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_淮上【完结】(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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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超慌忙对老妇赔了个罪,拔腿追了上去。

  他们在集市上换了盐、布、日常必需品,离开小镇回到沙漠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荒漠中河chuáng在夕阳下泛出金红的光晕,砖石垒成的小院坐落在土坡下,屋顶上的毛毡在风中摇摆,发出噼啪的拍打声。

  这是他们的家,单超从生下来到现在最舒服自在,感qíng也最深的地方。

  他进屋去放下包袱,利落地收拾炉灶准备生火,突然听见门外传来鸟禽翅膀拍打声,紧接着谢云快步走出小院。

  “师父?”

  没有回答。

  单超放下柴禾,走出厨房,停在了门框后。只见小院中谢云背对着他,撒手放飞了一只信鹰。

  这已经是半个月以来的第三次了。

  从他们在荒漠中安家落户开始就与世隔绝,别说信函了,如果不去集市的话,十天半个月不见外人都习以为常。

  从两年前起渐渐有信鹰上门造访,单超已经记不得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了,但他知道大多数时候带来的都是一支小铁筒,里面就算有纸条,也只能装短短半张,写不了几个字。

  这样的信鹰差不多三四个月才来一次,他猜是远方有人在联系谢云,但每次问起时,谢云回答他的总是一片沉默。

  谢云跟自己不同,应该是有家人的吧,单超想。

  他应该有父母,有亲戚,有兄弟,有朋友……

  说不定还有青梅竹马,还有红颜知己。

  “师父?”

  谢云没回头。

  “师父?”单超走上前:“又收到信了?”

  谢云猝然将手中的羊皮纸卷握成一团,转过身。

  仔细看的话他表qíng有点奇怪,yīn影笼罩在轮廓深刻的侧颊上,仿佛冰川上投下的幽深不清的暗影。

  “没什么,”谢云低声道。

  “……你要写回信吗?”

  谢云摇了摇头,一言不发,走向屋里。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风将他束起的长发卷起,发梢掠过少年刚硬的面颊。单超蓦然回过头,嘴唇动了动,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和冲动突然涌上了咽喉:“……你的家人……在催你回去吗?”

  谢云正跨过门槛,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狂风裹挟在huáng沙中,从他们之间呼啸而过,向着更远方暮色四合的沙丘席卷而去。

  “我没有家人,”谢云说。

  他掀起毛毡,一低头迈进了屋。

  那天晚上单超睁着眼睛,望向眼前黑暗的房顶,耳边灌满了窗外风沙呜呜咽咽的泣鸣,和身侧谢云一声声悠长的呼吸。

  他爬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chuáng前,静静俯视昏暗中温热起伏的身体。

  土屋非常小,炕上只睡得下一个人,早年单超还小的时候谢云让他睡炕上,自己睡地下。后来单超一年年长大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突然生出了某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复杂qíng愫,羞怯、忍耐,又充满了急不可耐的占有yù,仗着自己年轻力壮非要睡地铺,硬把谢云赶上了炕去睡。

  就像雄shòu看守着自己的伴侣,充满了骄傲和郑重。

  谢云已经睡熟了,月光越过窗棂,洒在他半边苍白的脸颊上,连皮肤都隐约泛出皎洁清冷的光晕。单超用手指隔空抚摸他面颊的形状,动作贪婪而仔细,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他年少无知的时候,曾经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永远,在这荒凉的世界尽头只有他和谢云二人互相依靠,直到这漫长生命的最后一天。

  后来他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和不得不面对的分离。

  谢云说:“我没有家人。”

  ——真的没有吗?

  来自“外面”的谢云,来自更广阔更繁华世界的谢云,收到越来越多信鹰的谢云。

  真的没有人在远方更具吸引力的花花世界里,等待着他吗?

  第二天地平线刚蒙蒙亮时单超就离开了,他在沙漠中纵马飞驰,将与沙丘一色的黑夜远远抛在了身后。

  直到正午时分他才回来,在小院门前翻身下马,拴好缰绳,兴冲冲推开院门:“师……”

  谢云直挺挺站在院里,手中捏着一张小小的羊皮纸卷,指甲已微微泛出了青白。

  单超条件反she回头一看,果然有个小黑点正往天穹振翅飞去,那是信鹰。

  “师父?”单超疑道。

  “……”谢云收回目光,却没有看他。

  谢云的目光涣散又专注,仿佛透过面前的空气,看向了更苍茫寂寥的虚空。不知为何单超看着这一幕,内心突然生出了一股难以形容又微微不安的感觉,上前半步试探道:“师父?你怎么了?”

  谢云这才回过神来:“……嗯?”

  “又收到信了?”

  谢云看看纸条,足足过了片刻,才慢慢将它握紧在掌心。

  他的动作缓和平稳,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qíng,握拳时手背却bào出了明显的青筋:“……你去哪了?”

  单超条件反she抬手往怀里摸了摸,但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又迟疑了下,谨慎道:“想起昨天有些东西没买,所以去了趟集市——”

  放在往常谢云肯定会问一句你去集市买什么,但此刻他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突然说:“你过来。”

  谢云这一句话从表qíng到声音都没什么异常,但单超已经和他生活了很多年,朝夕相处,相依为命,某种不祥突然涌上心头,突然间拨动了最深处细微的神经。

  他有点踌躇地举步上前,但每走一步全身肌ròu就绷紧一分,快到谢云面前时后腰所佩的那把弯刀甚至发出了嗡嗡的铮响。

  单超一手向后按住了刀柄,紧盯着谢云的眼睛:“我……我买了样东西给你……”

  谢云看着他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单超瞳孔霎时一紧。

  那两个字分明是——再——见——

  寒光迎面而来,单超闪电般后退,失声嘶吼:“谢云!”

  刷!

  龙渊剑当面劈下,前额数根头发被齐齐斩断,转瞬被杀气绞成了齑粉!

  这一杀招来得实在猝不及防,要不是已有准备,此刻单超的脖颈早已被砍成了两段!

  “为什么?!”单超怒道:“师父!是我!你想gān什么?”

  谢云不答,当空猝然变招,举世无双的jīng妙剑法裹挟风雷席卷而来,眼看就要把单超整个人拦腰断开!

  单超再也别无选择,只得铿锵拔刀出鞘,只听咣当数声金属撞击的巨响,堪称震耳yù聋——那原是数十下jiāo手同时响在了一起,登时漫天电光火花闪烁,耀得人大白天都难以睁开双眼!

  “你要杀我?”单超死死格挡住龙渊剑下沉的剑锋,在弯刀不断guī裂的声响中难以置信道:“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云还是不答。

  单超bào怒,振臂挥开龙渊剑锋,在千分之一须臾的空隙间刺刀而上——他是那种越是愤怒越能发挥出超常实力的人,已近qiáng弩之末的弯刀竟然硬生生反压了龙渊剑一头。

  谢云抽剑回手,毫无所动,自小暗门出身的深厚剑术功底在此时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千钧一发之间,龙渊已斩到自己面前的弯刀重重拍开,刀尖瞬间紧贴着谢云的鼻梁挥了过去!

  “住手!”单超愤怒嘶吼:“谢云!快住手!”

  谢云置若罔闻。

  他没有戴白银面具,但俊秀的面孔生冷无qíng,好像被一层更为华美、jīng致而冰冷的东西覆盖住了,仿佛起内里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

  一个冷酷陌生的杀手,没有感qíng和痛苦的杀戮机器。

  ——锵!

  龙渊剑第三次撞在了单超刀身上的同一点上,弯刀guī裂骤然加深,紧接着在令人耳膜刺痛的锐响中,骤然四分五裂!

  “谢云——!”

  龙渊剑横扫天地,单超如箭后掠。

  电光石火之际,剑尖破体而过,巨大的冲击力将单超推得飞了出去!

  扑通!

  单超重重摔倒在地,弯刀碎成千万片向后飞出,紧接着他只觉得胸前一凉又一热。低头看时赫然只见胸前衣襟已被打横划破,形成了一条长达尺余、深达半寸的伤,血迹正一点一滴从伤痕中洇了出来。

  “……”单超瞳孔张大,微微喘息,突然被一个yīn影所笼罩了。

  他抬起头,只见谢云正居高临下走到面前,龙渊剑如一泓冰水,直直指向了自己的咽喉。

  单超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而荒谬地感觉到死亡的降临——所有变故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得让他根本起不了反抗求生的意志,快得让他无法分辨这是一场悲剧,还是一场荒唐又滑稽的梦境。

  他盯着谢云的眼睛缓缓摇头,终于艰涩地吐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谢云就像个没有生命也没有反应的幽灵般,忽视了周遭的一切,只反手握剑,缓缓举起了剑锋,眼看就要对着单超的脖颈一刺而下。

  ——就在这时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视线盯着单超胸前某处,直勾勾地,半晌一动不动。

  单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自己胸前上衣连同内袋被剑锋气劲割裂,内袋中露出了一束花串。

  鲜血低落在洁白如雪的花串上,格外鲜烈刺眼。

  那是他刚才飞马奔去集市,满心欢喜地偷偷买回来的。

  谢云胸腔轻微起伏,继而喘息越来越深,眼底似乎有某种错愕、绝望又难以言喻的感qíng相互jiāo织,陷进晦暗的深渊。

  “……你走吧……”他喃喃地说,踉跄退后一步,随即厉声道:“走!”

  单超震惊莫名:“你——”

  “快滚!”谢云一把将剑重重cha进沙地,厉声道:“给你六个时辰跑路,此生你我恩断义绝,从今日起生死不见!”

  “这辈子再被我抓到的话,我保证你必死无疑——滚!”

  第39章 láng群

  脚印在荒漠中蜿蜒远去,渐渐伸向更远处浓稠冰冷的黑暗。

  风chuī着尖利的哨子盘旋而起,噗地一声,单超把捡来的枯枝深深cha进huáng沙里, 借力勉qiáng爬上了沙丘。

  天要黑了。

  白昼炎热的温度骤降, 沙漠地表滴水成冰,远处渐渐传来láng群游dàng的尖利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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