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门前依然有人走动,厅中也还有几桌用膳的,只是不似白日里那般热闹了。
郁子珩迈步进门的时候,里头有一个身着暗色长衫的人刚与掌柜的说完话,朝这边走过来。掌柜的把柜台上的一个盒子匆匆收起,若无其事地拨弄着算盘。
郁子珩与那人擦肩而过,谁也没看谁。
阙祤却停下脚步,回头追着那人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直至再也寻不见。
“阙大哥,怎么了?”苏桥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
郁子珩也回身看过来。
“刚刚那个人……”阙祤声音如含在嘴里一般,压得极低。
郁子珩眉头几不可见地跳了跳,折回来将手扶在阙祤腰间,道:“今日玩到这么晚,你脸色都不大好看了,快上去把药吃了。”
阙祤看进他眼里。
郁子珩给了个肯定的眼神。
阙祤便不再说了,听话地上了楼。
他们二人住的房间与顾文晖和苏桥的那间并不挨着,一个南向一个北向,中间隔了五六间房。
分手前,顾文晖对着郁子珩轻轻点了下头。
郁子珩微笑道:“那就说好明日一起去尝尝酸梅酿了。”
“你请。”苏桥丢下这两个字,仰着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还真不能得罪那小祖宗。”关了房门,郁子珩摇头感叹了一句。
阙祤在房中转了一圈,又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将左近街楼走向一一记住,这才重新关了窗,在椅子上坐下,道:“适才在门口遇上的那人,他的脚步我有些熟悉。”
郁子珩先是微微吃惊地看着他,随即又笑了笑,“没想到你感觉竟是这般敏锐。”
阙祤道:“是在琼华门的那夜,潜入了你房间的那个人?”
“潜夜使,”郁子珩给阙祤倒了杯水,居然还不知从哪里摸出根银针来试毒,确认没毒才打开方巾找药,“是他。”
阙祤接过水和药,“你说的会出现的那个人,便是他?”
郁子珩也坐了下来,摇头道:“不是,他的身份还不能bào露,我不能让他冒这个险。是宇威,虽然我们都没看到他,但他就在附近。”
阙祤吃药喝水,不说话了。
郁子珩看着他吃完了药,拖着椅子坐近了些,试探道:“你……生气了?”
阙祤冷声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郁子珩蹭了下鼻子,好像在想该如何开口。
“你明知道我会生气,还说得出让小桥保护我的话?”阙祤忍了半天,终于忍不得了,站起身道,“我不需要谁的保护,你若觉得我会拖你后腿,为何不明说?我现在就可以走,省得坏了你的事。”
郁子珩忙拉住他,“还真生气了,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是说了有事让我把人引开么,我肯定照你说的办。”
对着他那一脸讨好的模样,倒也生不出什么气来了。阙祤捏捏眉心,叹了口气,“是我想得少了,我不该跟你来。”
“没有的事!”郁子珩拉着他走到chuáng边,按着他坐下,“我也是为了防个万一,而且文晖那边,自然也是不希望苏桥跟着一起以身犯险,要不怎么我一说叫苏桥留下,他便那么感激地看着我呢。”
阙祤想了想,“也是。”
郁子珩道:“今日你也累了,先睡会儿。”
“可是……”
“行动之前我会叫醒你,”郁子珩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放心。”
阙祤确实有些累了,这才应下,和衣躺了下来。
郁子珩chuī熄了灯,帮他掖了掖被子,不多时候便听到阙祤的呼吸变得绵长了。
看来是真累坏了,郁子珩坐在chuáng边看着他沉静的睡颜,露出个温柔的笑来。
会和自己发脾气真是件好事,再不似初到寻教时那副万事不萦于心,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了。看来只要再多给自己一点时间,想要留下这个人,并不是奢望。
郁子珩在房中运功养神,听到更夫经过,睁开了眼睛。
今夜月色不那么明亮,为他们的夜探提供了天然的掩护,就算遇上什么人,只要往哪个角落里一躲,屏住了呼吸,定然不会被人发现。
他起身走到chuáng边,在阙祤手臂上轻拍了两下。
阙祤睡得并不沉,立刻便清醒了,动了动颈子,坐起身来。
郁子珩拿出那个一直随身带着的蓝色花纹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来直接塞进阙祤嘴里,“以防万一。”
阙祤猝不及防,差点被药丸噎到,好不容易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把药丸顺下去,才无语道:“哪来那么多的万一。”
街上还时不时会传来些声响,客栈的走道里却是安静得落针可闻,两人说话的声音便也压得极低,此时靠得又近,黑暗中莫名就多出几分暧昧的味道来。
郁子珩深深地望着眼前的人,生出了几分想要将人抱进怀里揉进心里的冲动,身子不由朝前倾了倾,双唇便要落在阙祤的嘴角。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阙祤微微偏开了头。
他动作极小,并没躲多远,郁子珩的唇便擦着他的颊边过去了。心跳陡然快了两下,对于他的躲避,郁子珩非但没有不满,反而近乎痴迷地嗅着他身上永远带着的清慡气,头抵在他鬓边,眷恋着不愿离去。
手上的水杯在被人忽略下滑脱。
阙祤眸光微凝,身体倒向chuáng外,在杯子落地前将它捞在了手中。
郁子珩跟着他歪过身子,将人紧紧抱住了。
“……子珩,”这姿势极为别扭,阙祤动了动,犹豫过后,抬手在他背后拍了两下,“不用担心,内伤加上阎王笑都没能要了我的命,说明我命硬,不会那么轻易就出事。”
郁子珩又在他颈间吸了两口气,才放松了双臂,“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等明日,我请你喝酸梅酿。”
“好。”阙祤将手放在他的小臂上,“你自己多加小……”
他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极轻的一声响。
二人均是一凛,迅速分了开来。适才太过专注,竟然都没发现有人靠近。
郁子珩从阙祤手中拿过杯子放回原位,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暗骂自己大意。他透过先前在门上留下的小孔向外看去,见是苏桥,这才欠了一条门fèng出来。
苏桥闪身进来,即使房中光线极弱,也看得出他的脸黑得不像话。
郁子珩把心中旖念驱走,赔了个笑道:“苏兄,苏大爷,苏大侠!我这里跟您立个誓,若真出什么意外,就算我死了,也定要保得文晖周全,可好?”
阙祤的手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侧头蹙眉看着郁子珩。
苏桥已被顾文晖开解过一番,明白了郁子珩的心思,低声道:“我亦与你一般。”他扬了下手中宝剑,眼角扫过阙祤。
“你那边都安排好了?”郁子珩又问道。
“一个自称是你寻教追风使的男人提着个据说是赶车的大叔从窗外翻进了我房里,”苏桥道,“正好这会儿外头没人,我便过来了。我师兄在楼梯口那里,你去与他会合吧。”
郁子珩答应一声,“今夜一定也会有他们的人来这边查探,你们小心。”
阙祤走过来,没多说什么,只在他手臂上轻拍了下。
郁子珩便笑了,对着他晃了晃拇指上的玉扳指,“好好在这里等着我明日请你喝酒。”
也不知怎地,阙祤下意识便想摸摸怀里的那枚令牌,脑子里鬼使神差地就飘过了“定qíng信物”这四个字。
本就心qíng欠佳的苏大侠更不慡了,在一旁凉凉地道:“走不走?再不走天都亮了。”
☆、匪夷所思
冯宇威既然两三次看到那群试图除掉自己的杀手进了客栈,却没见他们出来过,证明这客栈里一定是有暗道存在的。暗道出口不止一个,且让那些人不方便次次都在其他出口出入,可见这暗道规模不小,其重要xing也就可想而知了。
如此重要的暗道,它的出入口自然不会让来往住客随便接触到,必然十分隐蔽;又不知自己人何时会进出,便不能将它开在会有客人住的房间里,是以藏有暗道出入口的地方,不是长年空着的客房,便是客栈掌柜伙计等内部人的房间。
有了这样的目标,郁子珩和顾文晖找起来就轻松很多,可惜一个时候过后,他们翻遍了客栈里所有空着的房间,却一无所获。
剩下的便只有掌柜的几个小二住的房间,两人却有些犯难。
按理说,那掌柜的所住的房间可能要大些,可怎么知道这群狡猾的家伙不会给你来个出其不意?若是一击即中自然好,可若失败呢?他们不清楚掌柜的虚实,要是贸然闯进去发现又找错了,却不小心打糙惊蛇,前功尽弃不说,还要惹下不下的麻烦。
郁子珩隐身在后院廊角处,思考着眼下有什么办法可用,哪怕卑鄙一点也没关系。
顾文晖抱着剑站在他身后,也在沉思。
正这当儿,客栈后门的门栓被人轻轻拨动,随即门便开了。
郁子珩和顾文晖飞快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又往yīn影里靠了靠,屏住了呼吸。
进来的是三个黑衣男子,一个在前两个在后,走路时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若不是郁子珩与顾文晖内力深厚,只怕都不会留意到这三个人的存在。
三人之间没有任何jiāo流,先是绕道客房,转了一大圈后,经由客房的走道进了掌柜的房间。
果然。
一直悄无声息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郁子珩和顾文晖jiāo换了个眼色,各自隐去身形。
为首那个黑衣人开了房门后,先让身后的两人进去了,自己站在门口又四下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才进了房间重新将门关上了。
很快,房中响起刻意压低的jiāo谈声,而后是金属与石板的摩擦声。
郁子珩借由这声音的掩盖迅速欺身过去,点破窗纸向里看。
掌柜的手上点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灯,为那三人打着亮。
原本铺在地上的地毯被拿开,先进门的两个黑衣人正蹲在之前被地毯覆盖的地方,一人手中拿了一把匕首。那匕首极薄,闪着寒光,看上去便知是削铁如泥的利器。二人将匕首cha入地砖fèng隙,沿着纹路用力划着。
大约划了长宽各三尺,那两人又向旁边退开。
地砖轻轻动了一下,而后竟升了起来,一分为四向旁退开,露出下边幽暗的通道来。
郁子珩暗暗惊奇。那地砖看上去贴得严丝合fèng,就是上头不铺地毯,只怕也不会被人瞧出有什么问题;石板所制的地砖又极为厚重,踩上去也很难发现下头是空的,实在是jīng妙。要不是这三人今晚出现在这里,只怕他和顾文晖忙到天亮也是徒劳。
等石板门大开,那细微的声响都停下后,掌柜的对为首那黑衣人道:“今日郁子珩到了此处,就投宿在我们客栈里,此事你可知道?”
那人似是吃了一惊,“他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身边带着个看上去有疾病缠身的漂亮男人,不像是来探听我们消息的,”掌柜的道,“可能真如他所说,只是来尝尝酸梅酿,恰巧住进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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