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_淮上【完结】(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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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云失笑,继而抬手隔空点了点单超。

  那个动作很玩味,似乎有点既不甘心又无可奈何,还有点训斥的意思,单超顿时感觉到一丝微妙扬眉吐气。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顺完,突然只见谢云抽下衣带,振臂一挥——

  柔软的丝带呼啸生风,灵蛇般当头卷来,单超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被它闪电般卷住咽喉,狠狠一拉!

  ——砰!

  温泉水花四溅,单超连出声都来不及,就当头栽进了水里!

  “咕噜噜噜……”单超从水底挣扎上来,láng狈不堪地吐了口水,对谢云怒目而视。

  谢云抱臂站在白玉池边,居高临下的眼神满是揶揄:“不用谢,徒弟。这水是宫中华清池挖了个管道直接引过来的,据说延年益寿能治百病,你就好好泡一会吧。”

  “……”单超怒道:“我没有病……”

  “但你脏,”谢云说。

  从江南风尘仆仆赶来京城,一路风驰电掣、星夜兼程,从没在客栈要过上房洗过澡的单超突然之间没了言语。

  谢云转身就走。

  “等等!”单超突然道:“你刚才说什么?你叫我徒弟——”

  谢云说:“你跪下来叫爷爷,我还能应你声孙子,要不要试试?”

  单超登时无言以对,谢云头也不回,飘然而去。

  侍女已经在小榭中铺好软榻,点上香薰,亲手摆了几碟点心。谢云舒舒服服俯卧在白狐裘上,那侍女便在他后颈及肩膀上推拿揉按起来,手法娴熟异常,一路顺着经络而下,明显是专门受过训练的。

  单超泡在温泉水里静静看着,只听侍女轻声道:“统领经脉凝涩,结梗甚多,似乎非常受损,最近还是尽量别动武比较好。”

  谢云“唔”了一声,片刻后道:“重点。”

  侍女加大手劲,约莫半盏茶工夫,又听谢云模糊道:“再重点。”

  清晨微风穿过亭台楼阁,水榭中轻纱扬起,暖香飘散。

  侍女发觉谢云的呼吸起伏渐渐趋于平缓,便收手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

  “……”

  单超泡在温泉里,看着眼前富丽繁茂的花园,jīng巧雅致的水榭,以及不远处俯躺在狐裘软榻上安静睡着了的谢云,突然产生了一种特别荒谬又不真实的感觉。

  他设想过来到谢府求见会产生几种可能,最坏的是直接被关起来,最好的也不过是勉qiáng进门,见一面问几句话,然后被谢云赶出来睡大街。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这种,待在谢府内院的温泉里,眼睁睁看着禁军统领在数步之遥,就那么随便地睡着了。

  单超站起身走到池边,尽量不发出水声地跨过玉石壁,随手湿淋淋的僧袍丢在地上。刚才小丫鬟捧来的金盘上还有浴巾衣袍等物似乎是gān净的,单超便糙糙擦了几把穿好衣服,突然感觉全身上下经脉xué道确实舒张开来,有种难以言喻的惬意。

  他走上水榭,谢云没有动静,在榻上发出深长的呼吸。

  单超丝毫不怀疑,如果现在花园中突然蹿出个刺客要来取谢云xing命的话,在侍卫赶来之前,刺客的头便会被谢云活生生拧下来扔在地上。

  然而至少在这一刻,禁军统领睡着的模样是非常恬静安详的,可能还有一点点难以发觉的疲惫。

  单超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gān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上前站在榻边,伸手按在谢云后肩的经络上开始揉按了。

  ——单超没学过按摩,不过习武之人手劲大,内力通过掌心被浸润到皮肤之下的经脉里,产生了一种微微温热的触感,凝涩受损的经络也随着内力的灌注而慢慢舒展开。

  谢云发出一声低微的呢喃。

  禁军统领体格并不qiáng壮,或者说单超直到这时才突然发现他比一般人都单薄些,肌ròu线条全然不贲张,薄薄贴着骨骼,因为劲瘦的缘故倒有种修长优美的观感。

  单超顺着脊椎一点点往下按到侧腰,在腰线最深陷的地方停住了。

  “唔……”谢云长长伸了个懒腰,沙哑道:“伺候得不错。”

  他起身下榻,单超也随之退到一边,不知为何脚步有些仓促,差点撞翻了水榭角落里的白瓷花囊。

  “怎么?”

  “……没什么,”单超深吸了口气,冷冷道:“徒弟伺候师父,应该的。”

  谢云付之以一哂:“即便你哪天登基称帝了,伺候我都是应该的。”

  单超完全不知道该作何言语,幸亏谢云没有在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题上继续下去。他理了理衣襟,头也不回走出水榭,招手叫来侍女吩咐道:“去叫车马,给那和尚准备一身出门的东西。”

  侍女领命而去,单超愕然道:“去……gān什么?”

  “跟我进宫献药,”谢云直截了当回答,嘲讽的目光从水榭外投来:“——太子等雪莲花等得油尽灯枯,而你也不知道在路上逛窑子还是生孩子去了,拖到今天才来长安,知不知道耽误了所有人多少正事儿?”

  第20章 朱成碧

  金盘内呈着侍女捧来的衣物,单超翻了翻,发现那竟然是一套簇新的大内禁卫服,不由略微一顿。

  “换上吧, ”谢云冷冷道, “没有这个,进不了玄武门就被人she死了。”

  禁卫服深红云锦, 白纱衬里,黑底暗金飞鱼纹腰带, 袖口处由相同质地的护腕紧束,剪裁异常紧绷利落。外室墙角立着铜镜,单超上下打量自己, 竟突然有些认不出眼前这个身形劲道的年轻男子是谁。

  侍女拿着一枚青铜制的禁军腰牌从廊下进来, 看到单超时竟愣了愣,随即掩口笑道:“好个俊俏郎君。”

  单超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只见谢云也从内室换好衣服出来了, 却是问侍女:“你喜欢?”

  侍女说:“俊生哥儿,谁不喜欢?”

  谢云微笑道:“那你可以去伺候他——不过要是他今天死在宫里,你俩可就有缘无分了。”

  这话说得大有深意,单超心里不由一凛。

  谢云也不多解释,从侍女盘中接过那枚皮绳所穿的腰牌,走过来亲手给单超系在了腰带上。

  谢云也换了身官服——这是单超平生第一次看见他身着禁军统领服色,跟普通禁卫竟是反着来的,雪白云锦深红衬里,领口袖口露出镶红滚边,衣裾所绣的暗色蟒纹随着步伐翻动,如同活的一般。

  像他这样把外家功夫练到了极致的人,形体气质都非常的突出,但又跟单超大有不同。

  单超就像一柄出鞘利剑,锋芒毕露,气势鼎盛;而谢云经历过了岁月无数雕凿打磨,风度权势展露在外,真正致命的锋刃却是向里的。

  “待会进宫,不要开口,别乱走路,跟在我身后即可。”谢云系好腰牌,退后半步打量是单超,说:“雪莲花你拿着。”

  单超还想问什么,谢云却将食指竖在唇边,转身而去。

  东内,大明宫。

  马车自北门入,穿过长街来到一座高大门楼前,几个佩刀侍卫上前施礼,请统领下马步行——再往前就是外廷地界了。单超下了马车,抬头只见上午灰蒙蒙的日光穿过三座高大门道,蓝底描金大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玄武门,”谢云道。

  单超瞥了眼脚底的青砖fèng,却只见广场宽阔,一望无际,前方重玄门和更远处的含凉殿在薄雾中投下巍峨的灰影。

  “看什么呢?”谢云嘲道,“血早gān了。”

  将军夜披玄武门,问寝五门朝至尊——玄武门之变至今四十年,隐太子建成、前太子承乾、齐王元吉、魏王李泰,甚至连先皇自己都已仙逝,金水环绕太极宫,粼粼太液池中映着苍穹云舒云卷,飘向天际渺然无踪。

  经过北衙,横街尽头早已有个宫中执事站在那等着,上前深深施了一礼:“统领,请随我来。”

  顿了顿又低声道:“皇后已候久矣。”

  单超感到腕间一凉——谢云五指在他手腕上搭了下。

  说不清那一下是拉还是握,也难以探知那瞬息间传递过来的是什么qíng绪,然而只是刹那间的事。紧接着谢云松手客客气气转向执事:“知道了,请带路。”

  清宁宫在内宫北横街首、紧挨着紫宸殿后,约莫走了半刻钟才绕过金碧辉煌的宫门,顺着长长的桐木走廊来到一座门楼前。此刻周围寂寥无声,远处广场上连一个人影都不见,执事停下脚步笑道:“统领请,皇后在楼上等您。”

  谢云的背影似乎顿了顿,才举步踏过高高的门槛。

  紧接着只听身后执事又笑嘻嘻转向单超:“侍卫请偏殿稍候——可要用茶?”

  这话问得相当突兀,单超还未开口,谢云突然说:“他不用任何入口的东西。”

  空气中似有某种jiāo锋般的僵持一闪而过,紧接着谢云侧过脸来吩咐单超:“小心点,手里的雪莲花别掉了。”

  话音刚落,执事面色微变。

  但他很快收敛神色,躬身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单超注视着谢云,后者眼底如一潭深水,映着大明宫上空瓦蓝苍穹和更远方的几缕浮云。

  深秋的风从天际刮来,将两人的衣裾和头发卷起纠缠在一处。

  单超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随即把紫檀木小锁匣递到他面前,低声道:“你……”

  谢云却突然拂袖挥开了他:“保住你自己吧。”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后殿,很快隐没在了高大殿堂的重重yīn影里。

  单超一直目送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才若有所失地退后半步,从胸腔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此时天空一碧如洗,宫门广场宽阔寂寥,除了远方大雁飞过苍穹的鸣叫之外,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单超抬头仰望高大的门楼,眼角却突然瞥见了什么——高处玉栏边,有个人正站在那里注视他。

  那是个女人。

  她金红宫纱、凤钗挽发,年纪已经不轻了,但华美庄严高高在上,犹如从九天迎风而降的女神。

  不知为何在对视的瞬间,单超心头突然重重一颤,难以言喻的感觉从灵魂深处骤然升起。

  但紧接着女人收回目光,旋身离开了高台,绣满金线的裙裾消失在了蓝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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