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聿光听到身后传来异响,也不由脚步一滞。他转过头,发现褚衡正扶着树gān缓缓站起,衣服上还沾了不少黑土,模样显得有些可怜。
但他没有表现出些许的同qíng,反而将脸一板,语气不耐道:“磨蹭什么,快一点。”
褚衡撇撇嘴,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不苟言笑的萧聿光真是让人讨厌。他在心里这么想着。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走进家门之后,怀西热qíng地凑了上来,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们怎么才回来啊。饭都冷了……”
萧聿光面不改色,步履未停,径直走向书房。
“把饭菜热一下,送到太子房里。”
说完忍不住有点暗慡——这话说得,跟自己是皇帝似的。
怀西在他身后疑惑地眨了眨眼,然后问褚衡:“怎么回事啊,他不吃饭啦?”
“他还没吃?”褚衡微微一惊,皱眉问道。
“吃了两口,”怀西抿了抿嘴,“接着就坐立不安地等了你半个时辰,最后实在是等不住,就出去找你了。”
褚衡闻言一怔,然后点了点头。他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那些都是他喜欢吃的,现在却丝毫也提不起胃口。
“殿下,我替你把饭菜热一热吧?”怀西看着他,试探地问道。
褚衡叹了口气,朝她虚然一笑:“不必了。”
然后也闷着头走进了房间。
他疲惫地揉了揉腿,慢慢地躺到chuáng上。
不得不承认,萧聿光确实很照顾他。安排给他的房间远离马厩和厨房,僻静而整洁,夜晚时打开窗户,还能看到萧聿光在院子里练剑的身影。
然而这一切很快就不会再属于他了。
“唉……”
褚衡郁闷地翻了个身,轻轻阖上双眼,未经辗转就陷入了沉睡。等他醒来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黑色的夜空还隐隐泛着紫色。月华如泻,彷如怅望的眼神,娓娓流出如丝如缕的悲qíng。
他支起身子,抬手理了理头发,然后把窗fèng开得更大了一点。
萧聿光又在院里舞剑了。隐涩的月光将他的身形衬得有点虚幻。他的衣袂飘然带风,手中长剑散发着耀眼的白光,挥出阵阵寒声,整个人犹如一只惊飞的鸿雁。
褚衡看着他这套略显迅急与狂躁的剑法,心里却没由来地感到一阵难受。
过了大约一刻,萧聿光终于收起长剑,走到石桌边喝了口茶,又兀自出神了片刻,才缓步离开。褚衡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又叹了声气。至于为何而叹,恐怕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他现在唯一清楚的是,他必须和萧聿光重归于好。
无论如何,他都应该与萧聿光和睦地度过这所剩无几的共处时间。
“殿下,”怀西突然在房外敲了敲门,显得极为突兀,“你饿不饿啊?吃点饭吧。”
褚衡愣了一愣。被她这么一提醒,确实觉得有些饿了。
“萧大哥吃过了么?”
怀西顿了一顿:“还没。你们两个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都不吃饭啊……”
褚衡扯出一个苦笑,问道:“萧大哥现在在gān什么呢?”
“他在洗澡。怎么,你找他有事?”
“没什么事。你回去吧,我不吃了。”
怀西失望地“哦”了一声,微微踟躇了一阵,最终还是转身离去。褚衡坐在门边耐心等待,直到萧聿光房前的木廊上传来响动,他才站起来换了身gān净的衣服,然后蹑手蹑脚地溜到萧聿光门前。
门窗都紧闭着,房里的烛光十分明亮。
褚衡蹲在门边,本想推门而入,但又恍然犹豫起来。就在此时,一阵yīn风chuī过,徐徐生寒。他终于吸了口气,揪紧眉头,捏了捏轻抖不止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在门板上叩了两下。
房内没有回应。
褚衡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喉咙了。他紧张地咬了咬牙,直接伸手将门推开。
令他惊讶的是,门竟然没有锁。
萧聿光穿着轻薄的素色里衣,罩着一件青黑长袍,斜倚在chuáng头,手执huáng卷,正面无表qíng地斜睨着他。褚衡被他看得心底发凉,但还是硬着头皮假笑了一声:“萧大哥,那个,你……你还没睡啊……”
萧聿光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嘴角仿佛鄙薄地勾了起来。
“太子殿下金枝玉叶,萧某高攀不起。您还是请回吧。”
“你……”
褚衡被他堵得无言以对,心里气得不轻。但他脑中残存的理智还是阻止了他的发作。
这种时候必须要忍,绝不能前功尽弃。
于是他qiáng装出一脸讪笑,颇显乖巧地问:“怀西说你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这怎么行呢。唔,你饿不饿啊?”
这话一说,萧聿光的冰山脸总算有了几丝温度。他在心底揶揄着笑了笑,正想冷酷地说一句“不饿”,然而话到嘴边,脑中却突然金光一闪。他居高临下地瞟了褚衡一眼,抬手捂了捂肚子,皱着两道弯眉:“是有点儿饿……”
“没关系没关系,你等一下,”褚衡见他不再冷若冰霜地对自己了,不由大喜,脸上泛着一片灿烂的chūn光,“我这就把饭菜端进来!”
“……”
萧聿光惊讶地看着他雀跃而出的背影,一时啼笑皆非。须臾之后,又忍不住垂首一叹。嘴边带着苦笑,却充满柔qíng。
过了大约一刻,褚衡果真端着一个大托盘进来了。萧聿光微微挑眉,面露讶异之色。褚衡却没看他,只径自地将托盘上的菜碟一个个放到chuáng边的矮案上,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
“我怕你等得太久饿坏了,所以就简单地热了一下……不过你放心,这些菜不冷不烫,正好可以吃的。”
说完把一双竹筷放到萧聿光面前的饭碗上,然后一脸讨好地看着他。
萧聿光轻拧着眉,看了看满案的饭菜,然后抬手扶额,在心里暗骂,真是个笨蛋。
“我不想吃了。”
他微微撇过头。
“啊?你刚刚说你饿了我才辛辛苦苦把这些菜都热了一遍,你……你怎么又不吃了?”
褚衡看着他瘦削的脸廓,心里感到无比委屈,无比难过,以至于他连发火的心qíng都没有了。
萧聿光沉默着咽下一口气,有意无意地扫了眼饭碗上的筷子。
褚衡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登时豁然开朗,笑道:“你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吃?”
“……”
萧聿光面不改色,依旧没有说话。
原来如此。褚衡抿嘴一笑,喜形于色,立即奔了出去,没过多久就拿着一双新筷子和一碗白米饭进了屋。萧聿光坐在chuáng上紧绷着脸,表面上似乎不为所动,心却再也狠不下来了。
褚衡见他面容终于松缓了一些,甚至还带着隐隐的笑意,内心顿时喜不自胜,还趁机推了推他的手臂。
“愣着gān嘛啊。快吃菜。”
萧聿光看着褚衡不停地给自己夹菜,嘴边还挂着吟吟笑意,一时有些呆滞。
现在的褚衡宛如一位身披日月的谪仙,温暖地能让所有俗人都为之目眩,为之不舍,为之心如刀绞。
“萧大哥,你怎么了?”
褚衡见他神色异常,不禁担心起来。萧聿光则暗暗嗤笑一声,然后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没什么。吃饭吧。”
“哦。”
褚衡便依言乖乖地低头吃饭。他偶尔会忍不住抬头把萧聿光打量一阵,发现他眉宇轻蹙,目光黯然,流露着一股幽幽愁绪,心中不免一动:莫非他也是舍不得自己的?
终于,在一片难耐的沉默中,两人平静地结束了这顿晚饭。
萧聿光见褚衡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再赶他了,只是收起书卷,佯作淡漠地问:“殿下还有何事?”
褚衡听到他的称呼就知道他还在埋怨自己,于是也不含糊,直截了当地道:“萧大哥,上午的事,是我不对,我错了,我不该羞rǔ你……你千万别生我的气,我也是不想离开你才……”
其实早在他客客气气进门的时候,萧聿光的火气就已经消失殆尽了。此时见他一副颔首低眉的委屈模样,自然是生不起气,但心中的郁结却似乎更深了。
“那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了?”
褚衡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当场怔然:“啊?这个,我……”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萧聿光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噙着高深莫测的笑意。
“萧大哥,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了,其实我觉得我还是挺了解你的,”褚衡顿了一顿,仿佛有些难以启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萧大哥,谢谢你……”
萧聿光扭了扭脖子,不敢再看他,心里却无法控制地涌上一阵接连一阵的酸楚。
“说这些gān什么。”
褚衡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继而哼哼唧唧地嘟囔:“今日特殊,以后才不会跟你说这些呢。”
萧聿光见他转眼又恢复了常态,不由一笑:“你不用谢我。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弟弟,对你好是应该的。”
“竟然把太子当弟弟?你胆儿也太大了吧。”
褚衡低头一笑,怔了半晌,突然倾身抱住了萧聿光。
萧聿光只觉浑身一阵剧颤,脑中空白了片刻。褚衡的脑袋在他胸前有意无意地蹭了蹭,惹得他心痒难耐,忍不住伸出手臂轻轻回抱着他。
“萧大哥,明天一早我必须要走么?”
萧聿光闻言手臂一滞,发出一声叹息:“施将军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恐怕他是不会给你宽限的。”
“……”褚衡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就隐去了,“那你今晚别睡觉了,陪我说说话吧?”
“哈哈,”萧聿光顿时忍俊不禁,“你是集市上的老大娘么?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话痨的潜质啊。”
褚衡被他噎得无话可说,生生地憋红了一张脸,不悦地挣脱了他的怀抱。
两人一边笑闹一边洗漱,过了两刻钟才得以安稳地躺在chuáng上。褚衡在下午时已经睡了一觉,所以并没有几丝倦意。他一动不动地趴在萧聿光的臂弯里,心满意足地嗅着他身上的茶香,似乎怎么闻也闻不够。
萧聿光已经打了两个哈欠,看来是真的很疲惫。褚衡见状也不敢出声,只好乖乖地待着。
沉默之际,积压在心里的愤懑和哀伤这时全都喷薄而出,使他觉得难以招架,几近崩溃。
“你不是想跟我说话么,怎么又不吭声了?”
萧聿光的胸膛里传出一阵奇妙的震感。褚衡猛地抬头,显然是被他低哑的嗓音惊到了。
“我想不出要说什么。”
“哦,”萧聿光挑眉一笑,声音里透着蛊惑人心的磁xing,“那我来说吧。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啊?”
褚衡舔了舔嘴唇:“可以。”
“行,那我就给你讲一个……关于镜子的鬼故事……”
“不要!”
褚衡扭了他一把,满面愠色:“什么都别讲了。睡觉!”
萧聿光发觉褚衡又往自己怀里钻了钻,不由微微地jian笑起来,柔声问道:“你听到附近的狗叫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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