尹开阳。”

  昏暗中单超眉心登时跳了一下。

  “尹开阳好几次认真想弄死我,”谢云懒洋洋道,“玄武跟凤凰家都没几个好东西……白虎也一样。当然他们形容青龙也都差不多。”

  单超斟酌片刻,才用一种几乎听不出任何异常的、平稳的语气问:“他为什么领养了你,然后又想杀了你?”

  哗啦一声谢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抬起一边眼皮瞥了眼单超,问:“你知道玄武是guī蛇,对吧?”

  纵使谢云再算无遗策,也不知道单超在宫变前一晚看见了什么,因此对孽徒内心的小九九毫无觉察。

  “以前有种说法是,青龙对玄武中蛇的那部分有补足作用,炼化青龙印能令玄武的力量凌驾于四圣印的巅峰。虽然这只是传说,至少我没听说真有玄武印这么gān过,但我确定有几次尹开阳是真动了杀心……”谢云面色一哂,说:“只是我又不是木头人坐着乖乖让他杀,后来我长大了,也不太好杀了。”

  热气中他微合双眼,因此没看见单超的神qíng:“所以他抚养你的是因为这个?”

  “对啊,不然呢?”

  “……”单超紧绷的肩部肌ròu松懈下来:“太好了。”

  “唔,”谢云忽然反应过来,惊奇道:“——太好了?”

  单超立刻啪地一甩gān布巾,上来就从腋下勾住谢云往外抱:“水凉了,今儿徒弟来伺候你,小心别动别碰到伤口……”

  “你刚才说太好了是什么意思?单超!别动我自己来,住手!”

  孽徒不顾反抗,把他师父用宽大的布巾囫囵一裹,整个扛到肩上,两步跨到榻边往被子里一砸。砰地一声谢云摔了个七荤八素,刚要抖起为人师长的威严,奈何在全身赤luǒ的qíng况下还真不太好抖,反而被单超屈起一个膝盖松松压在腰间,然后捞起头发,劈头盖脑一顿乱擦。

  谢云怒道:“你刚才想说什么,嗯?”

  单超哼哼着,挑起一边锋利浓密的眉梢,满脸你能奈我何的桀骜神qíng。

  孽徒长大了,不好管教了,这种一看十分叛逆的表qíng让谢云不由自主生出了找鞭子抽一顿的冲动。他伸手扳住单超的下巴,令他居高临下看向自己,对视片刻后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调侃地眯起眼睛:“——你以为是什么原因,嗯?”

  单超有点尴尬。

  “满脑子整天想什么呢,”谢云戏谑道,“穷光蛋大将军?”

  白天人来人往的客栈安静了,远处伏龙山在夜色中绵延起伏,投向浓黑的夜空。房间里一灯如豆,微微晃动着光芒,chuáng榻窄小却洁净温暖,纱帐层层低垂,水汽犹在鬓发中散发着幽幽的暗香。

  单超呼吸有点急促,但却无法移开视线。

  暖huáng昏暗的烛光犹如轻纱,那光luǒ身躯上的旧伤都似乎消失了,腰侧以下优美的弧度隐没在凌乱布巾里,只能展现出深色的yīn影。

  “……没有……想什么,”单超沙哑道。

  他用gān布巾一角轻轻揉搓湿润的发梢,俯下身几乎紧贴着谢云,俊朗gān净的眉眼低垂,倏而贴着鬓发轻轻在谢云脸颊上吻了一下。那一刻两人呼吸纠缠,迷恋的qíng愫无法隐藏,随着刚刚沐浴过后的肌肤气息萦绕在彼此的鼻端。

  “荐寝低云鬓,呈态解霓裳……”

  单超的声音低沉柔和,谢云笑了起来:“还说没想什么?”

  “记住你教的东西也有错吗,师父?”

  谢云刚要说什么,单超抓住了他另一边身侧的手腕,借力起来虚虚压在他身上,从上而下近距离盯着他的双眼,微笑道:“‘始yù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谁整天教学生念这个,嗯?”

  谢云反唇相讥:“那时候没纸没笔的,能教你念书就不错了,还这么挑。帝范、chūn秋、荀子也教了,如今还记得……唔!”

  单超攫住了那淡红色柔软的唇,就像很久以前便注定应该相连在一起那样,温柔而不容推拒地辗转吮吻。

  那是他们第一次在chuáng榻上互相依偎,尽管不是谢府织金绣银的高chuáng软枕,只是黔州客栈低矮简陋的木头矮榻,甚至稍微动作便会发出吱呀声响;但在危机伏动、风波叵测的人世中,一盏油灯所映照出的方寸之地,就是他们天长地久的时光。

  纱帐流水般垂落,呻吟和呓语断断续续,倏而就像被什么卡住一般猝然停止。紧接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愈发急促起来,一声声仿佛直接抓挠在最敏感的神经上,bī得人无处可逃。

  一只手颤抖着探出纱帘抓住了chuáng榻边缘,五指深深没入被褥中,仿佛在发泄某种压抑已久的痛苦和qíngyù,随着起伏频率一下下绞紧布面。

  但紧接着另一只有力的手伸出来把它按住了,随即轻而易举把它拉回了纱帐。

  “我爱你,师父……”最终高cháo那一刻,单超贴在他耳边呢喃道:“从很早以前……很多年以前就……”

  谢云剧喘着抬起手,掌心却被单超压住了,拉到自己唇边在指节上印下了细微的齿痕。

  油灯噼啪闪烁,继而熄灭了。黑暗中星光挥洒而入,重重垂纱里喘息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犹如此刻紧紧贴合的火热的体温。

  谢云不舒服地动了动,声音还非常慵懒沙哑:“……你在gān什么?”

  单超聚jīng会神,片刻后低声笑道:“好了。”

  只见昏暗中两人的几缕发梢绑在一起,中间松松束了跟早已褪色的浅红丝绳。

  “谢云。”

  “嗯?”

  单超似乎有点踟蹰,半晌才一笑,说:“当年在漠北向你求……求爱的时候,你却说对我一点意思也没有,毕生追求只是坐享从龙之功,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他指的是最后从漠北出逃之前,也是真相被血淋淋揭开的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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