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有一天终于明白对夕景华的留恋其实是个必须纠正的错误时,真正残酷的真相却接踵而来。
两个人彼此都怀着怒气,但谁都不舍得把怒气发泄在对方身上。剑刃上的寒光从凤玉吟的颈边退去,夕景华握着那柄夺来的剑颤颤地退回到厅堂的中央。侍卫们退得很远了,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夕景华忽然间把被内劲震得已经有些散乱的诏书抛起,然后一剑劈下。凤玉吟震惊的目光中,夕景华把剑重重地丢在地上,缓缓转过身去,
“今后我所做的,不为大鹓国的帝王,只为我的弟弟。”
他的脚步迈得稳重而迟缓,宽大的衣摆被风掠起,凤玉吟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知道为何十年后相见他会认不出这个曾经让他痴迷着魔的哥哥。因为现在的夕景华是一只鹰,有着连他都看不穿的大志和yù望,而大鹓的天空早已狭小得容不下他振翅。
走至庭中的夕景华蓦地转头面孔,两人彼此默契地又看了一眼。早已散做过眼云烟的少年时光曾被他们紧紧地握在手里,
当初不离不弃的誓言原来这么幼稚。
夕景华的嘴角轻轻动了动,他像十年前站在花树下的少年一样,朝着自己心爱的弟弟淡淡地笑了笑,
他用听不出悲喜的低沉地声音对高高站在厅堂里的人说道,
“我与我的弟弟之间,不需要圣旨这种东西。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砍下我的头。”
夕景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是却仿佛震痛了凤玉吟的耳膜。他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下,直到扶住案桌才稳住身体,
从厅堂上走回来的夕景华一进别院的小门,风月轩就疾身迎上去,把刚从城外送来的密信递给夕景华。他看了一眼并未立刻拆开,而是继续向屋里走。风月轩看得出他心qíng不好,不敢多问什么,只安静地跟在他后面。过了许久,夕景华才慢慢开口,“今天对他说了些狠话……”
风月轩面上不说,心里早就了然。他这个脸色回来,无非也就是凤玉吟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qíng。不过难得他今天也放了回狠话,也算是为他们鬼门争争面子。风月轩刚要安慰他两句,又听夕景华自言自语,“说完我就后悔了,”
“你……”
一听这话风月轩心里就大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她狠狠地跺了跺脚又不知该说他什么是好。夕景华则是看着她歉意地笑笑,继而默不吭声地走进房里。风月轩跟了他两步,催促他赶紧把信看了,夕景华撇了撇那信封,摇首道,“不必看了,定是说白风羽带着孙昊阳回京了。”
风月轩看他说得这么自信满满,忙把信拆开一看,信里写得果然与夕景华所言不差。她一时大感不解就缠着夕景华要他道破玄机。夕景华苦笑着看看她,挣开她的手叹了口气,“你啊,你自己看看,那信封的纸张是西梁的特产,只有西梁国的贵族家里才会用到那样做工jīng细的纸张。最近我们只派出一队人马前往西梁探查孙昊阳的行踪,信传来的时间又与我估算白氏回大鹓的时间大抵相当,所以这信,你觉得还有无再看的必要?”
风月轩一直在旁静静地听他说话,她觉得只有在这种时候,夕景华才会像一个胸有万壑的鬼门宗主,才会进退得宜,收放得当,一切都胸有成竹,她来大鹓之后就一直很想念从前那个会在月下拿着一壶酒与鬼门众人畅饮同醉的夕景华,她原以为夕景华骨子里就是个江湖人,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的一生注定和庙堂相互牵扯,
也许是因为他挂心的人,身在庙堂吧,
“你也不用替我担心,今天他来,还赏了个高官给我,看来明天我还得搬回宫里去。”
夕景华背对着风月轩,所以并未看到她脸上的忧色,他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笑,然后抓起桌上的书卷从新坐回到窗边。窗外正对着庭院里一丛新竹,翠色bī人,连带着他的书桌上都留下了一痕新绿。风月轩始终没有说话,她看见夕景华把书翻看,目光却不在书上。他怔怔地望着那角落里临风摇曳的翠竹,轻轻地,叹了口气,
“宗主,咱们离开大鹓吧,他对你好也不过是想利用你鬼门宗主的身份来压制江湖势力,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取什么该舍。我不敢说他没有半分真心,但是身在帝王之位,那一点真心不够他去珍惜任何人。所有人包括宗主你在他眼中,比得上整个大鹓的江山么?”
“你说得没有错,”
被放下的书卷在风里被翻过几页,夕景华靠在窗边捻起一叶青竹,放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你忘了我之前千里迢迢从西梁来到大鹓的目的就是要夺回属于我的大鹓江山了么?我也想过,只有把他最珍视的东西攥在手里,他才会认认真真地看待自己身边的人。我想即便是被他恨着,也好过被他忘掉,或者被他漠视。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玉吟他不是这种冷qíng的人,凤玉锦离开的十年里,他没有一天不活在愧疚中,我直到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才感觉到他对哥哥的感qíngqiáng烈到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那一刻我想到的,是用我一生的时间去帮他守护大鹓江山,我想让他知道,他既可以使最出色的帝王,也可以是天下间最有qíng的人。他不必那么孤独,因为他的哥哥会一直陪着他,”
“也许这个道理要过很久他才会明白,我需要足够的耐心等到他明白的那一天。”
夕景华说到这里时,他把手上那片竹叶放在自己的唇边,袅袅如烟的旋律从那片轻轻颤动的竹叶上满开,低沉而回旋,那一刻风月轩忽然有种想冲上去抱紧他的感觉。他们相识十年,从小到大,她和修冷秋一直照顾夕景华,在他们眼中,这个人不是凤玉锦,不是大鹓的皇子,而是那个十年前来到他们中间的那个清秀聪明的少年。
这大概也是一种可怕的占有yù吧。
☆、称病
在凤玉吟亲临王府的当日晚上夕景华就被宫里派来的侍卫带回皇宫。原本以他的官位是可以得到一处单独的府邸,但是夕景华最后还是决定搬回原来宫里的那栋小楼。一来也可离凤玉吟近一些,而来也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在宫里云日慕还不会对他太过放肆,
想到上一次云日慕因为凤玉吟的事qíng失控,他现在仍有些心有余悸。这个人不能为他所用也就罢了,但若是他日后做出什么伤害凤玉吟的事qíng,那岂非得不偿失?加之本身对大鹓皇族就有敌意,新仇旧恨,难保他不会在云家叛乱之时燃起萧墙之祸,
夕景华心里一边念着云日慕的事,一边已跟随宫人走进了凤玉吟的御书房。这天的早朝上凤玉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了他的新身份。在场的大臣们虽然心有不平,不过凤玉吟毕竟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下面的众臣就算再如何不满也不敢当面驳斥他。更何况整个朝会上他一直yīn沉着脸,试问谁还有这个胆子去逆他的龙鳞?
站在众臣中的夕景华qiáng忍着笑意地把周围目光不善的老臣们打量了一番。这些老臣子都是从十年前就为大鹓效力的人,其中不少还指望着他能登上至尊宝座,带着他们一起光宗耀祖。可惜十年时间,他又重新站在了他们面前,竟再也没有人能认出他来。
这一天的朝会云日慕已经没有出现,而未得圣旨擅入京城的云清潇则被勒令闭门思过,不可踏出云府半步,一时间在朝廷上独当一面的云家像是因着云妃的这件事一下子消沉下去。不过这才是夕景华所最担心的,
须知物极必反,尤其是云家这样向来滥权独大的世家怎可忍受这样的冷遇。千里之外已打上云家旗号的十万守军怕是也快按捺不住了吧……
正满腹忧虑的夕景华一走入御书房就看到了一个他最不想看到的人。此时间云日慕正安然地坐在御书房的一侧,手里捧着一盏茶与凤玉吟谈笑风生,夕景华随宫人走入时他也只是礼节xing地起身行了一礼,然后便重新坐回到位上。夕景华小心瞥了他一眼,确实是面带病色,不过jīng神却好得很,看到他这样样子,夕景华难得地觉得有些不安,
他了解的云日慕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可在心智上却单纯如一张白纸。但经历了宫里这么多事qíng之后,夕景华清楚,这个曾经毫无心机的人恐怕也早卷入了大鹓朝廷的斗争中去,俨然不再仅仅是个领兵打仗的将军了。
对于这两个人的关系,凤玉吟早就从白风羽那里听闻了一些。能让云日慕不顾法纪夜夜入宫探视的人,这个人在他心里的份量必然不轻,
但究竟重到什么地步,这就让凤玉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了,
原先他不知道夕景华的身份时,也只是愤怒于云日慕对自己的不忠,但是现在这种心qíng就又有不同。他甚至都不愿看到夕景华多看云日慕一眼,
“难得今日日慕他身体见好进宫来走走,朕也就刚好把这大鹓国新上任的门下侍郎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从高位上走下的凤玉吟一扫朝会上的yīn沉,笑着握住云日慕与夕景华的手,亲密地把他们拉到一起。夕景华一时有些不解,但又不能拂了凤玉吟的面子,只好勉qiáng地笑了笑,向云日慕点头示意,而云日慕也不推拒,chūn风满面地对凤玉吟道,“我与这位侍郎大人早就相识,说来我们的私jiāo还不算浅呢,”
他的这一句话说得夕景华心中猛地一跳,他不懂云日慕为什么会当着凤玉吟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之前的夕景华是西梁人,云日慕这么一说,岂不是等于承认他私下勾结西梁人?
不过夕景华虽然费解,但还没直接表现在脸上。他摸不清云日慕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好连声应和他,然后再不动声色把两人关系拉远一些,“说是旧识,也不过只有数面之缘,难得将军如此抬爱,不嫌弃我一介布衣,景华心中万分感念。”
听到这话,云日慕的表qíng一沉,被夕景华一把握住的手顿时僵住。他身上似乎还带着病势,才说了几句话就忍不住咳了出来,夕景华看得出他这病并非假装,忙趁着他说不出话的时候故意道,“没想到将军病得这样严重,陛下,我看不如先从将军回去养病如何,我略懂一些医术,看得出将军这病乃是积劳成疾,若再不好生修养恐怕是要落下病根的。将军是我大鹓国军人之表率,切不能轻忽了自己的身体。”
夕景华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面上的表qíng足以乱真,好像云日慕真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般,凤玉吟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只差真的笑出来。他这句句话听上去都是关心,就是委实小题大做了一点,好像巴不得赶紧把人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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