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次,他却不是空着背篓来的。
魏连朔从竹篓里拿出一个崭新的洁白薄袄,就要给穆言穿上,穆言连连退却,见魏连朔又要不高兴了,便解释道,你何曾见过街上小贩穿着如此华贵?
魏连朔道,那你来做第一个不好么?
穆言又道,纵使我愿做第一个出头鸟,白色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穿的。
魏连朔不曾gān过家务事,不晓得白衣原是难洗的,他只想着穆言白净清秀,料想白色肯定是适合他的,然而穆言却不肯穿。
他只好又把衣服带回,次日又重新寻了件墨色的新衣带来。
穆言这次再没借口拒绝,只好穿上。
魏连朔看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衬的穆言肤色越发通透白皙,心里满意非常,恨不得把眼前这人囫囵抱个满怀。
少年的爱意,是蜷于心底的浓qíng蜜意,热qíng而洋溢,但因着心底的珍惜,便不太会轻举妄动。可少年之所以称之为少年,终是因为那一点不由自已的qíng难自禁。
魏连朔顺从了心底的蠢蠢yù动。
穆言正在低头整理衣袖,一双大手缓缓的包裹住了他。他心头一惊,轻微使力想要推开他。
然而魏连朔也只是轻轻碰触便放开了他。
他背起竹篓说,走吧。
穆言在他身后追随。
东边朝阳升起,微光底下是一高一矮两条细长的人影。
这冬日暖阳,倒比那夏日骄阳更解人世风qíng。
尘未殇
魏连朔一连数日都准时来林家门口报道,难为他一个惯常迟到逃课的主平生第一次墨守那钟点。魏老爷见他每日起的甚早,不消自己督促便自觉的携了书童出门,心下颇为安慰,愈发疼爱起这小儿子来,得了好物都先送予他房里。
一时间,魏府居然和睦甚前。
冬至过后,西城的冬天便实实在在来了。
林府的院落破败,居住的这处又是西城的风向口,往来间寒冷更甚。
魏连朔见穆言冻的脸上没几分颜色,嘴唇又是青紫,心疼不已,脱了自己的棉袄就要给他穿,穆言自是不从。
他只好另阿九再去裁fèng店赶出一件新棉袄,送了穆言。穆言推辞不过,只好收了,他每日便多做一些桂花糕,送于阿六带回魏府。
这日,他穿了那件袄子,魏连朔心疼他冻着,特意嘱咐了棉花要厚要新,那袄虽轻便却有些臃肿,穆言穿上竟然显出难得的富态来。
他照例出门,却不见魏连朔的身影,甚至阿六阿九也不见得。在寒风中等了一刻,便又自己背着那桂花糕上路了。
“小公子,小公子,”穆言倏地清醒了过来,“怎么?”
那老妇人笑着道,“小公子这是怎的了,我说要五文钱的糕,你却执了一块给我。”
穆言一看,那妇人手中果放了一个糕点,连油纸都没包。
他脸一红,连连道歉,这妇人到也没说什么,他又多送了她两块桂花糕。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今天他好似失了魂一般,不是错听了顾客的要求,就是少找了银钱,若不是众人见他年幼,恐要得许多刁难呢。
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又继续背着竹篓向东了。
然而,那魏连朔竟像消失了一样没再来过。
又些许天过去,这日天气稍微晴暖了些。
穆言前日睡的不好,这天早晨便起的迟了些,等他出门的时候,天已大亮。
对面卖豆腐的王二已经出摊了,他看穆言出来,道,今日怎不见那魏少爷来找你?
穆言不曾与他提起魏连朔,闻言心里暗暗讶异,寻思片刻,他道,王二哥如何省得他是那魏家少爷?
王二闻言便笑了,说,那城南魏府的名号谁不省得,魏老爷是京城退乡的大官,听说当今圣上年年来函催他复位呢,不说县太爷,就连那西林太守都敬他三分。
穆言心里大跳,他早知道魏连朔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却未曾想到他如此的来头不小,想必他未来也是要进京为官的吧。
而自己,终究只是个卖桂花糕的小贩。
王二见他久久没有回应,道,小穆,那少爷以后终是要……他与咱们往来许是图了一时的乐趣,他看着穆言惨白的脸色却不忍继续说了。
穆言勉qiáng笑了一声道,我自是知道的,便告别了王二,径自走了。
尘归尘,土归土,人有天命,自他父母落难起,他就懂得了这个道理。他独自一人迎着命运的刀刃,被刮伤了、戳疼了便忍下。
这世间苦难多了,有多少道不出的隐疾,何曾见得人人都在诉说心里那一点无人问津的委屈呢。
人们不过是活着,纵使不知道来路如何,也不知去向何方,都得活着。
意未定
清晨,城南魏府。
昨夜西城落了大雪,纷扬的雪花在空中打着旋儿落下,未曾停歇。整个西城落满了白,那古老的城墙径直巍然不动,枝gān细弱的树木却被压弯了腰,堪堪捱着,看上去好不萧索。
天色未亮,魏府的人还在睡梦中。
有一扇门缓缓开了。
只见魏连朔猫着腰轻巧的从门中出来,左看右看,见无人便小心的提起一口气继续走。
雪刚落下,魏府的仆人还没来得及扫开,魏连朔走过的地方显出一排整齐的脚印来。
片刻,他的裤腿都湿了。
魏府的正门在东,他却巡着小道走向相反的方向。
原来他是要去那魏府的后门。
正要推开,发现那门上居然挂着一把大锁,魏连朔顿觉失望。
这些天,他被魏老爷禁了足。
那日,魏连朔照旧起的早,用了早饭,甚是乖巧的请了安后便准备出门。
魏老爷眼皮一抬,道,你去何处?
魏连朔脚下一顿,接道,自然是去学堂。
魏老爷眉头一跳,登时就黑了脸,他训斥道,你还敢说谎?!
他心下一惊,面子上仍撑着说,父亲何处此言?
魏老爷气道,我何处此言?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每日逃学都去了何处?
原来那日他与聂家的老太爷下棋,聂家老太爷顺口抱怨自己的孙儿不好好读书,整日玩乐。他心下想起魏连朔来,宽慰他道,我家小儿日前也是如此,只是近来许是年岁长了些,倒懂事许多,最近倒是刻苦起来,每日辰时未过便赶着去了学堂。
聂太爷闻言惊奇道,那日我训斥小孙,他倒拿了你家公子比拟,说那魏府的小少爷逃学许多,也不见得他家老爷训斥。看来这小子又是在胡说了。
这番话却被魏老爷听了进去,他心下不安,唤来小厮道,今日你且跟着公子,看他去没去学堂,没去都是去了何地,回来细细禀报于我。
那小厮名唤阿四,是个聪明伶俐的主,远远的跟着魏连朔。
只见魏连朔出门先假意去了学堂的方向,中途就把书尽数推给阿六,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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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便往西去了。
他见魏连朔在一户屋前停下,等了半晌,门中走出一个小公子。只是这小公子并没有奴仆跟随,身上竟然还背着一个竹篓。
阿四觉得这公子面熟的很,一时间却想不起。
再继续看,这便吓着了他。
那阿九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个竹筐,那小公子就把竹筐里的东西放进去一些,接着,他家少爷竟然背起了竹筐。
他着实惊讶,又不敢近看,等他们走远了他假意做买东西,问,那背竹筐的是谁?作何?
那人道,你恐是才搬来这里吧,那是卖桂花糕的穆小公子。他身旁的那人便是那城南魏府的小少爷。
阿四心道不妙,看来大家都识得自家少爷,亏得自己跑了一趟,要是从别人处传到老爷耳里,又是另一回事了。
傍晚时刻,魏老爷唤他来问,今日少爷可曾去学堂。
阿四道,不曾。
魏老爷道,那他是去了何处。
阿四不敢明说,魏老爷深吸一口气道,难道是去寻花问柳?
阿四急忙道,这倒没有,少爷不是那样的人。
魏老爷松了口气道,那有何不敢说,快悉数告诉我。
阿四跪在地上颔首道,少爷他,他跑去卖桂花糕了。
他这话说的虎头蛇尾,魏老爷一时反应不过来,阿四遂把自己所见所闻尽数告知了魏老爷。
这便有了那日的对话。
魏老爷听说魏连朔逃学,虽不曾gān那不正经的烟花事,但自己的儿子竟然跑去卖桂花糕,亏得只是在西街那边,要是传到了城南各户,自己的颜面恐怕是要甩到天边去了。
于是当即宣布了不再让他出门,阿六阿九两个小童也被惩戒到柴房帮工。
他以为魏连朔是寻个好玩,一时兴起,却不想那魏连朔歇了一日,次日就又偷偷的想溜出去,被叶管家抓了个正着。
魏老爷见他屡教不改,索xing给他辞了学堂,请了一个教书先生来盯着他。
魏连朔被大家轮流盯的死死的,根本寻不到空当去见穆言。他心有戚戚,阿九阿六都被罚了,无法见到,更没有个其他人能出去知会一声。
穆言肯定也在担心他吧。也是平生第一次,魏连朔尝到了无力的滋味。
他看着眼前这锁着的门,心里憋出一股劲儿来,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去见穆言一面。
趁天未大亮,他又返回房里抬了一个椅子,魏府后院的墙壁不高,他踩着那木凳,稍稍一用力就爬上了墙头。
在选个适合的地方蹦下来,这便直直冲了西街去。
那路上落满了大雪,厚厚的积雪踩下去发出吱呀呀的响声。
天渐渐亮了,魏连朔越走越急,脚下已经全湿,但他也好像感觉不到寒冷似的,步伐依然坚定。
穆言正在熬油茶,忽然听得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心里感觉奇怪,隔着门道,何人。
魏连朔听见他的声音,心里欣喜,道,是我啊,快开门。
穆言如何识不出他的声音,但他这些日子来思量了许多,已经决定要跟他划清界限。
于是他狠狠心说,魏公子请回吧,你我终不是同路人。
雪已落
魏连朔闻言只道他是埋怨自己没有守诺,他对门里的人说,你莫生气,一言难尽,你且把门打开我细细说于你听。
穆言听他语气低微,几乎就要心软,但自己已经下了决心不与他来往,若是开了门,看见他,肯定又会动摇。他扶着门,一时心里没了主意。
魏连朔见门内没了动静,一偏头,看到了林家的围墙,心想,已经爬了一回,便再爬它一次又如何。随即搬了路边的石块当做垫脚,一个纵越就爬上了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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