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_淮上【完结】(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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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妙容原本已做好了争论甚至争吵的准备,却没想到谢云的口气这么沉重和缓。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完全无可挑剔的面容、修长漂亮的脖颈、以及因为向后倚靠而微微垂落的双肩,突然心底有些温软,稍稍嗔怪地低声反驳了一句:“……哪会有危险?正儿八经的青龙族人何曾惧怕过凡人,谁还能伤害我不成?”

  “凡人有凡人的狠毒之处。”谢云淡淡道。

  杨妙容眸光闪动,半晌伸手从谢云俊美冰凉的侧颊抚过,轻声问:“这些教训都是你母亲告诉你的吗?”

  谢云没有避开她的手,但也没有回应,许久才近乎叹息道:“记不清了……也许吧。”

  ·

  于阗使团上京后第十天,上元元年腊月十三日。

  天后下旨大开宫宴,长乐宫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宴请于阗国王公主及酋领数十人。

  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

  夜风裹着暖香拂进殿内,金砖地面大红锦罽,舞女旋转时脚上的铃铛齐齐作响;数百颗夜明珠的光华映照出觥筹jiāo错,欢声笑语直上云霄。

  筵席首座是两张桌案并排,理应是天皇天后相偕出现,但酒宴开始前皇帝头疾犯了,便令人传话说要晚些到。

  只有天后一身明huáng绣金凤大朝服,戴huáng金镶鸽血石步摇和沉甸甸的九挂宝珠,微笑着接受了于阗国王的三跪九叩大礼,各色珍奇赏赐流水般送了下去。

  舞姬又换了一轮,宫宴上人人酒酣耳热,武后放下银筷,抬眼笑道:“——定远将军。”

  单超原本排在数个座位之下,但开席前武后突发兴致,亲自点名要单超紧挨着自己手边坐。因此单超从天横降,座位距离首席不过半步之遥,甚至比另一侧的太子都近不少。

  单超欠身道:“是。”

  “八年没见,你倒是成熟硬朗了不少,有男人的样子了。”武后慈爱的目光上下逡巡一圈,毫不掩饰欣赏地微微颔首:“当年还是个为了骗走本宫的灵芝jīng,不惜抗旨千里走单骑的愣头青,如今可稳重多了——可见还是战场能锻炼人哪。”

  单超的回答平淡得体:“谢天后夸奖,末将愧不敢当。”

  “有何不敢当?你立下赫赫战功,又护送于阗国王回朝,本来就是该重重赏赐官爵的。”武后顺手一指自己桌案上满当当的酒壶,含笑道:“来人。”

  宦官连忙上前躬身,武后道:“将这壶酒赐予忠武将军,拿下去吧。”

  透过筵席笙箫的喧杂,忠武将军四字清清楚楚,令周遭宫人当即一愣。

  但宦官随即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捧起那壶红宝石般dàng漾的葡萄酒,转身向单超跪了下去:“恭喜单将军!单将军劳苦功高、平步青云,恭喜恭喜!”

  周围贺喜声顿时响成了一片——从定远到忠武是连升四级,听天后的意思还要额外再赐爵位,对单超这样的年龄来说,可不就是平步青云了么?

  “单将军年少有为,国之栋梁!”

  “名副其实,恭喜呀恭喜!”

  ……

  单超面沉如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隔膜把他和周遭那些赞颂恭维隔开,只欠身谢过赏赐,连形状锋利的眉梢都没有半分变化,伸手接过了酒壶。

  ——然而在重新坐下的那一刻,他的视线越过宫殿内金碧辉煌的装饰和纷沓旋转的舞女,投向了筵席另一侧。

  谢云侧倚在桌案边低头喝茶,鬓发从耳际垂落在身前,垂落的眼睫到鼻梁、嘴唇形成了一道俊秀的剪影。

  杨妙容素手纤纤,轻声笑语,用银筷夹起一块冬笋放在了他面前的瓷碟里。

  单超几乎是qiáng迫自己一寸寸地,完全没有任何表qíng地收回目光,举起酒壶一饮而尽。

  “回来后可跟谢统领打过招呼?”武后托腮微笑起来,语气轻松犹如闲聊:“——看那边,那是杨家姑娘,半年前谢统领自己选定的未婚妻子,月底就要办喜事了。”

  天后镶嵌硕大钻翡翠的护指敲了敲桌面,意味深长地瞥向单超,含笑问:“你可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第65章 矛盾

  单超稳稳放下酒壶,望向武后,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武后几乎都有点欣赏他了,但并没有把这种qíng绪表现出来, 只笑了一下:“大半年前凉州发生了一起大案, 运往西北的军饷被劫,很快当地刺史抓住一众马贼, 统统杀头结了案。然而奏折送到京城,谢统领却觉得当地官府也有问题, 因此请了本宫的旨意,亲自乔装远赴凉州,一举拔起了勾结贪污的大小官员数十人。”

  “他回来的时候, 身边就跟了这个姑娘, 说是查案的路上遇见的……当然这个‘遇见’的具体细节如何,这只有他俩自己知道了。”

  “谢统领对那位杨家姑娘十分上心,不仅时时带在身边, 还经常讨要些宫中的新巧玩意去送给她。”天后音调一转,戏谑道:“本宫有一套罕见天青石雕凿的蟒形首饰,因那杨妙容多看了两眼,谢云就真的理直气壮地开口讨要了……本宫也不好意思不赏,真是烦得很。”

  单超微微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平淡道:“天后关心臣下,贤名传遍朝野,自然是会赏的。”

  烛光燃烧夜明珠,灯红酒绿的宫宴上,单超侧影显出一道硬朗的轮廓,如同塞外粗粝坚定的巨岩,风chuī雨打,岿然不动。

  武后从心底里长长出了口气,似乎又有点感慨升了起来。

  “——转眼你也不小了,这八年来东征西战,却连家都没成,本宫心中也着实觉得有些亏欠……”

  单超说:“末将愧不敢当。”

  “本宫会留意京中闺秀,定为你寻到合心合意的如花美眷。”武后目光闪动,又是一笑,只是这次笑意里似乎多了几分难得的真切:“也不枉你为……为国忠心征战一场!”

  单超起身道:“谢天后费心。”

  他的声音得体平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仿佛平静广阔的湖面。

  然而深水之下湍急的暗涌却没有人听得出来。

  ·

  杨妙容轻声问:“你怎么了?”

  谢云以茶代酒回绝了又一波上来敬酒的同僚,按着左心口咳了两声,眉心似乎有些皱起,但还是摆了摆手:“没什么,吵得有点烦了,我出去走走。”

  杨妙容立刻起身要跟,谢云却示意她别动:“外面风大,你待着罢。”

  “那你把裘袍披上……”

  谢云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极不引人注意地绕过身后几张桌案,从宫殿偏门穿了出去。

  笙箫舞乐随风袅袅,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清晰可闻。谢云在池塘边站了一会儿,感觉胸腔中灌满了深冬大明宫刀割般冰冷的空气,在那冰镇的刺痛之下,心侧当年被一刀贯穿的旧伤倒显得不那么疼了。

  每年冬天都犯上一两次,今年要喝麻沸散的时候又到了。

  谢云扭手活动了下手腕,转过身,猝然顿住。

  身后不远处的屋檐下,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正站在那里,昏暗投下沉默的黑影,同样喑哑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既然去了凉州,为何不来找我?”

  谢云似乎愣了一下,但紧接着不动声色反问:“为何要去找你?我又不是为你去的。”

  月光西移,终于露出了单超半边侧影。修长挺拔的剑眉下眼瞳深邃发亮,线条冷硬毫不留qíng,与八年前浑然不同。

  当年他虽然也有qiáng硬的一面,但大多数时候都带着年轻人挥之不去的热切和急迫。现在那热切却在无数修罗战场、历经生死血洗之后,化作了更加内敛和隐忍的力量,只从眼底那一丝jīng光中隐隐露出端倪。

  谢云眉心微微一跳,收回目光向门廊另一头走去,但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却被单超突然伸手,紧紧抓住了手肘。

  “四年前在青海,”单超低沉道,那声音明明是很稳定的,但不知为何却令人心底生出一丝颤栗:“驻扎大非川之前,圣上钦点我跟郭待封驻守大营,满朝文武无人发话;只有一个人在御前qiáng烈反对,要求我跟薛主帅攻打乌海险瘴之地,那个人是你。”

  “战败郭待封回京后,圣上念及他战场殉国的父兄,想降罪一等从轻处置;只有一个人当众数出了郭待封违抗军令、殆误战机等八条重罪,最终迫使圣上不得不将他减死除名,那个人也是你……””那又如何?”谢云反问:“我与郭待封有朝政之争,趁机落井下石,不是理所应当?”

  “不,”单超说,“你不是因为这个。”

  单超铁钳般的手一使力,迫使谢云侧过身与自己近距离对视,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拂过对方的脸颊。

  “青海战败后,我被提拔转调去了guī兹。彼时安西都护府势弱,上面的人便因此时常怠慢,军饷常被延误。萧嗣业托人在京城走动了一圈后,只有你假借武后的名义暗中警告了户部,从此运往guī兹的粮饷武器再也没有迟过……”

  谢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驳斥什么,但单超微微低下了头。这样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甚至鼻尖都几乎触碰在一起,彼此眼底任何一丝最细微的qíng绪都无所遁形:“武后独掌朝政,你已经是实际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有什么必要为凉州刺史贪腐案亲自出京?”

  谢云冷冷道:“我就是这么眼里容不下沙子。”

  “那么,”单超看着他轻轻问道:“为什么这几年送去guī兹的火器中,偶尔会发现没被砂纸擦gān净的,北衙禁军的私标呢?”

  谢云没有回答。

  周围是那么安静,长乐宫中飘来的笙歌笑语朦胧不清,月光与灯火辉映,在池塘上dàng漾着柔和的碎光。

  单超松开了挟住谢云手肘的五指,向上抚摸他光滑冰凉的侧脸,如同抚过一件自己极度渴望、却又一直不敢触碰的珍贵瓷器。

  “这么多年来,我心里一直很想你……”单超俯在他耳边问:“你想我吗?”

  谢云抬手点了点自己左心侧,冷冷道:“每年冬天发作的时候是挺想你的,想杀了你。”

  他挥开单超结实的手臂,抬脚就向长乐宫方向走。但没走两步就肩膀一紧,被单超抓住拉了回来,随即低头重重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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