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翦风_闻逸【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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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衡有些好笑地盯着萧聿光。他虽然面色平静无波,握着酒杯的手却出卖了那颗汹涌难耐的心。
  “梁大哥,我们走吧。”
  “嗯。”
  萧聿光闻声陡然一惊,抬眼望去,只见三人已经起身,即将跨过门槛。他来不及多想,连忙悄悄地跟了过去。一出玄关,褚衡便尾随而至,站在他身后轻声问:“你要gān什么?”
  萧聿光摇头不语,脸色严肃地将信笺jiāo还给他。褚衡默然接过,看着信纸,一时心头愁绪纠结。正黯然伤神之际,却听萧聿光淡淡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褚衡惊诧地望向他,却见他已步履不停,渐行渐远。那三人将斗笠压低,有意无意地加快了步速。而萧聿光则是不紧不徐,晃着修长的身影,凌波微步般迅速地在人群fèng隙间消失了。
  就在他打算转身回酒肆时,忽然听到街对面有一名少年正在问路。
  “老板,请问沈公子府上怎么走?”
  这人的声音清亮透彻,宛如天籁,极其动听,于是褚衡忍不住驻足,好奇地循声望了过去。那少年约莫十八九岁,身着平民人家的粗布衣服,眉目生得偏于秀气,犹如他的声音一般灵动清慡。
  令褚衡好奇的是那少年的头发。他的头发很黑很漂亮,但长度才及肩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知他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才会被双亲削去长发。”
  他一边暗忖一边嗟叹。这时,包子铺的老板因生意不旺而有些郁闷,语气中也提不起兴致:“沈公子多了去了,你找哪个?”
  少年憨憨一笑:“我找的就是那个经常来你这里买包子的沈公子啊。”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你容我想想。”
  “没关系,我不急。”
  褚衡站在原地凝神直视,霎时满脸惊愕之色。只见那少年悄然将手伸向了一旁的蒸笼。他屏住气息,本想大喊,却又觉得喉咙gān涩地无法发声。于是他当机立断地行近数步,意图堵住少年的去路。此时,少年已将一个包子藏进衣襟,再一伸手,刚碰到蒸笼,抬眼便对上了一双停滞的目光。
  包子铺的老板愣了愣:“你在gān什么?”
  “呵呵……”
  那少年脸都白了,尴尬地假笑两声,然后在打手到达之前飞速蹿了出去。
  “混蛋!”
  包子铺的老板气得脸色通红,险些将旁边的蒸笼一举掀翻。褚衡被那飞驰的少年猛地推出了两米远,当下又惊又怒,大喝一声“站住”,然后撒腿追了过去,全然忘却了萧聿光的叮嘱。但这少年跑起来简直跟风一样快,所以他便踏上墙垣周旋,然后纵身跃下,截断他的去路。
  “这下你跑不掉了吧。”
  褚衡傲然地看着他,呼吸尚有些急促。那少年看到他后怔了怔,眼见身后杀气骤现,忍不住低骂一声,抓住褚衡顺着人流躲进了弄堂,待一群手持木棍的人气势汹汹地跑过才松开手。
  “不就两个包子么,真小气。”
  少年说着抹去额头上的汗,转眼便撞上一对怨气十足的眼睛。
  “呃,小兄弟,你饿不饿?”
  言讫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包子讨好地递到褚衡面前。褚衡冷着脸,不为所动。少年见状有些沮丧,嘴上仍是道:“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是不吃我就吃了啊。”
  终于,褚衡嗤笑了一声,收起脸上的敌意,从他手里接过包子。
  “你知不知道,偷东西是犯法的。”
  “当然知道。”
  少年睨他一眼,靠墙蹲下,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包子开始津津有味地啃:“你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吧?嘁,像你们这种衣食无缺的公子爷,根本不懂穷人的艰辛。”
  褚衡见他毫无悔改之意,当下忿然,正yù反驳,又见他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无奈,便不忍将话说重。
  “你偷人家东西,竟还有理了。穷人这么多,可不见得个个都跟你一样。”
  少年抬眼瞧他,露出一副痞相:“人之初,xing本善。谁生下来就喜欢盗窃啊。你看我这么柔弱,不能挑不能扛的,混口饭吃多难呐。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真是一点儿没错……”
  “原来你还是个读书人啊。书上就是教你去犯法的?”
  少年撇了撇嘴,可怜兮兮地低下头:“那我总不能饿死吧。就算要砍头,那也得吃饱了再上路啊。”
  褚衡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冷静一想,他说的似乎也没错。自己生来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虽然眼下流落在外,却向来不愁生计,的确体会不了穷人的艰难。
  “你gān什么?”
  少年怔然望着他递来的包子,继而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咬了一口,眼中dàng漾着邪恶的笑意。
  “现在觉得我的话在理了?是不是想跟我一起gān啊?”
  褚衡嫌恶地瞪他一眼,义愤填膺道:“我懒得跟你说。总之国有国法,无论如何,你偷东西就是不对,以后不许再gān了。”
  少年嗤笑:“我就算gān了,你能奈我何?”
  褚衡又觉得一股怒气冒了出来:“你……”
  少年见他正yù发作,当下掰了块包子塞到他嘴里。
  “嘿嘿,行啦。小兄弟,我知道你善解人意,不然早把我送到官府了。看在你这么善良的份上,我就听你一言,暂且不gān偷jī摸狗的勾当了。”
  褚衡半信半疑地瞅了他一眼。鲜美的ròu香勾起了他的食yù,但他绝对不吃偷来的食物,于是把包子吐了出来。
  少年皱了皱眉,简短地评价:“làng费。”
  褚衡瞪他一眼,正yù说话,却突然想起了萧聿光的嘱咐,不禁有些懊悔,当下疾速离去。
  少年见状便扬声道:“喂,留个名吧。”
  褚衡脚下一顿:“……萧天澄。”
  少年靠在墙角,诡谲一笑:“赵伍纪。”
  褚衡转头望他一眼,表示自己听到了,随后越走越快,片刻就不见了人影。

  肆

  夜色如幕,月朗星稀。
  褚衡抱膝坐在石阶上,饶有兴致地望着萧聿光。他看得出,萧聿光是有心事的。他从回家以后就躺在院子里的石头上,寻思了许久之后竟然睡着了。
  此时,那张清瘦好看的脸正朝向月光,轮廓泛着模糊的光晕,俨然将他的神色染上几分沉静的哀凉,仿佛随时就会融进月色离开人世。
  褚衡轻轻敛眉,走到萧聿光旁边,挑了块小石头坐下。
  “你怎么来了?”
  萧聿光以臂为枕,仰视夜穹,察觉到褚衡走近,也未转头看他。
  “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又睡着了。”
  褚衡脸色郑重地耸了耸嘴角。萧聿光闻言低低一笑,没有说话。褚衡偏头看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追了他们一下午,可有收获?”
  萧聿光摇了摇头。
  他追踪了半个多时辰,才随那三人到达一处隐僻之地。那里原有一座废屋,如今却被修整得有模有样,像是个已有所属的民宅,因此可以避免流làng者贸然上访。他在门外等了两刻钟,却不见任何动静。周围又多是残垣断壁,高度根本不足以让他俯瞰院中全景。
  “你可曾听说过一种产自东禹的香料,气味很像甘松,还有药效之用。”
  褚衡略一思忖,皱了皱眉:“你说的好像是一种毒//药吧,怎么成香料了。”
  萧聿光倏地一震,脸上露出少有的错愕神色。
  褚衡与他对视一眼,语气平缓地解释道:“很久以前,东禹的老国王派人送来一批特产,就是你说的‘香料’。但是未承想这些东西诱发了绥帝的旧疾。那时东禹正逢战败,对我们心存畏惧,老国王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冒犯之意,就下令将那些东西悉数焚毁。而父亲念其价值不菲,就阻止了他。最后,老国王将那些药材封锁并隔断流传,这事才算完。”
  萧聿光认真地听完,忽而眉头一跳。如此看来,这种香料虽能qiáng身健体,却容易让褚绥这种心肺不佳的人断送xing命。
  褚绥崩殂那天他曾进入清心殿,当时房里无香无茶。
  “如果这是绥帝的真正死因,那下毒之人必然是他的亲信,否则不可能自由行动,更不可能不留遗迹。再加上那封从东禹送来的信笺……看来,绥帝之死,寅帝恐怕难脱gān系。”
  褚衡蹙紧眉心,轻轻握拳:“为什么?”
  萧聿光一脸风轻云淡,不疾不徐地道:“信上说,寅帝曾将本国东州七郡许诺给东禹。绥帝当政之时,褚寅可有这个权力?再说,你觉得陆cháo帮了他什么忙,值得他如此答谢?”
  褚衡脸色微变,踌躇着道:“寅帝登基之前一直担任东州王。东州与东禹离得很近。至于七郡的土地,两国向来矛盾不断,也不知争了多少回。也许是东禹那边自说自话,硬要夺取七郡罢了。”
  “你倒还为他说话?”萧聿光漠然失笑,“虽然那封信写得十分隐晦,但正因如此,才有些内容可以不言而喻。”
  褚衡迅速地瞟了他一眼,qiáng装镇定:“我看是你想太多了。就凭一封不明不白的信函定下弑君卖国的罪名,未免有点轻率。况且,这也可能是陆cháo为了诬陷寅帝、挑起内乱而耍的yīn谋。不然,他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往皇宫里送?”
  萧聿光不由有些哑然。他将目光投向褚衡,面带两分惊异,三分不屑,五分揶揄。
  “你如此袒护寅帝,看来真的是无心复位了?”
  褚衡不解他为何突然语气上扬,但那副嘲弄冷淡的表qíng令他如遭耻rǔ。
  “喂,你什么意思?”
  萧聿光不理会他的怒气,莞尔道:“你就会装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模样,实则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你胡说什么!”
  褚衡听他语气中颇有讥讽之意,不由心头火起:“真是莫名其妙。”
  萧聿光扫他一眼,笑得百物陈杂:“你口口声声说不能让我看到信里的内容,却又没有把信笺销毁,难道不是为了证明寅帝之罪,推翻他的统治?”
  褚衡闻言一脸震惊,默然了半晌忽而抛出一声不同寻常的冷笑,仿若冰天雪地中的一抹鸟鸣。
  “我已经说了,这封信证明不了什么。”
  “那你留着它做什么?你不相信我,所以一直把它带在身上。既然如此,何不毁了它,免得让我发现以后惹出事端。”
  褚衡抿了抿嘴角,气恼地瞪着萧聿光,见他眉眼之间满是挑衅与不屑,一时愤懑难当,表面上微微嗫嚅,语气却带着几分qiáng硬:“那是因为我觉得事关重大,才不敢贸然处理……那封信,你看了也就看了,反正……”
  “反正什么?”
  萧聿光无声而笑,俊逸的脸庞在惨淡的月光下骤现几分冷意。褚衡故意不与他对视,踌躇了片刻才道:“反正信也是你she下来的。”
  萧聿光闻言微微一怔,不置言语,脸色沉淡。
  褚衡用眼角余光瞥见他冷漠的神色,不由握紧了骨节分明的手,负气一般地道:“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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