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体记_古镛【完结】(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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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宋三郎正施针渡气,他来了之后,老太君倒好些了,”

贾妃回首道:“筠儿,我也知道,你一向不喜理会俗务,但老太君这样,东府总不能没个主儿,笙儿又没出息,只知贪玩胡闹,想来想去,也只有指望你了!”

今夜随纪红书一路行来,我隐约已知有事不妥,如今她语意所指,分明是要我担任东府少主了!若在贾氏一门中越陷越深,将来还怎么重返山林,与师门同聚?我不由慌道:“姑姑,我……”

恰在这时,门外一人道:“娘娘,宋恣已到染香厅了!”

似是那红衣女子的声音。

贾妃不容我多说,拉起我的手,道:“筠儿,随我来!”

染香厅中,东府诸人与雀使门下俱在,其中新来一人,身颀面白,举首望人,目光遥she出尘之采,青袍纶巾,摇摇然作书生装扮,我心知他便是宋恣宋三郎了。

众人见我们入厅,躬身齐道:“娘娘!”

贾妃于堂中坐定,示意我侍立一旁,随后挥退众宫装丫鬟,环视一周,道:“诸位辛苦了,东府这阵子,因老太太的病,人人都未睡个好觉。我在深宫,出入不便,雀使门下,时时替我奔走递告,也很费心费力。”

众人皆道:“应当的。”

贾妃目光移向雀使门下一gān人,道:“红书,你指派谁护卫筠儿?”

纪红书道:“派了秃鹰。”

秃鹰闻言身子不禁一抖。

贾妃唇角略笑,道:“你门下众人,秃鹰算是沉稳,往后筠儿出门时候较多,秃鹰深历江湖,正可照看!”

秃鹰咬牙qiáng笑道:“多谢娘娘金口褒奖,秃鹰……定竭尽所能,不负重托!”

贾妃点头道:“秃鹰留下,其他诸位雀使门人,忙了半日,且去用了夜宵,下去歇息罢!”

乌鸦、蝙蝠等人道:“谢娘娘赏!”

躬退几步,转身离去。

秃鹰心怀鬼胎,入厅时本落在众人身后,离厅门最近,此时众人一一离去,行经秃鹰身畔时,俱都投以眼色,有的面戚戚然,深表同qíng,有的神qíng木然,qiáng装无事,有的挤眉弄眼,嘴裂莲花,全然兴灾乐祸,连那白鸽也轻吐舌尖,悄步快走,这一轮下来,秃鹰虽故作镇静,也忍不住脸面变色。

贾妃等几人离去了,不禁宛尔,道:“红书,你门下诸人,恁地有趣!”

东府吴七郎道:“简直是一帮乌合之众!”

纪红书面色微红,白了吴七郎一眼,道:“红书往后会好好管教!”

贾妃却淡淡道:“不必啦,为人行事,但求大节无亏,小处滑稽,有何不可?若qiáng行去异求同,未免抹杀了生趣。”

纪红书大喜:“娘娘圣明!”

贾妃又道:“吴七郎为人峻肃,办事认真,这也是他的一大长处。人莫以与己不同而互轻,听说你们双方时常吵闹,为细事失和,其实大可不必!”

纪红书与东府诸人俱道:“娘娘明训,我等记住了。”

贾妃点了点头,方问宋恣:“三郎,老太君这会qíng形如何?”

那宋恣道:“我以九针走xué之法,助老太君提神聚气、回阳生脉,但老太君年寿已高,能挨多少日子……不在其病,而在天意。”

“若是如此,立主一事,万不可再拖了。”

贾妃环顾东府诸人,道:“此事我让亢总管征询过诸位的意思,本以为已然定规了,如今却是听说,你们对大公子承位一事,尚有异议?”

京东人语道:“娘娘明鉴,非是我等敢抗命不遵,只是……只是……”

纪红书冷笑打断道:“亢总管难以开口,我却略知其中缘故。”

贾妃道:“哦?”

纪红书道:“东府霍姑娘,原是贾似道正室霍氏之妹,他们今夜变计,几番阻拦我带大公子来见娘娘,想来定是属意霍姑娘的亲侄──贾二公子了!”

贾妃眉稍微挑:“此言可确?”

京东人语陪笑道:“这是雀使误会了,我们请留大公子,是另有缘由的……”

“纪红书!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免小瞧我等了!啊……你这小子……下针轻点!我伤的是脑门,你扎我脚板gān嘛?三哥!你这弟子十分糊涂,我要怒了!”

大厅隔壁传来一道伴随着嗷叫呼痛的语声,听声音正是方才昏迷过去的关西魔,他在邻室疗伤,想是听到这边说话,自觉有抗辩的义务,于是挺“言”而出:“……我们十妹,最无私心,她虽是二公子的亲姨,对立主之事,倒是偏向大公子多些,哼,二公子也太像他老爹了,纨绔混帐,不成模样,大公子娇滴滴的像个娘们,也不怎么样。”

东府诸人面色齐变,怒声叱喝。宋恣凛眉微皱道:“云川子,你扎他的厌舌xué!”

“你小子……”

只听隔壁怒吼半句,随即寂然无声。

京东人语道:“管贤弟是个浑人,望娘娘且勿生气!不过他说霍姑娘不存私心,这倒是真的。”

贾妃神qíng不悦:“老太君昔日,严于嫡庶之制,对似道贬斥太过,你们也不可太当真了。似道虽不能上承老太君欢喜,于孝道上有亏,但近几年还算收敛了玩闹的xing子,肯求上进,对于西边府上,往后你们还须尊重些才是。”

东府诸人闻言俱都低头不语,显是对那贾似道成见极深。

贾妃甚是大度,见了众人qíng状,也只是轻叹了口气,并不深究,道:“亢总管,你方才说另有缘由,却是什么?”

宋恣向前,略一倾身,道:“启禀娘娘,是属下让亢总管于大公子面见娘娘之前,须将大公子请来,因我要先见一见!”

话一说完,京东人语大声咳嗽,宋恣也自一愣,随即面色微变,忙又道:“娘娘恕罪,我没说明白……”

贾妃绽容而笑:“唬了我一跳,我说呢,三郎之狂,那可是在骨子里,不在嘴上。”

宋恣拢袖一揖,欣然笑道:“宋恣再愚鲁,也不敢对娘娘无礼。”

贾妃笑道:“不敢无礼么?也不见得罢?”

东府众人皆笑,宋恣道:“那是娘娘素日宽待属下,偶尔放纵,也恃宠而娇了。嗯,属下yù将大公子请来,是有一事急于弄个明白,此事不明,大公子承继府主,非但无益东府复出,且将另起混乱,贻误大事!”

贾妃闻言,也面色凝重:“何事竟如此紧要?”

宋恣望了我一眼,似乎当着我面,难以开口,一时沉吟不语。

我心下一凛,暗感不妥,心道:“糟了,什么‘一事急于弄个明白’?莫非这宋恣发现了我这大公子乃是假货?”

随即又想起那读灵者来:会不会便是他呢?这念头一闪而过,又觉不像,如若宋恣是那读灵者,我的一切事qíng他全都知晓,还会有什么事不明白的?哪会是现下这副犹疑不决的模样?

大堂之上,众目所向,我心中翻江倒海似的猜疑不定,面上却竭力维持镇静,立在那儿,似遭火烤一般的难挨。

贾妃似有所觉,先向我投来一道抚慰的眼色,方道:“三郎,你但说无妨。”

宋恣点了点头,道:“好罢,这要从前一阵子说起了。那时大公子卧病在chuáng,听说从四面八方请了许多名医,总不见好。我闻知消息,心下奇怪,年前我还跟大公子于三桥街碰过面,那时大公子chūn风满面,身捷体轻,气色很好呀,怎么半年不见,得了如此大病?竟连四方名医都治不了?我一向有个毛病,越是他人治不了的奇症难症,我越是技痒难耐,更何况大公子还是先主公的孙子?是咱自家人?只是那边府上不到无路可走,是断不会来请我了,而娘娘派了不少宫中御医去,居然从没想起过我……”

贾妃笑道:“这些年,你遨游四方、读书写字,除了偶尔外出采采药糙,却替几个人认真瞧过病?哪还像个郎中?你想练手试技,我还不放心呢。要不是老太君的旧疾,你一直跟了许多年,我连老太君也不会jiāo到你手上。”

京东人语道:“不错,前两年七郎偶感风寒,让他瞧瞧,他倒是很快治好了,却从七郎身上找出许多小疾,定要救治,哎呀,那真是……我今无病qiáng侍医,何人怜我吴七郎?七郎被他足足整治了三个月,浑身上下,针眼无数,遍体鳞伤,如此猛医,谁还敢求他看病?”

吴七郎打了个寒噤,捋袖露出许多伤疤,摇头道:“人间地狱啊,惨无人道,暗无天日!”

胡九嚷道:“你们这么说宋三哥,也太过不公了!俺的风湿是多年顽疾,就是三哥帮我治好的!雀使的怪病也……”

纪红书目光如刀,狠狠剜去一眼,胡九身子一缩,兀自喃喃:“瞪我作什么?再瞪三哥也是帮你治过……”

宋恣摇头道:“你们不是医道中人,是不会明白我的。七郎身子匀健,那是男子中的典范,乃医家百求不遇的活案,机会难得,我岂可不把他吃透?我遨游四方、读书写字,正是养我医家浩然之气,这些年,我医道无为而进,那是不用说了,像大公子……嗯,说回大公子身上罢,有一天,我夜不成寐,心想乘着风高月黑,何不去瞧一瞧大公子的病势?便把十妹叫醒了,拉着她一道往西边府上去……”

吴七郎向我投来深表同qíng的一眼。我则暗下心惊:“他去瞧时,不知是不是在我附体之后?难道给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胡九奇道:“三哥,你去瞧病,却带上十妹gān什么?”

宋恣道:“十妹老大年纪,孤身不嫁,大公子生得俊俏,让她去瞧瞧,若能触动女儿家心思,岂不甚好?”

霍姑娘面色通红,道:“呸,早知你是如此居心,我才不陪你去呢!哼!人家是担心你夜天迷路,摸到哪户人家姑娘房中去,闹个大笑话,才答应同去的。”

宋恣点头,道:“是的,若非十妹带路,我原是很难找到大公子居处的,这也是我带上她的缘故。当时进了大公子房中,十妹点了侍侯丫鬟的睡xué,我便开始对大公子下手。哪知一触大公子身子,便觉其体热如炭,我不由大吃一惊。按说,大公子男生女相,正是命相中的多福之人,以我医家眼中看来,具有这类貌征之人,阳得yīn润,刚柔互济,故xingqíng温和,神气内敛,多能藏志于胸,远驰千里。他们的身体肌肤,多半温润如玉,体气生凉。而大公子内热外透,烧灼如铁,如此反常,应是yīn阳极度失和,阳盛而yīn衰,阳毒侵染经脉之象。这种病象,前朝宫中秘辛偶有记载,多为帝王久服内丹所致,怎地大公子会得此病?我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遍搜医案,惟有误用了chūn药,病征与此相似,但chūn药发散甚快,也不至于郁积于体,竟成阳毒攻心之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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