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他转过身,只见张忻芷身着一袭洗旧的青衣,衬着惨白的脸色,显出一幕灰冷形态,甚为骇人。
张忻芷怒睁着一对美目,yù言又止,过了一阵终是转身走出了柴门。萧聿光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竟手足无措,只呆呆地杵在原地。怀西睨了他一眼,神qíng尴尬难言。
她也没有料到会让张忻芷听见那些话。
“你愣着gān什么,跟去看看吧。”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善意地提醒道。
萧聿光这才如梦初醒,循着张忻芷的足迹赶了过去。
“忻芷!”
他毫不费力地追了上去。张忻芷听到他的声音后身形明显一顿。萧聿光趁机过去挡在她面前,但在撞见那双充满幽怨和失望的眼神后,他的脑子登时就空了。
“你……”他思索了须臾,“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张忻芷的眉心微微耸动了一下。
她绕过萧聿光,继续往前走。萧聿光连忙跟在她身后,过了一阵才闷声说:“我陪你吧。”
张忻芷没有说话。萧聿光见状便也不再言语,只顺从地跟着走。奇怪的是,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张忻芷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萧聿光看着她瘦弱的身躯,不禁有点忐忑,便出声关切道:“已经走很久了,你身体能受得了么?”
果不其然,张忻芷仍旧置若罔闻。
萧聿光又不屈不饶地补充:“你要是累了,我可以背你……”
张忻芷终于看了他一眼,只是眼神依然冷若冰霜。
萧聿光识趣地闭上了嘴。
一刻钟后,两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片杂糙丛生的树林。
这里是张琬的墓园。
萧聿光深感愕然,心中的不安也加重了几分。他看着张忻芷的侧脸,动了动嘴唇,却无话可说。
知州府的后事是他一手cao办的。他不知道张忻芷现在想gān什么。
“我想陪陪我父亲。”张忻芷突然说道,她的嗓音有点gān涩。
萧聿光哪有不允的道理,当下便点头答应:“好……那我去外面等你。”
“不必了,”张忻芷忽然高声说道,把萧聿光吓了一跳,“你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萧聿光沉默了须臾,说:“正午就要过了,你还是先吃点儿东西吧?”
张忻芷摇头。萧聿光见了也无可奈何,只叮嘱道:“我在南门等你。天黑之前必须出来,知道么?”
张忻芷不qíng不愿地应了一声。
萧聿光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他从南门走出墓园,到附近的茶肆里要了壶清茶,一边喝茶一边听书。眼下局势躁动,说书人却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手舞足蹈,侃侃而谈,仿若事不关己。萧聿光恍恍惚惚地坐在席下,不时地将视线移向窗外。
天色渐渐地暗了,地上一缕阳光也没有。
光秃秃的枝桠在狂风中不住地摇动。
他不疾不徐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收手揽紧了身上的长袍。
伍拾壹
张琬的坟墓正传出异响。
萧聿光甫一走近,登时变了脸色,冲去一看,竟是三名壮汉正卖力地抡着锄头掘坟!
“住手!”他又惊又怒地上前制止了他们,“谁让你们这么gān的!”
那三人虽然停了手,脸色却很不善,其中一人用鄙夷的眼光打量着萧聿光,语气里满是厌烦:“小子,你谁啊?”
“……”萧聿光扫了眼袒露出的墓道,只觉一股火气窜上脑门,额角的青筋都bào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未等三人答话,他身后便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一身孝服的张忻芷走到他身侧,冷冷道:“是我。”
萧聿光觉得难以置信。
他擦了擦鼻尖上渗出的汗珠,生平第一次朝一个女人吼叫。
“为什么!”
他qiáng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眸里仍然写满了不可思议:“那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的声音被压低了,咄咄bī人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张忻芷抬起一对冷漠无神的美目,薄唇微动:“我父亲就算bào尸荒野,也绝不葬在萧家的墓地里。”
“你……”
萧聿光哑然无声。
他没料到张忻芷竟会这般恨他入骨。
旁边的三人见状不由有些犯难,为首的那个看着张忻芷,道:“你们到底怎么个意思啊,这坟是挖还是不挖?要是不挖了,也得给辛苦费啊。”
张忻芷静默了一瞬间,接着斩钉截铁地回答:“继续挖。”
萧聿光转过头看着她。
他听着掘土的声音,心也随之颤抖起来。
他的额头上全是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虚声问张忻芷:“知州府的宅子已经回不去了,你打算把张大人安葬在哪里?”
张忻芷不说话。
这时,萧聿光发现旁边停着一辆简陋的木制拉车。
大概是用来运送张琬棺材的。
其实这并不惊奇。自从张忻芷逃出知州府后,她的生活远远比以前要拮据。雇人挖坟和租车的钱,很有可能是她最后的积蓄了。
她既然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那以后的生活要怎么办呢?
萧聿光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看了眼张忻芷的侧脸,然后找了棵树靠着,把背朝向她。
身后的敲击声绵久不绝。
他揉了揉眉心,乏力地顺着树gān蹲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虚脱。
终于,张琬的棺材被抬上了木车。
那三个壮汉拿过钱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张忻芷则理了理素衣上的灰尘,架起拉车往前行去。
棺材在车上发出抓心挠肝的摩擦声。
萧聿光迟疑片刻,还是跟了上去,不依不饶地问:“忻芷,你到底要去哪里?”
张忻芷费力地拉着沉重的木车,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萧聿光轻轻地按着她的手臂,好声好气地说:“你拉不动的,还是我来吧。”
张忻芷挣了几下,却没成功。她停在原地,冷眼瞧着萧聿光:“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萧聿光猜到她会这么说,但他也不能任张忻芷一人把这么重的棺材运到未知的地方:“等张大人得以安葬,我再离开,以后绝不出现在你面前,行么?”
张忻芷闻言推了他一把,力道并不重:“不用你装好人!”
萧聿光无奈地看着她。张忻芷身形瘦弱,手脚无力,拉起车来显得十分艰难。萧聿光自知劝说不得,只好悄悄跟在后面推着车尾。也不知张忻芷是否察觉,总之她似是顿了一下,然后就恍若无事地继续拉车前行。
褚衡坐在萧聿光的房间里等待着。
当他从怀西那里听闻了事qíng的原委后,也说不出心底是种什么感受。照理说,他是最应该幸灾乐祸的人,但是不知为何却始终愉快不起来。
他在想,上天为什么要让萧聿光遭受那么多磨难。而至于张忻芷,她也未免有些太可怜了。
也许他应该庇护萧聿光,不派他去边朗,而是让他和张忻芷一起白头偕老,相伴终生。
可是,若当真如此,他又有千万个舍不得。
如果萧聿光战死疆场,他可以追随他去死,张忻芷可以么?
最爱他的人,果然还是自己吧……
正胡思乱想时,房门突然被一阵劲风撞开了。
他讶然站起,只见萧聿光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怀中抱着一个人。
正是张忻芷。
“萧大哥?”
“……陛下?”
萧聿光的脸色也好看不了多少。他顾不得和褚衡多说,径直把昏迷不醒的张忻芷放到了chuáng上。
褚衡在边上看着他替张忻芷诊治,直到结束之后才轻声问:“她怎么了?”
萧聿光擦了擦头上的汗,微微喘息着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想是她半途上体力不支,所以才晕倒了。”
褚衡把信息慢慢地消化了一遍,接着问:“那张知州的棺材怎么样了?”
“当然是运回原地。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萧聿光叹了口气,盯着张忻芷的睡颜看了一会儿。褚衡看着他一副形神俱损的样子,有点心疼:“要是她醒来之后又跟你闹怎么办?”
“……”萧聿光也不是没想到,“我会和她好好谈一谈的。”
褚衡走到他身边,犹豫了片刻,感叹道:“她素日里总是温温和和的,想不到竟也有冲动的一面。”
萧聿光疲然一笑,语气轻飘飘的:“不怪她。”
褚衡撇了撇嘴角,心里泛起一阵酸味。
萧聿光仿佛也察觉到了气氛中微妙的尴尬,便起身揽过褚衡,拉着他到桌旁坐下。
褚衡从他身上闻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女子特有的清香。
他不动声色地离萧聿光远了一点。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
褚衡低下头,不冷不热地回答。
“我把白巽给你送回来了。”
“嗯?”
萧聿光有点疑惑:“怎么,它不听你的话?”
“不是,”褚衡顿了顿,“乖倒挺乖的,就是不好好吃饭,已经瘦得不像样了。我想它大概还是习惯跟着你吧,就送它回来了。”
“这样啊。”
萧聿光微微一笑,眼角弯出几条细纹:“回来也好。”
褚衡看着他,蓦然觉得他就像个盼子归家的老父亲,平添了不少沧桑。
这么想着,不由扑哧一笑。
萧聿光好整以暇地回视着他。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褚衡说的无非是个幌子,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多见自己几面,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对了,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褚衡挑眉:“什么?”
“跟我来。”
萧聿光带着他似曾相识的笑容,把他领进了隔壁的房间。
褚衡顺从地被他按到椅子上,虽然相信他不会逾矩,但心里仍是有些忐忑。
萧聿光的手放在他肩上,没有离开。
“你gān嘛?”
他忽然觉得肩上一冷。
萧聿光制住褚衡的手,而后将他的衣服层层拨开,直到后背那块犹如旧痂的胎记bào露出来。
“喂,你这是非礼!”褚衡微微恼道。
“别乱动,马上就好了。”
萧聿光伸手入怀,掏出一样东西,掀开外层的麻布。
褚衡此时又赧又气,不悦地理了理肩上摇摇yù坠的缎子。萧聿光见他没把胎记遮掉,也不多言,一手轻捏他肩头,另一手扣住鳞片,朝那块血色胎记缓缓移去。
“咝——你gān嘛呢?”
褚衡敛起眉心。一股qiáng弱不定的热流犹如藤蔓倏然爬遍他的后背,接踵而来的是qiáng烈刺痛,烈火焚烧一般令人难熬。
他背后的印记颜色骤然加深,散发出氤氲而诡异的热气,其下奔流狂涌的血液似乎可用ròu眼看见。
萧聿光见状心里一凛,正想撤手,却觉一道异常qiáng大的力量正将他手中的鳞片吸向那块胎记,就算他费劲全身力气也不能将鳞片抽回半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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