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恐怕是第一次,他觉得知知没良心,不懂qíng,也挺好的。
她根本没有对江三郎qíng根深种,她完全凭着一腔浅浅的直觉,去喜欢郎君。她就是觉得身份差不多,地位差不多,又是个有本事的郎君,嫁给他自己会过得很好。所以闻蝉就去喜欢了。
她的喜欢那么浅,像一汪清水,李信伸手在水里搅一搅,都很容易搅gān。
少年枕着手臂,往侧一趟,就睡到了斜向下走的瓦片屋檐间。天上星河翰翰,倒影在他眼中。他看着天上的星汉银河,星辰月光也在俯望着他。昨夜的雪,今天已经消融。屋檐上有一些残雪,也有一些凝成的水洼。水洼中,倒映着一个个星海。像一团团的迷雾,也像是一个个眼睛。宁静的深夜,少年一人高高躺在上方,享受独属于自己的快活。
夜风chuī拂,月星在天。李信躺在高处,闭着眼,嘴角挂上钩子一般的笑。
他喜欢闻蝉的模样。
他更喜欢闻蝉走在人中间,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不为男人而迷恋,她不为谁而停留。她懵懵懂懂,走入这个绚烂的人间,旁人已经为她染上了一身污彩,她还是gāngān净净的。漂亮的女人会撒谎,会骗人。漂亮的女人不轻易为男人心动。漂亮的女人身上,还有说不出的勾人的味道。
这就是闻蝉。
李信就喜欢她这样,她不把天下男人放在眼中,感qíng始终那么浅,始终那么薄。他就喜欢和她玩,就迷恋这种小娘子。
李信也不想杀江三郎了。
他受不了闻蝉欺骗他的感qíng,但是闻蝉这种骗,又在李信喜欢的范围内。江三郎恐怕都不知道闻蝉这么个小娘子,杀了实在无辜……不!李信忽而又坐起,盘起双腿,摸着下巴沉思。
江三郎不会不知道闻蝉的。
闻蝉那么好看,正常郎君,哪怕不喜欢,都会多看一眼。而闻蝉追慕江三郎,江三郎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这么长时间的看下来,江三郎不会心动吗?
李信琢磨半晌,还是觉得江三郎这个人,得jiāo手一二,探探底。
……
傍晚的时候,江照白如往常般,去城中常去的酒肆打酒。回去时,会经过一道很幽长的巷子。江照白提着酒坛,穿着白衣,慢悠悠地在街上走。墙头靠着树,则坐着一个少年郎。
李信正一本正经地低头看墙下经过的青年郎君,想:该怎么和江三郎不打不相识呢?
他往手边看两眼,腿往墙上某点一踢,一个土石就扑通扑通滚了下去。石头目标明确,直向着江三郎手中的酒坛子,一路狂奔而去。等墙下走路的江照白察觉躲避时,无妄之灾已经降临到了他头上。他低头,看自己空了的手,再看看破碎酒坛,洒了一地的酒水。
上方一个少年痞痞的声音传来,“抱歉,打了你的酒坛,我赔给你吧。”
江照白抬头,看到是一个少年。那少年伏趴在墙上,随意地跟他打个招呼。漫不经心,心不在焉。口上说着赔酒,言语动作却全无那个意思。江照白沉默半晌,慢慢说,“不必了。”
算了,小乡僻野,又是一个混混样子的少年。他也不想计较了。
少年微微一笑,从头顶一跃而下。江照白要走的时候,路被他挡住了。少年看着他,嘴角勾起,语气怪怪的,“兄长莫走,我说过赔你酒的。”
江照白淡声,“我也说不用了。”
他容貌出众,气质温雅,口气却是淡淡的,有些疏离。
江照白往旁边挪,少年往旁边挪。
江照白再走,少年再挡。
他们两个一来一往,竟是半天,江照白都没有走出去。青年温淡的眸子神色变了,开始认真地打量这个小郎君。他在长安时做过廷尉,专掌刑罚,对这些三教九流的混混,也接触过一二。然一个混混,能这样步步挡着他的路,实在不简单。
莫非是政敌派来的?
江照白生了警惕心,道声“得罪”,当即抓向李信的肩膀。
而李信等着的,本就是这个机会。身子滑溜溜一闪,便绕到了江照白的身后。青年回头,看少年欠欠地chuī声口哨,勾起小指头,冲他笑了笑。这种挑衅的风格,江照白倒不生气。他为人冷静,从不为别人的挑衅而肝火大盛。只是这个少年,恐怕并不简单。
一道深巷,青年和少年几下里,过了数十招。
李信不动声色地试探着江照白的武功,心里撇了撇嘴,想到:不过如此嘛。
他幼时有宗师指导,武学天赋极好。小小年纪,纵横天下,已经少有人是他的敌手。李信就是在好奇,知知看上的郎君,到底好在哪里。现在看江照白武功非常普通,李信就失了兴趣,打算住手,与江三郎来个不打不相识。
他正要收手时,忽看到对面的青年招式一变,与他jiāo手时,有个招式,让李信非常眼熟,以至于愣了一愣,让青年扣住了他的手腕。李信回过神,手腕一沉,与江照白另一手对招,一翻一起,身子斜刺往后跨,期间,一个与江照白方才所使、七分相似的招式,被他用了出来。在江照白愕然中,李信神龙摆尾一般,跃上了墙头。
李信蹲在墙上,俯下眼,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江照白。
两人就此收手,江照白沉默着,听到李信慵懒的指点声,“你刚才那一招啊,错手时机选的不够好。我已经往前让了一步,你该使出后面一招‘游门走’,而不是你用的那招‘鱼跃门’。”
江照白看他一会儿,慢慢道,“游门走?我不会这一招。这套武学,是在我少时,苍云先生在我家中做过一段时间门客。他为报答我父亲救济之qíng,便教了我一些武功。我只跟他学了不到一个月,没有学全苍云先生的武功,也不敢以他的学生自居。倒让小兄弟见笑了。”
李信笑容坏得很,“不敢以他的学生自居?你现在都把他名字点出来了,恐怕你很想以他的学生自居吧?”
江三郎看着墙上那少年,缓缓的,露出了笑。之前他身上那种客气疏离,在这会儿,消散了很多。多么可怜,闻蝉花了那么长时间,不曾让江三郎对她另眼相看。李信与江三郎真正相识第一面,就让江三郎站在巷口,冲着墙上那少年拱手致意,以又憋屈、又欣慰的复杂语言称呼一声,“……师兄。”
他年龄比那少年长将近一半吧,竟上赶着娶叫一声“师兄”,想来也是让江家三郎心qíng复杂。
李信嘿嘿笑,“好师弟。”
李信跳下了墙,得到了想要的满意结果,就此与江三郎jiāo好。而在与江三郎正式通告姓名时,看着对方清清淡淡、胸有丘壑的样子,李信忽而心中升起了一个奇妙的想法:岁月千秋,知己难遇。
八百年彭祖,三千岁瑶母。
似江照白这般光风霁月之人,闻蝉那样庸俗的人,恐很难让他第一眼看中。而第一眼看不中,第二眼第三眼,则总是难上很多。
那么,如果李信与江照白成为朋友,成为知己,甚至称兄道弟,那么,秉持“朋友之妻不可戏”的江三郎,不就从一开始,就断绝了对闻蝉动心的可能xing呢?
李信挺欣赏江照白。
他想换个方式,达到破坏江照白与知知jiāo好的任何可能xing。
李信自在这边千般算计闻蝉的因缘,闻蝉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李信是个危险人物。她又觉得自己送出去的卫士,对李信来说,和没送一样。但是闻蝉又不能真的因为自己的原因,害了江三郎啊。
她多怕李信去找江三郎的麻烦!
青竹看她这样烦恼,便说,“翁主与江三郎直说啊。他那样的人,说不定有法子对付李信,省了翁主您的烦恼,”顿了顿,很奇怪看翁主,“翁主,这么好的与江三郎打jiāo道的机会,您要放过么?您什么时候这样害羞了?”
害羞?!
闻蝉望侍女一眼,深觉得对方太天真。小翁主语气深沉道,“我不怕与江三郎打jiāo道,我是怕我没命总与他打jiāo道。”
每次当她想见江三郎时,总有意外会从天而降。大大小小,说不定哪一天,天降星陨,她就这样被砸死了。
青竹:“……”
不过在府上踱步良久,舞阳翁主再想了很久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决定出门了。她抱着乐观的心,自我催眠:也许一切都是我的错觉。我和江三郎还是有缘分的,比如上次,他还留我说话来着……虽然有李信这个狂徒半路扯进来,但这已经是我和江三郎见面以来的最大进步了!
当时天初亮。
为了防止江照白再次说她前簇后拥、影响他教授学业,闻蝉早早在还没进巷子的时候,就下了马车,让自己的仆从们留在了巷子外。她振振衣袂,独自怀着忐忑的心,走这一段很长的路。
她有点怕这种只有自己一个人走路的感觉,便qiáng迫自己去想待会儿如何与江三郎说起李信可能造成的威胁。
李信即使人不在这里,仍紧紧抓住了闻蝉的注意力。
闻蝉想了一路,做了一路心理建设,万万没想到,在最后一步告罄——她好不容易寻到了江三郎的竹庐外。在江三郎的这里,闻蝉不光见到了该见到的人,还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人。
晨光熹微,天未大亮,那些前来听江三郎传道解惑的学生们没有来,有个人,却早早就来了。
竹庐外的榕树下,一方木案,两张蒲团。着白衣的清雅如谪仙人的青年,与对面粗布衣裳的少年jiāo谈甚欢,不时发出笑声。少年在闻蝉露面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日光跳跃在他yīn险无比的脸上,他抬起脸,冲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闻蝉无言。
因为李信在谈话中的停顿,江三郎也注意到了有客来访。回头,看到微光清风中站立的美娘子,江照白面容顿了一顿。他有些头疼这位小娘子怎么又来了,却并不发作。他客气地跟李信介绍,“贤弟,你来,我与你介绍。这位娘子,乃是舞阳翁主。翁主,这位是……”
闻蝉:“……”
贤弟?!
她头晕了一晕,特别想掉头就走。
而在她无言以对的时候,那讨厌无比的少年郎君,还对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讨打无比,“不好意思,又是我。还是我。”
他的眼睛在问她:感觉到了我的恶意了没?
闻蝉哭丧着脸:感、感受到了!
这方正在jiāo流感qíng,天下大同,阿南等街头混混们,还在帮忙找李家那位儿郎。少年李江前两日被李信叫去看私盐的事,因为一心想从中作文章,好卖与官府,李江积极对待此事,倒不知道李家二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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