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定了定神,把这个疑问修成待定状态,重新跳入了黑夜中。这一次继续探寻,李信却发现自己似乎走错方向了。连搜了几间房,都没有搜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且他越走,越能感觉到防卫的森严。
灯火越来越聚集,提着灯笼一趟趟在院中走来走去的将士越来越多。李信趴在房顶上看半天,见流水般的人cháo,出入皆有人询问。他心中惊骇,几乎以为自己多日来的行迹bào露,对方发现自己动过他们的东西了。
但是可能吗?
李信自信无比,他碰过的东西,会让人发现痕迹吗?开玩笑。
李信伏在房上,将自己的呼吸方式跳到最微弱的程度。让即使将士们走过自己身下的房子,也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他很快发现这些将士虽然人数众多,但并不慌乱着急。他们有条不紊,只是在院中巡查,并不像是找人找东西的样子。
李信挑高眉,心中开始兴奋起来:难道那间灯火最亮的屋子,里面藏了什么宝贝,让他们这样紧张?
兴趣被勾引起,李信翻个身,躺在瓦砾间想半天,还是决定下去看看。哪有白来一趟的道理?
李信心中使计,想到那个跟自己跑入相反方向的男人。他心里哼了一声,想到我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难道会便宜你吗?这就让一群人过去陪你玩。李信倒挂而下,跃下了房。他轻手轻脚,端正站在房檐下的将士还没发现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忽然有只手搭在将士肩上拍了拍,将士汗毛竖起,猛地回头,便看到黑衣人挑衅般的眼神。他正要喊出来,被黑衣人一把捂住了口鼻,在颈上切了一刀,被拉入了yīn影中。
月色辉光下,层层云片来来去去。靠着云的掩饰,李信轻而易举地放倒了数人。院中铺着清霜,某一时刻,有一打哈欠的将士抬头,眼睁睁看到身旁站着一个黑衣影子。那黑衣人抬手,似要对他下手,却被他无意中撞破。黑衣人似惊讶地眼睛眨了下,两人对视,小将士顿时被吓醒。
“喝!”长戈挥出。
那黑衣人却一跃数丈,还向他勾了勾手指头。
“有敌来犯!”将士立刻喊道,周围众人的目光全都追了过来,同时看到一个黑衣人的影子在眼皮下如鬼影般闪过。
众将士齐齐追了出去,院中大乱。李信引着这伙人绕了一圈,将他们成功引到外头后,心里算计他们回来还要段时间,不必着急。他算了算,想如果之前跟自己jiāo手的那位兄台倒霉的话,说不定还真可能碰上这队被自己领出去的将士们。他们jiāo手的功夫,就给李信留够了时间。李信重新回到这个院子,发现防卫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密集,让自己无力下手了。
李信这回,如愿地接近了自己先前就想靠近的那个灯火最多最明的屋子。他整个身体伏贴着冰凉的瓦片,小心翼翼地敲开一块来,目光凑了过去,从上方俯视向下,看屋中的动静。
屋子里像是刑房的布置。墙上挂着许多奇奇怪怪的刑具,一个男人赤着上身被铁链锁在墙边,鲜血淋淋,周身俱是伤口。男人长发如枯糙,奄奄一息地低着眼睛。屋中前方站着一些身材魁梧、明显就是士兵的人,但一面方案后,还站着几个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般人物。
原来是刑讯。
李信无兴趣地想到。
他起身便要走,忽然听到下方的文士开口说话,话中竟是蛮族话。李信目光一凛,重新贴身向下看。他从江照白那里学了蛮族话,他听懂了那个文士的话,那个文士是在说,“问你话呢!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你就是现在不吭气,再多捱两日,也未必还能扛得住!何必自讨苦吃!”
李信想:是在审问蛮族人么?
他们抓了个蛮族人?
李信沉思中,见那个蛮族人忽然抬眼,看似不动声色,不引身边人察觉,实则目光上抬,笔直地与他在上方的目光对视上。当两人的目光隔空对上,对方鲜血淋淋的面孔无表qíng,李信眸子微缩,合上了瓦片,隔绝了对方的凝视。
乃颜。
他认出了这个人。
李信和乃颜,只在四年前的长安见过一次面,还是和这次差不多的偷听状态。李信对乃颜印象不够深,但架不住他事后想杀掉知道闻蝉身份的所有人的渴望。他也想过对乃颜下手,然而他发现乃颜对闻蝉根本没有威胁力。乃颜根本没有主动诉说的yù望,对丘林脱里的死因也不知qíng。李信着人打探后,后来乃颜回去蛮族,几经转手,又跟着左大都尉阿斯兰了。乃颜有无数次的机会把闻蝉的身世之谜说出来,但乃颜并没有说。
也许乃颜根本就不相信大楚的舞阳翁主身世成谜,也许乃颜觉得这件事随着丘林脱里的死而消失、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或者乃颜觉得说了也没什么意思……反正他没有说。
阿斯兰肯定还是不知qíng的。
李信却也肯定是想既杀掉阿斯兰,也杀掉乃颜。不管他们都在想什么,李信想永绝后患。
李信隔绝了乃颜从下方仰望的目光,想到:正好,我还没杀你,你自己先成了俘虏,看来也活不成了。这么死了,正好省的我动手了。
李信不留qíng面地离开了这间屋子,并不在乎这间屋子会发生什么事。很快之前被调走的将士重新回来,他们走一程后就发现被调虎离山,忙紧张兮兮地赶回来,却发现这里什么事qíng都没有发生过。
抓来的蛮族汉子还在,从陇西来的几位先生,还在想方设法地质问乃颜,四年前长安一行的疑点。
乃颜根本不清楚他们要问的是什么,还被一番毒打。双方俱是jīng疲力尽,却仍然耗着。
李信离开院子后,觉得今晚不适合再晃下去。他有些意兴阑珊,打算转个弯回去继续装醉酒。不料转弯后,他又跟先前打架的那个黑衣人撞到了一起。李信心里骂声cao,抬头,看到对方的眼神也在骂cao蛋。
他不觉莞尔,看出了这位兄台同样烦自己烦的要命。好端端地出来夜探一下,就碰上一个难缠的对象,还一晚上就撞到了两回。谁不烦呢?
李信打量对方一眼,觉得自己今晚没收获,看对方两手空空神色厌烦的样子,恐怕也没有收获。
倒霉倒霉到一起去了,这也是一种缘分啊。
两个虚伪的人硬是挤出了一丝客套的笑,冲对方点了点头,要再次江湖不见。两人擦肩而过,像世上所有陌生人一般。李信走了两步,忽停了下来,身子微侧,看向后方。
他说:“阿斯兰。”
对方没有动,然以李信的眼力,却明显看到对方的肩膀,在他叫出“阿斯兰”的时候,僵了一下。每个人被叫名字,都会本能地回应。然这位兄台又本能知道这不是回应的好时间,所以他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回应的冲动,只是肩膀僵了那么一下。
李信眸中染上了森森冷意。
果然!
他出掌如风,即刻拍向那背着自己的男人。男人身子侧旋,转身一掌来回他。双方掌气接触,气流涌动间,四面哗哗哗一大片,糙木瓦片纷纷倒地。李信再往前冲一步,逆水行舟,永不后退。他伸手擒向阿斯兰的脖颈,阿斯兰身子在半空中稳定后,回以他同样的路数。
李信冷笑。
阿斯兰!
果然是他!
江三郎说左大都尉早年在大楚与蛮族的边界晃,做一个小小马贼。谁也不知道阿斯兰会不会说大楚话,但从没有人能明确证明,阿斯兰不会说。一个能在大楚浑水摸鱼的马贼,会说熟练正统的大楚话,也不奇怪。
还有乃颜的出现,还有这个人戴着面具。
江三郎指出阿斯兰脸上有伤,一直戴面具。
乃颜被擒,身为乃颜的上峰,再加上本身又是一个恃才傲物的人,阿斯兰亲自打入并州,来救乃颜,简直太正常了。
就在方才擦肩那一刻,李信心有所感,便想试一试对方是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他出人意料的一步棋,果然一下子就试出来了。阿斯兰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郎君哪来的这么qiáng大的杀气,一副要跟自己拼命的架势。但是对方不依不饶地要杀他,他总不能不反手吧?
两人重新jiāo手,且这次比上次动静要大得多。两人都是武功高手,打斗看似动静很大,却尽量不损伤周围一糙一木,尽量不惊动人。李信仍想杀了阿斯兰,就算杀不了,重伤也好。于一切要物中,阿斯兰能死,对李信来说都是值得的。
阿斯兰却哪里有那么好对付?
他是权衡了李信不是自己的对手,被激起了噬杀心,才跟这个郎君打的。
两人过了近百招,到一处屋顶上,不知是谁脚下踩空,两个人竟一同掉了下去。瓦片乒乓被两人压倒向下,李信在半空中调换了姿势,并敏锐地看到了掉下来的这间屋子的状态。一间堆着柴火的屋子而已,只有一个小将守着。李信与阿斯兰从天而降,小将睁大了眼,眼中露出不可置信又懵懂的神qíng。
小将被吓得坐倒在地,就在阿斯兰身后。
李信面无表qíng地与那个小将对视了一眼,注意力重新被阿斯兰吸引走。
阿斯兰的大楚话仍然清晰无比:“这个地方倒好,正可作为你的埋骨之地。”
李信微笑:“谁的埋骨之地,也未可知。”
阿斯兰多年的经验,让他气息一凛。脖颈上架上了冰凉,他反身转开,一脚往后踢去。那个小将被他踢飞,倒在一堆木头上,又很快爬了起来。小将手里的刀对着他,血滴答答地往下滴。
阿斯兰随眼一瞥,看到自己的手臂被划破。若非自己警觉xing高,那划破的手臂,就该变成被从后掏心了。
小将快速与李信站到了一队,两个郎君一左一右,均是对着阿斯兰。
阿斯兰眸中寒冰渐起,看看左右两个,权衡利弊。李信很难缠,那个小将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是阿斯兰和李信就像是一个天秤的两边,你来我往,你高我低。原本胜负不分,但谁那里多一个人,胜负就差不多了。
阿斯兰啐一口唾沫,心知自己今晚是讨不得好了。
他也不生气,他一个人单打独斗这么多年,有什么是他没遇到过的?
他只是深深看着李信,哈哈哈露出大笑。他已有了退意,却大声笑着夸李信,“小兄弟,咱们不打不相识,这话说的不错。我记住你了!我纵横糙原这么多年,难得碰到你这么有趣的对手。”反应快、思绪敏;之前不知道他是谁,能在很快的时间内,遛个弯的功夫而已,就立刻猜出来了。不光脑子好,还能打。不光能打,小郎君还非常的年轻。这么大年纪的小郎君,在阿斯兰眼中就跟小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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