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叔……」韩寒含着泪,声音略微颤抖。「你别激动,我正为你倒气归元,别让体内的真气散了……」
穆殷停下手中动作,愣愣看着不顾一切想要救他的这个人。
他眼神迷茫,韩寒专注而不认输的神qíng让他想起许久之前,写意山庄之上,有那么个老是不爱吃饭,被自己追着一点一点才喂起来的孩子。
那个孩子……叫什么名……他怎么忘了……
柳叶刀松落,穆殷双唇轻轻开合,喃喃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小寒儿……殷叔的小寒儿……」
「殷叔,小寒儿在这!」韩寒红着眼眶为穆殷疗伤。
穆殷望着已经长大成人的韩寒,突然觉得迷惘了,明明曾经是那么疼爱的孩子,如今却为何恨得想要杀他。为何抛弃他的是柳长月一人,却让他恨尽了世间男子,将怨加诸在这孩子身上,不想让他存活人世。
「小寒儿,是殷叔对不起你……」穆殷低喃,声音疲惫。当自己想杀他,而韩寒仍然不顾一切来救自己的这刻,穆殷才明白他真是错得一塌糊涂。
感觉穆殷心脉越来越弱,韩寒急道:「殷叔、殷叔你振作一些,你不会有事的!阿襄正为了你与柳长月对决,他会为你讨回公道,让那混帐柳长月后悔他所做过的一切!」
穆殷原本垂下的眼轻轻睁了睁,韩寒立即朝那两人的方向喊道:「阿襄,殷叔在等着你替他报仇,你绝对不能输!你赢了以后,就把柳长月那厮的东西剜下来,咱拿回写意山庄泡酒去,为天下去掉一个祸害!」
穆襄与柳长月战得正激烈,哪分得心神听韩寒怒吼,韩寒这番话全是说给穆殷听的,穆殷听得唇边泛起淡淡笑意,又呕出了些许血沫。
穆殷抓着韩寒的衣袖,躺在韩寒怀里,看着那与自己侄子jiāo手之人。
记得那年,桃花纷飞,初识相思滋味,从此无法自拔。
柳长月,气宇轩昂,龙章凤姿,即便明了那人心中除了名利权势家仇血恨外再不会有自己,仍是赌着一口傲气,只盼这人爱上自己。
曾经的年少轻狂,换来一身残破不堪。
当他了悟那些温柔全是虚假,那人心中永无qíng爱,自己已是伤痕累累,被视若敝屣扔置一旁。
谁利用着谁,谁奢求着谁,已走的过往不会再回来,却唯有他悠悠经年直在梦中,未曾醒来。
他点住韩寒xué道,推开韩寒,朝那人走去。不理会韩寒的叫喊,他的心里眼里,只有那个人的存在。
该是有个了结,为了柳长月,也为了自己。
穆襄的十招,真是十招。
柳长月从未见过如此难以捉摸应对的剑法,轻逸中犹刚劲,利落间百转万化。
穆襄的眼仿佛能看透他的剑招,剑随意转,每招每式在他出手之前便阻了他的路子,叫他的剑法无法施展开来。
他想及先前曾在水月楼内与穆襄对过几招,暗道莫非仅那几招便叫穆襄摸透他的武功路数,生出化解之法?
柳长月心中一惊。
依韩寒那样的身手江湖排名竟在穆襄之下他便觉古怪,如今一战才知,韩寒若为天纵之才,这人则是比韩寒更为骇人的奇才!
「第九招。」穆襄剑花一挽,闪烁寒光扰乱柳长月心绪。
柳长月不退不躲,忍住刺痛绕剑缠住穆襄兵器,若灵蛇攀沿直上。然而,穆襄却仿佛正在等他欺身向前一般。
穆襄手中的利刃被柳长月卸飞出去,手腕让锋利的双剑绞开一道深长的伤口,当场血流如注。
柳长月一阵冷笑,剑再旋回抹向穆襄颈项时,穆襄淡淡一笑,弃已伤之右手不用,左手点住柳长月胸前的檀中xué。
便差那分毫,穆襄灌力一击,轻喊一声:「破!」
柳长月周身一震,手中长剑坠地,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腰间,突地传来一阵刺痛,利器切ròu而入的声音在这时细细传来。
柳长月不解地低下头,只见腰间埋着一柄匕首,而那握着匕首之人,竟是不知何时无声无息接近他与穆襄的穆殷。
「殷……儿……」
穆殷拔出匕首,柳长月晃了晃,再度溢出一口血来。
穆殷面容惨澹,低声说道:「这一刀,还给你,你欺我骗我的,从此两清。我穆殷与你再不相欠,huáng泉路上再不相逢!」说罢,举起沾着柳长月鲜血的匕首奋力往自己颈项抹去。
柳长月抬起的手原本要打向竟敢伤他的穆殷,然而却在最后那刹对上穆殷冰冷却qíng感浓烈的眸子。
穆殷脸上没有当年直想让人将其折服的冷傲,只有眼神之中藏着温柔爱恋一如往昔。
站在两人之间的穆襄没有分开他们,只因柳长月那刹那的停顿说明一切。
柳长月出手,握住了穆殷横向颈项的匕首。他与穆殷对峙半晌,许久之后才道:「我早说过,我什么都不会给你。」
那是那年,他们都知道的事。当年曾蜷曲在他怀中笑着的少年,因为要得太多,让他厌倦,所以被弃之不顾。
他以为再回头,能看见的该只有恨,却没料到这么久以后的今日,那被他唤作殷儿的少年,对他,从未变过。
「你们走吧!」柳长月捂着被刺伤的伤口,鲜血蜿蜒而下,湿了衣衫。
他受穆襄一击,肺腑重伤,再也无力支撑,一旁两名部属迅速跃出搀扶住他,他的脸在月色下惨白骇人,神qíng失去以往从容之色。
这时韩寒冲破xué道赶了上来,他面向柳长月,冷冷道:「柳阁主可还有一句话未说。」
柳长月静了半晌,带着倦意道:「是我负了你……殷儿……」
柳长月的这一句话,让所有的恩怨落了地。穆殷身躯猛地一颤,再也握不住手中匕首,软软向后倒去。
碎了的一颗心,以一剑与一句歉意来补偿。是这人不懂珍惜,毁了他,而他也还了回去,将这根名为柳长月的毒刺,从自己心里连根拔起,再也不留……
「殷叔、殷叔!」韩寒紧紧抱住在他眼前倒下的穆殷,穆襄觉得不妙,一搭上穆殷的脉后,神色化得苍白。
他的叔叔神色平稳仿佛睡了过去,嘴角带着淡淡的笑,脉息却已全无。
了却心愿的人,没有了赖以存活的气力。任谁再唤,也唤不回。
穆襄望着韩寒,轻轻摇了摇头。
韩寒大吼了声:「不可能!」
「小寒……」穆襄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觉得眼眶热得紧,似乎有滚烫的东西沿着双颊滑落。
「阿襄你骗我!」韩寒看着穆襄在自己眼前落泪,他不敢相信,抓着穆殷的手掌拼命地送入己身真气予他。他吼着:「殷叔、殷叔你撑着点,小寒儿不会让你有事,我们还要一起回滥沧山去!」
然而无论自己如何呼喊,怀里睡去的人,已是无法回应。
「对了,找赵小chūn!」韩寒猛地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只要有这个人在,死的都能医成活的,只要有这个人在,穆殷便能救得回来。
韩寒拼命说着:「阿襄,找赵小chūn、快找赵小chūn,只有他能救得了殷叔!」
穆襄轻轻抚了叔叔的脸。「赵小chūn离得太远……」
他低声对着穆殷说道:「殷叔,我碎了柳长月的奇经八脉,他马上会下去陪你,你若心里还有他,便别走得太快。这是侄儿最后所能为你做的了……」
「你骗我、你骗我,殷叔不会死的!」穆襄的话让韩寒放声恸哭,他摇晃着穆殷仍带着微温的尸首,无法理解明明就与这人和好了,为何却又会在下一刻失去了他。
湖边飞雪不停,落下的泪在脸上凝结成了冰。
忽地,一声朗脆还略带孩子气的嗓音在众人身旁响起。
「那个、那个……」
穆襄红着眼回首,见着是浮华宫的小宫主宴阙立在一旁。宴阙不停地往穆殷看,手中还揣着个绣工jīng巧的荷包。
见穆襄抬头看他,宴阙立即钻到韩寒与穆殷身前,他急忙解开荷包缠带,倒出了一颗通体血红带着淡淡香气的药丸来。
宴阙将药丸死命塞进穆殷嘴里,而后往对方咽喉一压一推,喘着气道:
「这是娘jiāo给我的续命药丸,是八师叔以他药人之血加上百味灵药所制,只要还有一口气、不、吊着只剩半口气也成,服下这颗『赵小chūnjīng心力作福禄延寿小药丸』,就算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也能马上拉回来!」
穆襄与韩寒没料到宴阙会突然出现,还拿出颗牛目般大的药丸来,两个人都愣了,直直看着他。
宴阙以为他们不信,再度嚷道:「真的,我八师叔就是你们刚刚一直喊着的赵小chūn,绝对救得回来的,你们相信我!」
而后,韩寒听见他怀里的人,轻咳一声……
半个月后,寒山派。
连下了几天的雪,天气突然放晴,韩寒让冬阳晒得有些昏昏yù睡,拄着把剑在园子里摇晃,还打了个呵欠。
「师兄!」白翎朝韩寒跑了过来,擦着额头上的汗说道:「金花说你给他的厢房太小,被子又不够软,现下怎么办?」
韩寒搔了搔头,说道:「帮他换间大点的不就成了!再把我房里那chuáng被褥给他送去。反正我刚回来也睡没两天,那被子是阿襄之前让人送来,比咱寒山派的都还软。」
白翎道:「可还空着的大厢房就穆少爷常住的那间了,要给了金花,穆少爷来时怎么办?」
韩寒摆了摆手,神qíng懒散。「去去去,他来我寒山我就得留房给他睡吗?让他睡路边树下去吧!」
「睡路边树下!?」白翎一脸震惊,不知韩寒说的是真还是假。
韩寒瞄了白翎一眼。「你也别折腾了,伤才刚好一点就这么跑来跑去。剩下的事jiāo代其他师兄弟去做,快回房休息去。」
白翎搔搔头。「可是若是其他师兄弟去,金花根本不理会他们……」
「你给我回房!」韩寒吼道:「那朵小金花我晚点治他!你就是人太好了,才会让他给踩到头上!」
韩寒一吼,白翎脖子便是一缩,跟着便急急忙忙往自己厢房方向跑了。
韩寒哼哼两声,又晃悠着晒了一会儿太阳,这才慢慢地踱步回大厅里去。
那日与柳长月一战后,幸得宴阙之助,救回穆殷一命。
之后他与穆襄将穆殷送回写意山庄,待受穆襄照料的穆殷逐渐好转,便离开那处去水月楼把金花接出,一起回了寒山。
纵使经历了这些事,生死一瞬之后仿佛什么都能被遗忘,但那些芥蒂仍存在韩寒心底,并没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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