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城下的越军在举火夜战,宋子睦腹背受敌,已经别无选择。假若停止攻城,全力对付身后魏军,城中的守军必会杀出,他只有将兵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应对城中魏军,一部分谋求突围。
前方斥候轮番来报,宋师承衔尾追击江进溃散军对,终于进入包围之中。埋伏在侧的弓弩手将越军she得阵脚大乱,宋师承稳住军心后,本yù待天亮再寻求决战,却传来宋子睦陷入重围的消息,只得兼程前来营救。江进却在前方摆开了阵势,誓与他决一胜负。
我盯着眼前船队,这些都是轻型战船,每船大约只载得百人,看数量还不满五十艘。带它们全部进入河中,我命身边护卫举火为号,在山腰按约定轨迹挥舞。不多时,对岸火把同样点起。
我一声令下:“击鼓,放箭!”
震耳的战鼓声隆隆响起,几乎同时,两岸she手开弓she向河中船只。前排军队第一轮羽箭she出,船上无数桨手坠落水中。后排she手立刻穿cha向前,手中羽箭早已换成火箭。很快,几乎所有船只起火,更多士兵为逃命跃入水中。两岸三列she手jiāo替she击,许多士兵被she死在水里。
待到羽箭用尽,我再度传令,鼓声又变,弓弩手抽出腰间斫刀,冲向河岸,逃上岸的士兵几乎无一幸免地丢了xing命。
我对一旁待命的甲士们道:“下去看看,见到将领模样的不要杀,带过来我问话。”
不久他们果然带来一名副将,他神qíng原本悲戚不已,一见到我,忽然变为愤恨。
我问他:“霍信在何处,你知道么?”
他啐了一声,恨恨道:“霍将军神机妙算,在幕后指挥合肥守军的那只手果然是你!你生长南越,却叛国投敌,堂而皇之地杀害自己国人,还算是人吗?你尽管杀了我,休想知道霍将军半点消息!”
我哼笑道:“霍信此时言语欺人,也许能暂时瞒得过你这样的单纯之人,可是将来建康城破,我敢说他会是第一个投降北魏之人,你信不信?”
那人愣住,又立刻对我破口大骂。江原将剑bī在他颈上,冷冷道:“你们南越有什么可留恋?jian臣当道、忠良遭陷,君不君、臣不臣!谁要做你们国人?那就是蠢!”
我拉住江原,对护卫挥手:“把他带下去好好看住。”自己皱眉思索,“霍信显然不在船中,照此看来,他竟然知道我在这里,却故意放了这些人来吸引注意……”我猛然抬头,江原也一副幡然醒悟之态。
两人几乎同时道:“不好!”
我看着东北方向,又沉思道:“来不及追了。想来他是用水军吸引我们注意,走陆路绕过我们的军队,直接奔合肥城北去了。他要做什么呢?救出宋子睦,为宋师承解围,还是另有所图?”
江原冷冷道:“霍信之狡猾,果然出人意料。我看他若知道水军下场如此,在听说了宋氏父子的qíng况,恐怕不会再出援手。”
我脑中一闪,立刻下令三千弓弩兵前往合肥城北的粮仓。结果终究晚了一步,丑时中刻,合肥城北火光甫起。斥候急报:“城北粮仓突遭袭击,守将支持不住,被敌军得手!”
江原急问:“烧了多少?越军如何?”
“两个最大的粮仓起火,弓弩营正在扑救,越军不知所踪!”
我叹一口气:“我们烧他水军营,他烧我们粮仓,也算找回了。”
江原拍拍我道:“这里留给弓弩营收拾,我们该去主战场看看qíng况了。”
城外,宋子睦还在重重包围之中,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我们带领三千甲士,直奔西南而去,绕过混战的军队,再穿过列阵待命的机动部队,远远只见数千步军整齐排成圆形战阵,面向四方警戒。他们中间的空地上排列着几十面一人高的战鼓,正在鼓手敲击下发出杀伐声。江进站在望楼上观看敌qíng,不时指挥旁边望楼上的旗帜变换。
江原低声道:“看江进这架势,还算游刃有余。”
我也压低声音回道:“可能宋师承救人心切,让他暂时占了上风,我们再往前去。”
前面就是双方jiāo战的主战场,已无法像这样在军队中穿cha行走,我和江原不敢掉以轻心,宁可远远绕路,放慢脚步以减少被人发现的可能。
东方渐渐放明,喊杀声减弱,我和江原谨慎地对望一眼,又向四周环顾。黎明再次来临的时刻,好像是彼此心中有默契一般,我和他带队走到了接近越军后方的一处低矮山丘间。
从坡上再往前看,我看到了中军拱卫下的主帅行辕,也看到了宋师承白发苍然的gān瘦的身影。上次相见,还是在建康城中,只是一年,他好像已经变得苍老不堪。
是曾为宋然失望,还是为赵焕心痛,甚或后悔当年的一念之差?我无从猜想,也无暇感慨。
我能做的,便是按照早已想好的,去做现在必须做的事。我将手指放在唇边,尖利地唿哨一声,燕骝在我身下不安分地躁动。我举起手中的剑,向身后准备好的一千甲士果断下令:“冲!”
燕骝昂首长嘶,闪电般冲下山丘,挟着风驰电掣般的风响。我带领士兵们冲向中军行辕,手中长剑连挥,劈出一条带血的路。
万人丛中,擒敌首将!
我今日要擒住的,是曾经最尊重的长者。
瞬息之间,我的剑已来到离宋师承最近的将领面前,他震惊不已地看着我的脸,居然不知道躲避。
“凌王殿下!”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声。随着这声呼喊,附近所有的兵将都停下了动作,齐齐将目光聚拢在我的身上。
我心中一颤,也险些被这喊声震落了长剑,然而再回神时,我的剑尖却已经稳稳指在宋师承的咽喉。
看着宋师承慢慢抬起疲累的眼睛,我忽觉心痛不已,低声道:“宋将军,你的中军行辕已经被包围了。”山谷间,江原与两千名甲士现身,逐渐向这边围拢。
宋师承转眼看了看自己周围几乎放弃抵抗的越军,凄然一笑:“殿下本乃南越之幸,如今却成为南越之大不幸。老臣当时一步错、步步错,悔不能全力支持殿下,向皇上据理建言,以致今日被迫参与这样一场胜负皆无光彩的战役。”
我紧抿唇角,手腕更用力地指住他,静静对越军道:“收起武器,后退十步,否则宋将军xing命不保。”
越军目光尽皆慑然,开始慢慢向后移动。只有十几名宋师承亲卫企图反抗,被我身边甲士挥剑拦住,一时再无人轻动。我示意甲士们解下宋师承身上武器,接着将他点了xué道,命人反缚起来。
越军的表qíng明显在挣扎,他们初看到我时的激动已经渐渐平复,此刻开始想到的该是自己的命运。眼睁睁看着宋师承被俘,所有人都难逃军法惩处;然而若是奋起相救,导致主帅被杀,照样要同领军法。
可是,这样的qíng势之下,还是不断有人悄声嗫嚅:“凌王殿下……是凌王殿下……”语气中那种热切qíng感,听来竟与过去一模一样。
我用力握紧马缰,高高扬起头,用极端平静的语调道:“宋将军,我已被逐出南越,从此为北魏效力,无论谁对谁错,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面对着宋师承,实际却是说给周围的越军。
宋师承也扫一眼本该护卫自己的越军,缓缓道:“老臣无能,上不能匡扶主上,下不能抚慰将士,致使大军士气低落、身陷困境,实在无颜苟活于世。殿下尽可杀了老臣,但这些中军护卫,他们都乃殿下亲手栽培,假若因老臣之失白白牺牲,于qíng何忍?万望殿下予以保全。”
我神qíng微震,立刻偏转了视线,冷淡道:“你要我如何保全?我可以放他们回去,但是南越朝廷未必肯留qíng。”
宋师承一字字道:“望殿下将他们收归帐下,免于南越军法惩处!”
我不料宋师承能说出此等话来,惊讶得忘记了掩饰:“宋将军——”
周围越军听罢却已经目中含泪,纷纷道:“将军何出此言!我等受凌王殿下栽培不假,正因如此,却更不敢做出投敌之事!”
宋师承似是经过深思熟虑,劝慰道:“我被俘,你们便要受军法惩处,可惜了一身才能。继续跟着殿下,定能施展所长。”
一名将领含泪道:“将军休得复言!属下受殿下深恩,不能忘qíng,以致没能拼力保护将军,是我等失职!将军不加怪罪,反而自责,更叫属下无地自容!殿下心有苦衷,我等不敢qiáng留,可是属下食南越之禄,万不敢因贪生背离国家!”他单膝跪地,向宋师承和我各一抱拳,流泪道,“属下失职,救不了将军,旧qíng深恩,不能负殿下,唯有以死相报!”说罢横剑当颈。
我大惊:“拦下!”抢上前去。
刚刚跨出几步,利刃已经划下,那名将领颈间鲜血喷涌,倒卧在地。几名甲士迅速上前探了探鼻息:“禀殿下,已经气绝!”
我指尖冰凉,呆了片刻,还未曾回神,却见南越将士齐齐跪地,向我和宋师承郑重施礼,高声吼道:“不负南越,不负殿下!”吼声中,一个个拔出佩剑,举刃自刎!
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上千人的鲜血直冲云霄,染红了天空和土地,热血溅在身上,灼烧般滚烫。
我一阵眩晕,握紧了剑柄,手足冰冷僵硬,却叫那一股股炙热的血,烫伤了五脏六腑。
天地间霎时一片沉寂,远处战场的金鼓声仿佛隐去…所有人都被震撼,那倒卧在地上未冷的身体,令还活着的人无法动弹;那四处横流的刺目殷红,夺走了所有生者面上的血色。
远处,江原率甲士们迅速奔近,他面色严肃地下马走过来,也是十分震惊:“这是怎么回事?”
我慢慢看了看他,忽然心头气血涌动,急忙稳住心神。放眼看去,只有寥寥数十名越军突兀地站在中间,他们是原属宋师承的贴身亲卫,同样被场景震慑得久久无法回神。我抬剑对他们道:“你们可以回去报信。”又转向魏军甲士,“给他们几匹马。”
那十几人齐齐向宋师承行礼,神色凄然地跨上坐骑,向南而去。我又嘱咐一名千夫长:“点二百人,换上越军服饰,到主战场中散布主帅宋师承被俘的消息!”接着跨上燕骝,高声道,“我军俘虏越军主帅,全歼其中军兵力,当记大功!清理战场后,所有人回营领赏!”
“好!”魏军甲士们这才回神,闻言齐声欢呼。百夫长们开始指挥各自属下将死去的越军将士抬到山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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