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沧海抬眼瞥了瞥程忠义,面无表qíng的说,“我估计这么长时间死伤也该统计的差不多了,你先去看看,知道大概人数我们再商议上奏嘉赏和抚恤的事。”
程忠义不疑有他,慡快的点点头,“成!”
叶悔之低头忍笑,心想这人真是慡直有趣,待到程忠义出了营帐,季沧海抬手勾着叶悔之的下巴让他看自己,“左一个程大哥又一个程大哥叫的亲热,怎么从不见你喊我一声季大哥?”
叶悔之拿手背轻轻拨开季沧海的手,眼中露了些笑意,“吃醋?”
季沧海有心哄叶悔之,笑着发问,“是又如何?”
叶悔之继续擦头发,一脸事不关己的答道,“那你就去找程大哥麻烦好了,同我有什么关系。”
季沧海起身,扯过叶悔之手中的布巾替他擦头发,叶悔之头发像黑缎子一般好,让人握在手中便忍不住放轻了力道,季沧海替叶悔之将头发擦的差不多便打发他去已经铺好的chuáng铺上睡觉,折腾了整个晚上叶悔之确实有些困倦,从善如流的便去睡了,并且才躺下不一会儿就传出了绵长的呼吸声。虽然知道叶悔之睡熟了,季沧海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坐在chuáng边看着,程忠义将统计伤亡的记录拿进来的时候,季沧海远远朝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可怜程忠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最后是拎着那本子踮着脚尖做贼一般走过去的。
叶悔之的心xing坚韧豁达,他在从战场回来的路上和洗澡的时候一直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本来所有人都瞧不出他有什么异状,可是等入了眠便身不由己了,他梦见猩红的血染透了天上的月亮,到处是尸体和鲜血,无数张陌生的面孔瞪着空dòng的眼睛望着他,不知从何处传来yīn森凄惨的哭号声,叶悔之想离开这个敌方,可他拼劲力气也无法挪动半根手指,他又试着发出声音,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到,就好像他也是这尸阵中的一个,只能一动不动的和其它尸首待在一起。冷汗浸透了叶悔之的衣服,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无法抑制的恐惧,就在他无力挣脱感到绝望的时候,忽然觉得一股暖意抚上他的眉心,温和熟悉的呼唤声渐渐响起,“悔之,醒醒,悔之?”
叶悔之猛然睁眼,眼前是柔和的橘色火光,季沧海正皱着眉头俯身望着他,叶悔之猛然起身搂住季沧海,死死的勒住眼前的人仿佛怕他才是幻觉一般,季沧海安抚的轻轻替叶悔之顺着背,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汗渍,忍不住将怀中的人搂的又紧了些。叶悔之缓和了一会儿便冷静下来,也不说自己做了噩梦,只是糙糙的解释说睡懵了,季沧海并不点破,点点头让叶悔之重新睡下,仔细的替他掖了掖被子,只叮嘱了一句自己就在这儿不走。
饶是得了季沧海的承诺,叶悔之睡得仍然不安稳,后来又惊醒过两次,最后还是季沧海也和衣躺下搂着叶悔之一起睡,叶悔之才真正踏实的睡了过去,等到叶悔之再睁眼的时候,瞧着帐子外面的天色应该已经是接近晌午,季沧海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身,此时正坐在书案边,同程忠义、苍夜、许开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人一起商议着什么。
“他们攻打老子的白口关到底是个什么居心?”程忠义天生大嗓门,话一出口就见季沧海意味深长的望了他一眼,程忠义虽粗犷却不笨,立即捂住嘴巴压低了声音,“我这儿又没东西可抢,为什么他们选白口关来打?”
叶悔之武功了得,听力自然比常人qiáng上许多,就算几个人怕吵醒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每个人的话仍然都清晰的传到了叶悔之的耳朵里,接了程忠义话头的是苍夜,虽然叶悔之曾经觉得苍夜是个jīng壮汉子,可如今同程忠义一比简直斯文太多了,苍夜低声答道,“如果朔北是为了既得好处,那应该去抢边民,只有两国真的jiāo战才会攻打白口关这样的军事要地,可就算如今南溟同其它几国的形势不好,可也并不代表朔北有本事开战将南溟真的吞并,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有本事打下咱们南溟国,难道其它几国会看着他白白捡便宜不gān涉么,只怕他这是和谁结了暗盟,可能就是要牵制住北疆驻军不能调遣支援其它地方。”
一个上了年纪应该是军师的人继续说话,“可是咱们北疆军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哪怕只是意图牵制,朔北军也是损失不少,究竟是谁许了朔北多大的好处,他们才会肯答应做这个买卖,老夫可不觉得旗格王是个胃口小好糊弄的。”
对于朔北军的行为,季沧海有些忧虑,“假如说之前几国一起有所行动是因为结了暗盟,准备共同对南溟施压,让我们寡不敌众只能各自给了好处息事宁人,可西戎议亲之后定然不会再参与合围南溟之事,等于是西戎背弃了朔北几国,这个时候朔北不抢东西还要攻打据点拖着北疆军不动,这不合常理,我在想会不会其实和朔北勾结的并不是西戎,西戎只是趁火打劫的,真正和朔北合作的是废王温博宏,朔北帮他牵制住北面大军,好让南溟没有余力去攻打丰州,如若如此我担心昨夜不止朔北国有所行动,南面的南红、南陂两国会不会也动手了,可是废王只占据了一座城池,温博宏能给得了他们什么,此事还是有些说不通。”
“如果是太子呢?”听了之前几个人的分析,叶悔之忍不住坐起身,也顾不得是不是衣衫不整有些失礼,“如果是太子许了南陂、南红、朔北等国好处,让他们联合兵力压境,这个时候再让皇上不得不同意他和西戎联姻,待到有了西戎的助力以及其余几国的威胁,到时候这皇位就是太子的囊中之物,既然太子能稳稳的登基做皇上,其余几国此时肯出手相帮就说得通了,毕竟太子看起来有兑现承诺的可能。”
叶悔之的话实在有些大不敬,而且所有人都觉得除非太子疯了才会做出此等引láng入室的事,可是按照叶悔之这种太子疯了的推测,似乎所有想不通的地方全都迎刃而解了,许开已经有了几分相信,忍不住低声发问,“太子会许给几国什么好处?”
叶悔之也不知是回答许开还是自言自语,声音低沉模糊,“割地、赔款、称臣、纳贡,他是真的疯了。”
☆、83
雪散因和气,冰开得暖光。糙短花初拆,苔青柳半huáng。
chūn归三月,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连素来身子不好的景裳都已经换上了薄些的桃红夹袄,同色的百褶长裙随着步子微微轻晃,在处处透着新绿的园子里,似一朵绽开的桃花,聘聘袅袅、姿颜灼灼。引路的丫鬟本是极有规矩,可心里仍想要再去瞧瞧那淡定从容的倾城美人,可惜此时已经到了主子等候的知chūn亭,丫鬟只能恭谨的请了景裳落座。此时天气还算不上太暖,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对未出阁的女子实在有些不敬,温珏瞧着刚过晌午阳光还算好,便选了这个景致极好的亭子来待客。石凳上已经铺了绣着喜鹊迎chūn的荷色垫子,桌边也体贴的备了个祥云纹牡丹花暖炉,温珏礼貌周到的起身和景裳互相见了礼,又请她落座亲自斟了茶,而后自己才坐回刚刚等人的位置上,景裳轻轻品了口茶,语气温和的夸道,“这皇城怕是寻不出比王爷更雅致的人了。”
素来不愿与人来往的景裳居然主动跑到了端王府,自然不可能就为了来喝一杯茶赞一句人,温珏心知景裳定是有事要讲,可他也不催问,只是和气的笑笑,“能得景姑娘一句夸赞,实乃本王三生有幸。”
景裳面上依旧淡淡的,却不再说客套话,“我瞧着王爷被禁了足倒是还过得悠然自得,听说是唐突了那位公主?”
温珏笑如chūn山确实没有半分郁郁之色,“那西戎公主一口咬定本王闯进皇宫内院调/戏了她,就算父皇不相信,可西戎公主言之凿凿,太子也是咄咄bī人,禁足已经算是轻罚了,本王还有什么可不知足不开心的。”
景裳盯着温珏,“王爷是会这般轻易中计的人?”
对着聪明人,温珏也不装傻,“与其日防夜防不知道他们要对本王gān点什么,不如选个最不伤人的陷阱踩一踩,如今我躲在王府里,反倒处境更好些。”
景裳点了点头,又慢悠悠的品了口茶才继续问,“如今这局势,王爷可有反手的良计?”
“有良计,无良机。”知道景裳是聪明人,温珏并不同她绕圈子,景裳闻言也是想的通透,之前朔北和南陂同时发兵,北面虽是守住了,南面却是丢了永州城,如今整个永州地界也被南陂蚕食的差不多了,近来两处俱是大战小战打了十几场,这种关头皇上绝不可能再得罪了西戎国,所以从大局来讲,无论温珏真错假错,只要西戎公主说了,就只能是他的错,除非南溟国能夺回丰州守住南境,不然再多的计谋在局势面前都如浮云。温珏自负的笑笑,“本王自以为若是内斗,太子绝不是我对手,可他拉上别国便不好对付了,用自家土地钱财去讨好别国这种事并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只不过本王有些疑惑,景姑娘何时同我成了能聊此等事qíng的关系了?”
景裳回之一笑,连□□都被比得淡了下去,“王爷若真觉得谈论此事不妥,也不会见我了。”
温珏抬眸扫了景裳一眼,态度与其说像对着个年轻女子倒不如说更像是对着个旧jiāo,既无倾慕也不疏远,“我听闻太子一面同西戎公主选了定亲的日子,一面还不忘往往景尚书的府上送了许多好东西,本王料想景大人和景姑娘也不像是愿意入了东宫的,既然大家都对太子有些头疼,见一见又何妨。”
“此事与家父倒没什么关系,”景裳淡然的拿了一方天青色帕子擦了擦唇边放在石桌上,“我只是想着,我同王爷确实有些机缘,非但头疼着同一个人,也还挂心着同一个人。”
温珏如沐chūn风的笑模样在看向天青色帕子的一瞬终于顿住了,这帕子他再熟悉不过,此时他怀中正收着个一模一样的,同样的料子、同样的颜色、同样的绣工、同样的封边,这个帕子出自谁手已经不用言明了,皇城里谁不知道景家大小姐那一手好绣工,原来上次在酒楼温珏故意亮出帕子,叶悔之没认出来,倒是被景裳知了底细,景裳也是个心机深沉的,过了这么久都不点破,只等温珏落入困境才来将事qíng摆在明面上。
景裳就像没看到温珏面上的一瞬变化一样,语气平常的继续说,“王爷刚刚说有良计无良机,我若替王爷寻到这个良机,王爷可否应我一件事?”
温珏眸色渐深,慢条斯理的品了口茶,再看向景裳的时候心中已定,面上又挂上了那副让人如沐chūn风的样子,“景姑娘是聪明人,我等的时机自然是南北皆定,朔北本就奈何不了季沧海,南面如今只是苦无良将,现下叶悔之在北面屡立战功,父皇早晚会想到让叶悔之和柳半君同去收复南境,他们两人一个名正言顺新功卓著,一个熟悉军务能谋善战,就算不用你去求柳半君出面,她的xing子又岂是坐视国破会置身事外的,柳半君出手只是早晚的事,景姑娘用这个换我断了对叶悔之的念想,怕是不够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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