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桥,前方是一座小亭,香袋挂在高高翘起的亭檐上,程飞信手折下一段露出水面的糙杆,一挥,挂绳断开,香袋落入手中。又经过一座假山,一个香袋躺在角度复杂的凹dòng里,程飞把系船的绳子一甩,卷住香袋随即抽回,轻松落入手中。
噼噼啪啪,四五个香袋接连落到船上。
行了一段,来到一片开阔的水域,看见好几条船也都在附近穿行。秋色明净,水风徐徐,天水相映,泛舟湖上,仿佛所有心事都随着涟漪远去,剩下一片澄静……殷青玉摇的桨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再看前方的程飞,临风而立,扎起的头发随风飘扬,英姿朗朗,不禁暗思:如果永远在这样的天地里,与知己共泛一舟,不再管世上的烦恼……
船驶到一片高高的荷丛,其中一朵低矮的荷叶上躺着一枚香袋,在其他摇曳的荷叶下半遮半现。程飞俯身,很轻易就拿到手中。
殷青玉隐隐听到银铃般的笑声,转头看,是殷凤翔和凌微微的船,正向这边驶来。
这二人上船后,因为有前番婚事的心结,凌微微起先很拘谨,几乎不说话。但殷凤翔不以为意,态度平常言谈随和,仿佛凌微微不是摒弃他、害他丢尽面子的女人,而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朋友。于是,凌微微也由一开始的拘束,渐渐变回开朗活泼,忘却了心中的隔阂。
程飞拿到香袋刚站起身,一只黑头白腹的水鸟扑啦啦从荷叶中飞起,盘旋两圈向程飞俯冲而去。程飞一偏头,手已扣住了鸟爪,把鸟捉在手上。“青玉,快来看!”
殷青玉停下桨,跨了一步到他身边。“啊……是燕鸥!”两人欢喜地对望一眼,笑着低头去看鸟儿。
程飞拨弄一下燕鸥的翅膀,“看它,还挺机灵。”燕鸥发出“啾”的一声长鸣,仿佛应和。两人更觉有趣。
“程大哥!”凌微微听到鸟鸣,抬头也瞧见了他手上的燕鸥,立刻兴奋地挥手,“……那是什么?好可爱的鸟儿,我也要看!等等我们!”又急忙回身找桨。
“别急,我来。”殷凤翔示意她不用忙,加大了摇桨的力道。他驾船的本领也很出色,小船立刻轻盈飞快地朝程飞两人开过来。
距离还有三丈,突然,湖面风向转变。也许是转成顺风的缘故,行船的阻碍骤减,小船速度猛然提高,几乎是像箭一样冲过去,眼看就要直直撞上程飞和殷青玉!
四人同时变了脸色,凌微微更是“啊”地惊呼出声!
☆、重阳(下)
“砰”地一声,两条船重重地撞在一起!
程飞的船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撞击,即刻要翻。千钧一发之际,他将殷青玉推向殷凤翔的船上。
殷凤翔接手,将殷青玉牢牢扶住。“阿飞!”殷青玉急忙回头。
船已经翻了。而程飞却在翻船的前一瞬跃到了一朵荷叶上,荷叶微微一弯复又弹直,轻轻摇曳,仿佛只是被风chuī过,而不是站了一个大活人。
而殷凤翔的船一撞之下,因为冲击的力道歪向另一头,摇晃几下停了下来,三个人安然无恙。
凌微微稳住身形,舒了口气,去看程飞。
只见程飞身体随着荷叶微微起伏,待水波逐渐平静,跳下,在翻过的船沿一踏,再次轻盈跃起;船身因这一踏翻转回来,再落下,已是稳稳落入船中。
他看向那边:“青玉,你们大家还好?”
殷青玉未及开口,殷凤翔答道:“都没事。”
只是这小船仅能容纳两人,三个人实在拥挤;凌微微是个姑娘,跟两名男子挤在一起,非常不便,说了一句“我过去”,飞身跃了出去。
“凌姑娘!”殷青玉叫了一声,生怕她出事,殷凤翔拉住他摇晃的身体,“小心!”
凌微微别的武功差到无法恭维,唯独轻功不俗,足不点水,宛如一只翩翩紫蝶,轻盈飘落在程飞身边。两人把漂在水上的桨拾回来,程飞忽然道:“呀!香袋都掉进水里了!”
“啊?那可怎么办!”凌微微着急,忙低头去看水下,伸下船桨去捞。折腾了好一会,一无所获。
程飞刚要劝她,殷凤翔将一叠香袋全部抛过去:“这是凌姑娘一路找到的,该归凌姑娘。”
凌微微犹豫地抬起头:“那你们……”
“无妨。”殷凤翔调转船头,将船从荷丛里摇出。
凌微微把桨从水里提起来,不小心几点荷泥溅到了脸上。程飞提醒,凌微微一听吓了一跳,女孩子最爱美,慌忙丢下桨,摸着自己玉白的小脸,“啊?在哪儿?在哪儿?”
船上没有镜子,水上的倒影又难以看清,她扯出一条手帕央求:“程大哥,快,帮帮我,帮我擦掉!”
脸上溅了点泥,她就惊恐成那个样子,程飞不禁好笑。他拿过手帕,在凌微微的愁眉苦脸中轻轻拭掉她额上和脸颊的细小泥点,“没事了。”见她急得眼眶都红了,秋水明眸闪着泪光,楚楚可怜,又冲她安慰地一笑。
凌微微见他笑容,缓缓垂下螓首,纤指摸着脸,低声启唇:“谢谢程大哥。”粉艳的晕红浮上芳颊,与先前的大大咧咧判若两人。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殷青玉心底忽然浮起这几句诗。何等的娇羞默默,何等的悱恻qíng怀……船上的程飞和凌微微,玉树琪花,璧人一对,正是碧波秋湖上最美的景色……他不觉心口一缩,一阵迷茫空落。
别过目光,转脸看到身边的殷凤翔。殷凤翔也望着他们,目光复杂,微微冷笑。
殷青玉一惊。难道他要对他们不利吗?是因为凌姑娘,所以怀恨在心?……
“大哥,”殷凤翔淡淡开口,目光却依然望着那边,“你看我做什么?”
“我……”
殷凤翔收回目光,转向他。
直勾勾的目光带着询问的味道。殷青玉思量了一下:“……我想问,上回那件事。”他略一停顿,“现在已经过了这么多天,是不是可以……”离开风华山庄一直是他的梦想,上次跟殷凤翔谈,没谈成,但总不能一直迟延下去。
殷凤翔大概忘记了。“上回哪件事?”
“我走的事。”殷青玉希冀地看着他。明白自己从来都是多余的,庄主夫人更是恨不得自己从没存在。对自己对他人,离开都是件两全其美的事。
殷凤翔目光微动,不置可否。忽然道:“大哥,你是不是有了意中人,想成家?”
“啊?”殷青玉急忙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殷凤翔笑道,“大哥不必隐瞒,喜欢上哪家姑娘,我替你去说。”
“没有。”殷青玉仍是摇着头,声音已经平静下来, “谢谢好意。”
“大哥,我们是一家人,怎么还要道谢?”殷凤翔缓言道,见他不语,又继续问,“是不是母亲和我,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
“……当然没有。”
“既然没有,你又尚无意中人要成家,何必急着走?大家一旦分开就很难相见了,还是等大哥将来成了亲,再分不迟。”
殷青玉惊呆了。要等成亲?如果一辈子不成亲,岂不是……看看殷凤翔神色如常,话说得顺理成章,确实不像有意为难,他难以形容的绝望自心底蔓延开来。
凤翔大概是看他可怜,也是一片好意……想自己平庸无能,偏偏生在武林中声名赫赫的风华山庄,一旦出去要怎么栖身?还不如留在这里吃穿不愁,反正他们也不在乎多养一个废物……可是,呵!
抬头,殷凤翔依然恳切地看着他。殷青玉缄了言。庄子里到底怎么不好?要说爹不喜欢他、夫人不喜欢他、弟弟瞧不起他、下人议论他?真笑话了,他是孽种人家不喜欢他是应该的,他一事无成被人瞧不起又有什么不对?别人议论也是人之常qíng又为什么要不满?
凭什么去要求人家?这些都是人之常qíng而已。莫非还得硬要人家去喜欢他赞扬他不成?
他真的说不出哪点不好来。可明明又是不好。一丝一丝的凉意掠过肺腑。
殷凤翔忽然停下了船,站起身,从一枝斜伸过来的桂枝上取下一个香袋。殷青玉才想起他们还在游戏,过意不去道:“我来划吧。”
“我来就可以了。”殷凤翔道,“往前这几条路,都已有人经过,估计不会再有。”他把香袋轻轻丢在船上。
殷青玉眺望水面,程飞两个的船早就不见了。“凌姑娘的船走得真快。”
殷凤翔点点头。目光望着远处,阳光透过头上桂叶在他俊美非常的脸上落下捉摸不定的光晕。
感到他目光又变得冷冽,殷青玉又担心起来。他会不会为了凌微微,当真对他们两个做出……殷凤翔绝对是有计谋有手段的,可是,毕竟是名门正派,自己也从未见他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他骄傲是骄傲,但人品,自己还算是知道……
“大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殷凤翔似乎又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对殷青玉淡淡一笑,“自家兄弟,不必见外。”
殷青玉沉默了一会,开口:“如果你想要一件东西,一定要得到吗?”
“当然。”毫不犹豫的口吻,傲气乍现。
“如果得不到呢?”殷青玉试着问。
“如果是得不到的东西,”殷凤翔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一开始就不会去想要。”
两人不再说话,一同沉默地坐在船上。清风chuī过,几片落叶在湖面悠悠dàngdàng,静静地只听到船桨拨水声。
殷青玉忽然想起,以前他们小时候,也坐过船。仆妇在一头划船,他们两个并排坐在另一头……那时凤翔才三四岁,天真爱笑,也许是因为没有玩伴,庄主夫人才勉qiáng同意他们一起玩,等到年纪稍长,分出俊才庸才,更懂得了世事,兄弟二人很自然地渐渐疏远,远到见个面都尴尬别扭。
如果这就是家,那他更愿意四海为家。
时辰到了。第一名是程飞和凌微微,找到二十七个香袋。其余人多则二十个,少则十几个,最末是殷家兄弟两个,只拿到一个香袋。
“嗬,程少侠本领高qiáng,凌大小姐轻功了得,夺冠是不意外的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青山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