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闪了闪眉毛,语气无奈。
梁佶微微垂首,宽和一笑,转而问萧聿光:“景醇,你可知道汤团有何寓意?”
萧聿光点头,心里有些奇怪:“当然是——合家团圆的意思。”
“是啊,”梁佶的脸恍然黯淡了下来,语气也透着让人揪心的黯然与落寞,“今天正是个应当团圆的日子……”
萧聿光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梁佶是思念亲人了。
亲人……他忍不住暗暗惨笑,自己已经过了多久没有亲人的日子了?
神伤之中,十二碗汤团被陆续摆上了餐桌。
桌边的十二个男人仿佛都蒙上了一层婉约而凄迷的忧愁,不言不语,各怀心事。梁佶正颔首低眉,用勺子捞汤浇在汤团上,重复了数次,陡然苦笑一声,轻轻抬眼,温声说道:“虽然我们身在异地,远离亲子,但是这儿女qíng一长,英雄气就短了。况且,咱哥几个团聚一方,也是一样的。”
众人闻言不由轻声叹气,但很快就收起了qíng绪,纷纷笑闹起来。
“诶,梁大哥,你说这汤团是什么馅的?”
梁佶的眉头跳了跳:“你咬一口不就知道了。留心别把里面的铜币、绳子啊什么的给吞了。”
“咦,还放这玩意儿呢?不错,挺有意思的……”
萧聿光听着耳边的对话,面露微笑。他舀起一勺汤喝了下去,顿觉一股暖意流遍了胸膛,仿佛带着几分神力,让人心绪平复,能够抛却一切凡尘俗事。
他忽而顿了顿,然后抬头去看那张连绵到街道尽头的灯网。
深沉的夜色将灯火衬得愈发辉煌明亮。灯火的尽头,是一片更加璀璨的灯火。所有耀眼夺目的光芒,都在簇拥着百米之外的一座楼台。那座楼高约三丈,飞檐反宇,玉阶彤门,华丽之余仍现古色。楼下已围了多层人cháo,似乎在等候某位贵人的大驾。
“景醇,你可知那楼台是做什么用的?”梁佶突然问道。
萧聿光不由莞尔。
他当然知道那楼台是做什么用的。
此楼由柒相太//祖褚桦所建,其名——云昌阁,也是桦帝亲笔所赐。每年元旦,众王侯都需择日登楼与民致言,以示福祉。正因如此,依照惯例,云昌阁每年都会被悉心装饰一番。
他在心里暗自推测了一番。如果不出意外,今年该是轮到荣州王登台了。
荣州王褚辽,是太子褚衡的长兄。
萧聿光有意无意地瞟了褚衡一眼,淡淡地回答:“这楼台名为云昌阁,每年都会有王侯前来登台祈福。”
顿了顿,又道:“听说今年该是轮到荣州王了吧。”
果不其然,褚衡的手蓦然一抖,勺子随之掉进碗里。
他轻轻抿起两片薄唇,恍若无事一般,不动声色地又把勺子拎了起来。
梁佶仿佛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荣州王?就是那个誉满天下的褚辽?”有人轻声问道。
“对。”
萧聿光又轻飘飘地瞥了褚衡一眼:“不如我们过去看看?”
梁佶挑眉一笑。他对褚辽早已有所耳闻,心中难免好奇,于是慡快地同意:“好啊。”
然而此时,桌边的抱怨之声不绝于耳:“哎,梁大哥,我们还没吃饱呢……”
梁佶翻了个白眼,略带鄙夷地看着他们:“那你们就继续吃着。”
说完便站了起来,和萧聿光一起走向人群。褚衡看着他们的背影,只觉心中一股洪流正在喷薄,冷不丁地也站起来,喊道:“大哥,我跟你们一起去。”
梁佶当然没有意见。萧聿光看了看褚衡,心下却有些微微的担忧。
倘若荣州王在人群中发现了褚衡,或是褚衡的身份bào露在梁佶面前……等他回过神,才发现梁佶已经带着他们挤进人堆,选了一个还算不错的视角。
在众人翘首盼望的目光中,一人迈着稳重缓慢的步伐走了出来,站定在一排镶金栏杆之前。这人生得眉清目秀,面容文雅,身着灰紫两色jiāo错缠绕的华袍,头上却戴着一顶廉价的乌帽。
楼下登时一片哗然。
萧聿光也皱了皱眉。这少年看起来几乎与褚衡同岁,断然不会是将近而立的荣州王。
那少年兀自浅笑,不疾不徐地将身边珠帘掀起。
这时,真正的荣州王出现了。只见他正怡然自得地坐在锦榻之上,品着热气腾腾的香茗。
“大家少安毋躁,”台上的少年朗声喊道,“在下奉荣州王之命,在仪式开始之前,先送各位一个礼物。”
此话一出,人群里就开始响起乱纷纷的议论声,所有人都露出了纳闷而期待的神qíng。
蓦然之间,楼阁后有一道气柱喷she而出,直蹿天霄,在高空中应声绽开。一朵朵彩色的烟花犹如满天星辰散落人间,使人目眩神迷。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难以触及。
人们开始欢呼雀跃,连续不断的喝彩和尖叫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萧聿光被回流的人cháo挤出了好几步,不由轻轻皱眉。梁佶适时地拉了他一把,脸色有些无奈:“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人太多了。”
萧聿光一边在人群里搜寻褚衡的身影,一边道:“你先回吧。天澄好像和我们走散了,我得去找他。”
梁佶吃了一惊,四处张望一圈,果然不见褚衡的身影。
“天澄不见了?”
萧聿光急切地点了点头,借着人cháo的流动推了他一把。
“没关系。我刚才已经看到他了。梁大哥,你快回去吧。”
梁佶“哦”了一声,接着又说:“你找到他后,直接回老宅。”
“好。”
萧聿光目送着梁佶钻出人海,这才松了口气。他艰难地逆着人流走到云昌阁北面,果然看到褚衡正坐在街边的台阶上,怔然仰望着阁上那名一身贵气的男子,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凄伤和浓浓的怀恋,眸底还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萧聿光在暗地里低叹一声,然后走到他旁边缓缓坐下。
褚衡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缄默不语。萧聿光也不计较,只是目光莫测地笑了笑,也抬起头看着褚辽的侧脸。
据他所知,荣州王褚辽年仅二十七岁。如今见到本尊,确实如同传言一般,年轻内敛,器宇不凡。
喧哗之中,有一人抱着酒坛从人群中钻出,忽而被绊了一跤。他怀中的酒坛随之飞出,恰巧砸在褚衡脚边。
褚衡没有躲开,所以他脚上的靴子顿时暗了一截。
萧聿光先是一怔,看到他手背上bào起的青筋之后,才忍不住在心底狂笑起来。褚衡虽然也是个习武之人,但恐怕一时还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简单粗bào的袭击方式。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那人有些láng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着跑向褚衡,却突地一愣:“咦,是你啊?”
萧聿光看清了来人的相貌,也觉得有些诧异。
竟然是云昌阁上的那名少年?
褚衡却丝毫不显惊讶,脸上带着风轻云淡的神色:“是我。”
萧聿光轻轻挑眉,饶有兴味地道:“你们认识啊。”
褚衡点了点头,嘴角流出一丝危险的笑意,正yù开口,却被那人忙不迭地打断。
“嘿嘿,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赵伍纪熟络地拍了拍褚衡的肩膀,笑道:“哎,你是来找你大哥的吧,怎么不上去啊?”
褚衡闻言浑身一震,心里也跟着抽了一下。他微微蹙眉,面露异色地瞅着赵伍纪。赵伍纪被他看得有些尴尬,便解释道:“呃,其实吧,我来禄州就是为了替荣州王找到你……”
褚衡有点哭笑不得:“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赵伍纪点头承认,“是的。”
褚衡握了握拳,轻声一叹,过了半晌才面色凄沉地说道:“现在qíng况特殊,我不能见他。你替我给他传个信,就说我一切都好,叫他不必挂念。”
赵伍纪闻言大惊失色:“诶,你不打算见他啊?可是……我们很快就要回荣州去了,你……”
“……”
褚衡揉着眉心摇了摇头,没听他继续说下去,径自起身,迈着蹒跚不稳的步伐走远了。
拾伍
月光溶溶,万籁俱寂。
萧聿光静静地躺在chuáng上,闭目而眠。房中无烛,清透的光辉洒在那张恬淡的脸上,平添几分惨淡的冷意。
骤然之间,一道疾劲的风声破窗而入。
萧聿光倏然睁眼,翻身站起,在心底暗笑了一声。他悠然地望着面前的三个蒙面人,朝他们使了个眼色。
其中一人轻挑双眉,蓦地挥剑袭出。萧聿光没有躲闪,镇定地反手拔剑,挡下一击。
一阵金属的碰撞之声经久不绝。
如同预料之中,这时梁佶闻声闯入,一进门就见一道剑光径直扫向自己的咽喉。他暗暗惊呼一声,灵敏地侧身让开,继而腾空跃上窗台。高大的身躯遮挡住微弱的月光,屋子里顿时黑了一片。
温振和吴稹佯作与萧聿光缠斗,正打得不可开jiāo,但细看之下,各自的攻势竟都隐隐指向梁佶一人。
沈茂才则纵臂一挥,调转剑锋,再度朝梁佶欺身而上。这一次,他的剑气已然凌厉许多,招招都极为凶险。
一旁的萧聿光马马虎虎地躲开温振的拳头,然后作势刺向吴稹,其间还忍不住偷偷地瞄了瞄梁佶。他原以为,梁佶不是武夫,倘若正面jiāo锋,无疑处于劣势。然而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梁佶此时的凶猛是前所未见的。他的身形十分灵活,宛若一条游蛇,对着沈茂才紧追不舍,步步紧bī。沈茂才不觉间从主动转为了被动,就算侥幸得到反击的机会,出手也显得有些局促。
温振见状纵身跃去,替沈茂才暂时制住了梁佶的剑锋。转瞬之间,战况急转直下。梁佶一边费力地招架两边的袭击,一边在心底暗骂。
其他的人都gān什么去了?
窗外夜色正浓。屋子里的黑影陷入一片混战,空气中也充斥着未曾间断的剑气声,以及尖锐刺耳的铿锵之音。
梁佶已经快被bī得退无可退,当下大喝一声,踢向沈茂才的下盘,紧接着连连挥刀,气势汹涌猛烈,在一阵钻心的声响中将温振的剑生生劈断!
萧聿光微微扭头朝窗外瞟了一眼,估计时机已到,便朝吴稹挑了挑眉,然后假装兵器脱手,有意无意地将剑抛向梁佶,恰巧打断了他的攻势。
吴稹见状立即上前将人擒住,剑尖直指喉结。
“别动!否则我就杀了他!”
梁佶闻声一惊,握着刀柄的手上关节不由微微泛白。他依言停止了打斗,不紧不慢地瞪向吴稹,目光凛然得令人心寒。
“放开他。”
吴稹的脸被黑巾遮着,只露出一双目光流转的眼睛,里面盈盈地淌着冷笑。
“念你官高,我们也不好杀你,”他的眼神微微一闪,笑意顿失,森然道,“实话告诉你吧。你的那些手下,我们也杀得差不多了……哎,你要是再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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