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泽玟忽略了褚衡的目光,只是惬心一笑,狭长的狐狸眼中顿时盈满了波光。
“哎呀呀,想不到我的名号也能传到别人耳朵里……”
顿了顿,又笑道:“恩公啊,日后要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到叶家庄找我。”
萧聿光微微一笑:“实不相瞒,眼下确实有个小忙,只有叶少主能帮我。”
叶泽玟听后也不惊讶,恍若司空见惯,一脸的笑意吟吟:“哦?恩公尽管说吧,能帮上的地方我自然不遗余力。”
萧聿光微露几丝喜色,语气倒是不卑不亢:“我想请少主帮我救一个人。”
“哦——”叶泽玟率先迈步走开,作了个“请”的手势,淡淡问道,“江湖上通宵毒理、善制奇药的人比比皆是,恩公方才为何说只有我能帮你?”
萧聿光不紧不慢地走在他旁边:“因为那毒//药出自你叶家庄。”
叶泽玟闻言闪了闪眉毛,却没有过分地诧异,似乎早已料到。他叹了声气,沉着脸色,语气透着些许决然:“这……恐怕要让恩公失望了。”
萧聿光怔了怔,显然吃惊不小,却没有放弃,仍然试图说服叶泽玟:“救人一命,功德无量。于叶少主,无非是举手之劳,而得救之人必将感念于心,永世不忘。”
叶泽玟静静地听着,脸上骤现几分玩味。
“恩公所言句句在理。但是,为叶家庄所伤者,必为jian邪。既已伤他,岂有再救之理?恕我不能帮这个忙。”
“叶少主……”
“恩公莫要多言。其他的事qíng我都义无反顾,唯独这件事不行。”
叶泽玟虽然恪守原则,但还是有点心痒,于是将晦明难辨的眼神投向萧聿光:“我信你是个正派人。不妨说说看,你要救的人是谁?”
萧聿光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斯文模样:“是一个少年人。”
“哦?”叶泽玟微微眯眼,眸光犹如一朵涟漪,“是你的什么人啊?”
“素不相识。”萧聿光淡淡地道。
叶泽玟闻言轻轻耸眉,不置一语。跟在他们身后的褚衡听了也有些惊奇,忍不住抬眼看着萧聿光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夜风,冷月。
荒糙才过马蹄,踩在脚下显得稀落而坚硬。糙上立着两顶帐篷,一玄一青,就着夜色望不真切。笔直的石子路边火光隐约,断砖围成的火堆旁散落着灰白的鱼骨。
“叶公子是做什么的?”
梁佶徒手撕下一块鱼ròu递给叶泽玟,后者含笑接过,矜持地咬了一口:“制毒贩药而已,不值一提。”
梁佶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萧聿光见状便笑着道:“叶少主年轻有为,何必过谦。说起叶家庄,莫说江湖之上,就是在举国境内,都是声名显赫的。”
梁佶闻言微微挑眉,看了萧聿光一眼,见他眼神中有所示意,便当下了然,笑着附和道:“是啊。久闻叶家庄美名,如今见了叶少主,果然是名不虚传。”
此时黑成虎豪迈地咬了口鱼ròu,满脸慡朗之色:“说起来,黑某与叶少主倒算是半个同行,往后还要承蒙叶少主照顾了。”
叶泽玟对于接踵而来的赞美之辞只是谦然一笑,颔首低眉的模样倒显出读书人特有的温雅:“黑大哥哪里的话。现今患难与共,日后总是一份jiāoqíng。”
黑成虎连连点头,憨笑不止:“说得是,说得是。”
萧聿光淡淡地望了他们一眼,继续咀嚼嘴里的鱼ròu,过了半晌,蓦然觉得胃里腾起一阵厌恶之感。他自嘲地笑了笑,转瞬即逝,落在别人眼里却显得相当奇怪。
褚衡神色异样地瞅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萧聿光微微颦眉,吸了口气,“大概是吃了太多鱼ròu,有点儿不适应。”
话音刚落,五人不由面面相觑,脸上的表qíng透着十分明显的心照不宣。叶泽玟轻轻叹了声气,沉吟片刻,然后从行李中拿出一个布袋,倒了些谷物分给众人。看到红白相间的谷粒之后,所有人的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娘的,这辈子都不要吃鱼了……”
黑成虎发泄般地将地上的鱼骨踢出一米,长长地叹了口气,凝目望着手中的谷物,却迟迟不食。
“叶少主,你说,玄阳塔里的那些怪物能烤着吃么?”
“……嗯?”
叶泽玟倏地一怔,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悚。他顿了须臾,接着gān笑一声:“我没有试过。黑大哥要是有兴趣当然可以尝尝。”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皆是闷笑。黑成虎是个处事随便的人,倒也不羞赧,只是跟着笑了笑,然后缄默不言。
此时入夜更深,凄冷的山风时断时续,时疏时狂。叶泽玟拢紧衣衫,转头回望一眼,好心地道:“梁公子,你们的帐篷估计挤不下四个人,要不挑个人到我那里睡吧。”
梁佶正有此意,只是不好开口,此时听他这么说,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黑成虎望了眼身边的三人,心道他们本就是一路的,这种时候当然是自己退出,便抢先道:“那就我去吧。多谢叶少主了。”
叶泽玟一边拾掇布兜里的工具,一边笑着应了声“不谢”。萧聿光见状心底有些失落。他本想趁机再与叶泽玟商讨救人之事,却不料被黑成虎打乱了计划。不过仔细一想,若自己主动要求与叶泽玟同寝,恐怕会令梁佶生疑,倒不如先按兵不动,静心等待更好的机会。
两刻之后,寒意渐重。梁佶和黑成虎不善闲侃,已经各自回帐。火堆旁的三人相对沉默,彼此的脸庞在火光的映衬下多少会让人心生忐忑。
萧聿光摆弄着烤架上的最后一条鱼,低声问道:“你们还饿么?”
叶泽玟闻声连忙摇头,褚衡也一脸嫌恶地皱紧两眉。萧聿光默然苦笑,收回了手。他正等待时机与叶泽玟独处,好在后者看似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但褚衡为何要冒着冷风待在外面,却是令人费解。他身上的衣服本就轻薄得很——那件冷蓝色的外袍,似乎还是从他家里拿走的。
“天澄啊,外面太冷,你还是进帐篷里休息吧。”
褚衡怔了一怔。他纵使是再不懂得察言观色,也能意识到萧聿光是有意支开自己,于是依言离开了。叶泽玟抱着膝盖,面带微笑地目送他:“这孩子好像不爱说话,xing子怪闷的呢。”
萧聿光也笑:“是有一点。许是生人太多,不习惯吧。”
叶泽玟顿了顿,突然慢慢地起身,接着伸了个懒腰,朝萧聿光挑了挑眉:“起来走走吧?”
“好。”
萧聿光求之不得,当下站了起来,顺手将火苗熄灭。两人并肩漫步,一时之间,寂然无言。萧聿光悄悄地瞄了叶泽玟一眼,见他似乎神色有点游移,便停下脚步,径直问道:“叶少主可是有话想说?”
“……”叶泽玟无声一笑,眼中波光随之闪动,灵气无限:“恩公白日里说的那件事,我考虑了一下。”
萧聿光闻言双眉一颤,生生地掩饰住心中窃喜,故作淡然地等他下文。而叶泽玟却没有他预料中的那般直截了当,只是朦胧地问:“中毒的是一名少年人?”
“对。”萧聿光点头道。
叶泽玟再度敛眉,依稀露出一副悲戚忧虑的神色。萧聿光有些讶然地望着他,顿了半晌才语气和缓地说道:“其实,我的朋友已经前往叶家庄向令尊求药。你要是为难的话……”
“从禄州到叶家庄,一来一回,恐怕那中毒之人早已归西了……况且,家父可比我顽固得多,恐怕不会轻易将解药jiāo给你朋友。”
叶泽玟阖上双眼,幽幽一叹。只见他眉宇神色之间颇有凄苦惨淡之意,鼻尖上已然渗出细密的汗珠,分明是心急如焚的表现。
玖
“那个少年体貌如何?”
萧聿光努力地回忆,徐徐描述道:“身材清瘦,面相俊朗,脸型修长……”
叶泽玟叹了口气:“这都太宽泛了。你再仔细想想,可还有其他明显一点的特征啊?”
萧聿光不假思索地补充:“他是锏川门的人。”
“锏川门?”叶泽玟倏然变了脸色,一反先前优雅斯文,双手紧紧抓着萧聿光的手臂,如同树根的青筋呼之yù出,“那人是不是眉尾有颗黑痣?他中了什么毒?可有xing命之忧?”
“药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总之是一种能让伤口异常痛苦并能使体//液变质的剧毒……至于他眉尾有没有黑痣,这个我真没留意……”
叶泽玟闻言眸光一滞,顿失光彩。他缓缓松开手,脸上没有显出绝望之色,而迫切之qíng却有增无减:“他中毒多久了?”
萧聿光见他如此殷切,也丝毫不敢含糊,认真思忖了之后才回答道:“三到四天。”
“三到四天……”叶泽玟轻声地将他的原话又念了一遍,微微眯着的眼中忽而绽出几许释然,“还好,幸亏还来得及!”
言讫拉着萧聿光疾速跑向马桩。
“恰巧我身边有解药。你快把地址告诉我,我现在就走。”
萧聿光此刻心里已经猜到,那中毒的少年人必然是叶泽玟的旧识,于是很配合地道:“你且去收拾东西,我替你牵马过来。”
“好好好,多谢。”
叶泽玟忙不迭地转向行李堆,慌乱地收拾了一阵:“恩公,我留了些有用的东西给你们。此行结束之后,你们若有东西需要出售,就来找我,我必定给你们一个公平的价钱。”
萧聿光含笑点头,把马缰jiāo给他,然后在他手心里写了四个字。
禄州武馆?
叶泽玟难以置信地挑起眉心,竟然忍不住在急切之余将眼前的人重新端详了一番。这人身形乍一入目显得偏于纤弱,文雅恬淡的脸上毫无肃杀,并不像是武门之后。
“莫非你是……”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马嘶打断了他的话。萧聿光低声一笑,语气却郑重其事:“救人如救火,叶少主还是尽快启程吧。”
叶泽玟点了点头,抱拳施礼道:“那就后会有期了。”
说完便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鞭离去。萧聿光看着他马不停蹄地消失在苍茫夜色中,暗地里松了口气。恍一转身,正见一人静立在十米开外的地方。那人衣袂轻扬,不笑不语,在流转的风中以静衬动,浑身渗着海底般的深邃与诡秘。他的脸迎着月光,在暮色中显得惨白而森然,若有似无地传达出一种触目惊心的警戒。
萧聿光一言不发地看着褚衡。那张僵硬冷淡的脸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梁大哥睡了?”
“还没。”
萧聿光平淡地“哦”了一声。就在他思考着应当说些什么的时候,褚衡突然走到他面前,率先问道:“你白日里说,那个受伤的少年,只是一个陌生人?”
“对,”萧聿光负手望月,脸上看不出任何qíng愫,“李纾涵把他送到了武馆,我见他可怜,就想着不如救他一命,反正不过是举手之劳。”
“都扯上叶家庄了,还举手之劳呢?”褚衡揶揄地瞧了他一眼,语气中满是质疑,“你当真有这么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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