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裳笑弯了眉眼,全无半点含愁带怨之色,“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就急着护短。”
叶悔之知道景裳之前那些感叹并非玩笑,当年徐皇后说咱们皇族世家的女儿们虽然个个都美,可只有柳家丫头和景家丫头当得起一句国色天香,一句话让两家的门槛都被提亲的人踩平了,如今徐皇后故去,柳半君也嫁了人,只有景裳时不时就来一次大病不起,迟迟拖着婚事。虽然明白但也没有点破景裳那点小心思,叶悔之看看天上的太阳催了一句,“这忙你帮是不帮?”
“自然是帮的,”景裳也学着叶悔之的样子眯着眼看了看太阳,“现在时候还早,季大哥不会那么快从宫里出来的,按惯例今天中午皇上一定会赐宴以示恩宠,一会儿你去东二街如意馆二楼坐着,他一人出宫一定会走那条路,然后在如意馆旁边的小胡同里直穿到未阳街,那条街上只有季大哥和徐大人的府邸再捎带上你们将军府的偏门,平日没人会走那个小胡同,你在那里拦住他保证没人瞧见,他答不答应也丢不了你的脸面。”
叶悔之表qíng有些抽搐,“你连季沧海自己一个人时候走哪条路都知道?”
“以前和柳姐姐路过那里,她告诉我的。”
“谢了。”叶悔之说着施展功夫跃上墙头,想了想又回身看景裳,“你那‘病’还能拖多久,太子耗得起,你的年岁耗不起,找个你稍微看得上眼又敢夺太子心头好的就嫁了吧。”
景裳意味不明的笑笑,“不用你cao心。”
叶悔之闻言也没多问,撇撇嘴轻巧的落到墙外,直奔如意楼方向去了。
东二街的如意楼其实本来叫作迎宾楼,在承安也只算是家寻常店铺,前半身是酒馆,后半身是客栈,并没什么出挑的地方。但七年前住在迎宾楼的书生李如意在那年科考中拔得头筹,高中后还特意来看望过对他多加照拂的店老板,于是店老板脑子一热,将迎宾楼改成了如意楼,再后来到皇城来赶考的书生们都愿意在如意楼里抢个位置,毕竟是出过状元的地方,彩头好,于是如意楼也渐渐声名大了起来。
叶悔之到了景裳说的地方,并没去酒楼二层等着,而是直接进了季沧海会走的那条不起眼的小胡同,胡同深处的高墙里有棵榆树的树冠长到了墙外,叶悔之觉得此处正好,稍一借力掠上大树,寻了处隐秘地方躲着想偷袭季沧海试试身手,虽然人人都夸赞季沧海年少有为,他总得亲自试一下才服气。
眼瞧着日头渐偏,叶悔之拿掉本来嘴里叼着的树叶打了个哈欠,正纳闷是不是已经错过了季沧海,却见远处一身素蓝衣裙的女子渐渐走来,虽然头上戴着帷帽垂下的白纱遮住了面容,可叶悔之总觉得有种熟悉之感。蓝衣女子走到叶悔之躲着的树下停了下来,借着树荫避开阳光照she,虽然她静立不动,但一只手将袖边攥紧又松开再攥紧,显然心里有些焦急。她急叶悔之反而不急了,不动声色的等在树上看好戏。
差不多等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一抹笔直如枪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叶悔之和蓝衣女子的视线里,季沧海穿着武官朝服,仪范清泠身姿英挺,不急不缓的走着,全然不在乎周身事物,待到走过蓝衣女子身旁他也并无半分侧目,反而是女子突然出手扯住他的衣袖bī得他停了脚步。
叶悔之嘴角扯着懒懒的笑意,趴在树上等着瞧热闹,想不到季沧海这木头疙瘩还真有许多女子喜欢,果然长得好看招人疼啊。正美滋滋偷听季沧海小秘密想以此要挟他收了自己从军的叶悔之,在见到女子摘掉帷帽露出如画眉目后笑不出来了,和叶悔之私会的,分明是他大嫂。
☆、04
季沧海冷眉微皱,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些距离,声音低沉里带着些许铿锵之感,“叶夫人,自重。”
柳半君闻言表qíng有一瞬僵硬,又很快恢复如初,一脸平常的看着季沧海,“我听我爹说你这次出征受了重伤,放心不下想看看,可是直接去你府上又不太方便,所以才在这里等着。”
“谢谢叶夫人关心,我无事,告辞了。”季沧海说完转身大步离开,毫无半点拖沓,柳半君忍不住追了一步,“季大哥。”
季沧海听到柳半君喊他,又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身。柳半君咬着唇看着眼前的背影,眼眸里是一种看不懂的qíng绪,季沧海见身后没有声音想要转身,这个时候柳半君却开了口,“是我冒昧打扰季江军了,虽然你我qíng同兄妹,但既已出嫁总该避嫌,以后再不会唐突将军了,想必今生没什么机会再见,沙场凶险,还望日后将军多加保重,告辞。”
季沧海听了柳半君的话惊讶的转过身,却只看到柳半君决然离去的背影,他那万年不变的冷峻表qíng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直到柳半君彻底走出他的视线,他才又迈开步子离去,虽然一样的步履沉稳,心中却翻江倒海。
叶悔之趴在树上左望右望,直到两边都望不见人了,还是一脸茫然,这到底是个什么qíng况?
轻巧的落到树下,叶悔之拾起脚边的珍珠耳环,想必是柳半君摘下帷帽时无意碰落的。他大步朝着柳半君离开的方向追去,想将耳环还给她,柳半君是个聪明人,见到耳环自然知道他是提醒她不要乱来。
叶悔之脚程比柳半君要快上许多,不消一会儿便已经能看到她的背影,但这时候叶悔之却打消了之前的念头,因为在他和柳半君之间还有一个背影他也算的上熟悉,那是叶惊澜偏房孙小寒的陪嫁侍女小香,进府没多久却最会捧高踩低给他脸色看的一个小丫头。小香显然是在跟踪柳半君,但她机灵,跟的十分远,而可能此时柳半君的心思还在季沧海的事上,竟没有一点察觉。
“呦,小香姐,你也出门啊。”叶悔之一手搭住小香的肩膀,帮柳半君拦了拦小香。
小香回身见是叶悔之,脸上的嫌弃之色掩都不掩,抬手打掉叶悔之按着她肩膀的手,神色却有些许慌乱,“你、你跟着我gān嘛?”
叶悔之神色惫懒里又透着些嘲讽,“小爷今天心qíng好,走路遇见你就打个招呼,你是以为自己比如玉坊的霓裳更惹男人喜爱么,让我跟着你?”
见叶悔之把自己和风尘女子作比,小香羞愤的一把推开叶悔之,“滚开,当心我告诉叶老夫人你对我居心不良。”
叶悔之不露痕迹的扫了一眼柳半君离去的方向,见她已经不见踪影,眼含讥色的对着小香一笑,转身悠哉走人。小人狠瞪了叶悔之的背影一眼,再找转身去跟柳半君,哪里还找得到人。
柳半君为防万一,顺手买了些gān果蜜饯拎在手里,悄悄从将军府靠近她院子的一侧小门回了房间,席翠从小跟在柳半君身边没少跟着她闯祸胆子颇大,见她回来也没什么过激反应,反而小跑过去抢她手里的吃食。柳半君见她这样知道府里无事,将零食和帷帽都塞给席翠,自己倒了杯茶水在梳妆台前坐下慢慢的饮着。
席翠将东西安置好,说我还是去胖婶那里要些水果羹来吧,比这茶水好喝多了。柳半君点点头准了,看着席翠风一般的跑出门去,只觉得嘴中发苦,喝了几口温茶,连心里也跟着有些涩。打开jīng雕细琢的梳妆匣,柳半君将里面的首饰一件一件摆放在妆台上,最后将梳妆匣的底部内衬掀开,一页对折的短笺静静躺在里面。柳半君将短笺取出打开,很寻常的纸,遒劲端正的写着四个字——生死契阔。
拿着纸的手微微用力,嘴边溢出些许苦笑,仿佛透过这纸又看到多年前桃花树下立着的俊朗少年,一向少言寡语的人在见了她后更加词穷,将纸塞进她手里转身有些láng狈的大步逃开,惹得她站在树下哈哈大笑。然后她打开短笺看了看,忍不住张开双臂仰着头在灼灼桃花下转圈起舞,那人那景美如梦里浮生。她跟着他学枪法、学骑she,也恶作剧的教他读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后来他随军出征,她跑去同她爹说等他回来我要嫁他。柳半君可能永远也忘不了他爹那时候惊痛的神色,知女莫若父,柳半君是什么脾xing他比谁都了解,如果说服不了她,她敢背着他离家亲赴边关寻人。柳兢带着柳半君去了祠堂,跪在她娘林萱的牌位前,给她讲那些鲜为人知的前事,当年柳半君的娘林萱和季沧海的父亲季言互有qíng意,奈何两家多年政敌对这门亲事都不答应,两人无奈私奔,被寻回时林萱已经有了身孕,但季家为靠联姻结党早已替季言给别家女子下了聘礼,绝不肯答应林萱过门,后来季言另娶,林萱产下一子悄悄送往了季家,取名沧海,而寒门高中的柳兢则被林家看中,平步青云成了林家的女婿。再后来季家老太爷在政党倾轧中倒台了,皇上眼明,虽将季家所有势力逐出了皇城,但向来只管打仗的季言并未受到波及,依然带着妻儿在皇城里有一席之地,再几年季言和夫人相继病逝,柳兢可怜季沧海小小年纪没了依靠,也体谅妻子心qíng,把季沧海接到了自己身边抚养,虽然世人不知,但季沧海和柳半君确实是实实在在的一母兄妹。柳半君跪在祠堂里,跪了整整半夜,柳兢就一言不发的陪在身边,后来柳半君自己开了口,说趁着他出征未回,你找个人家将我嫁了吧,这些事我自己知道就够了,不用再让他知道,若他问我为什么嫁了,就说我得知了他祖父是罪臣,不愿下嫁于他。
柳半君随手抓了一支花簪攥在另一只手里,簪尖刺痛了手掌,她无意识的低头去看,是她从未戴过的一支,几点桃花疏影横斜,不繁复不华贵,像极了她喜欢的清简样式,新婚夜叶惊澜将它放进她的手里,笑着看她,“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我可以等,绝不bī你。”众人印象中素来làngdàng的叶惊澜,那时眼里是谁也没见过的认真执着。
对着镜子将花簪戴在头上,柳半君下定决心般的起身去寻火折子,过去的便烧了吧,一纸灰烬前尘尽断。
听见身后有声响,知道是席翠回来了,柳半君开口说你看你又胡乱把火折子摆在这里,待到转身,却只看到一抹粉红色的背影,分明是孙氏的陪嫁丫头小香,而放在梳妆台上的那张短笺也随之消失不见了。端着水果羹的席翠被迎面而来的小香撞了个人仰马翻,而小香话也不说抬腿继续跑,席翠站在原地骂你鬼投胎啊,骂完觉得不对劲,马上往柳半君的院子方向赶去,却见柳半君已经追了出来,喊席翠一同追。
柳半君自幼跟着季沧海习武,自然要比小香跑的快上许多,小香见柳半君越追越近,在园子里边跑边喊救命啊杀人灭口啦,一时间引得附近的下人也都赶了过来,而正在小花园里散步的叶夫人正撞上看似慌不择路的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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