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恣说到医事,目迷神驰,浑然忘我。纪红书、霍姑娘听他一再提及“chūn药”二字,皆神qíng不安,面红咬牙,贾妃也暗皱其眉。
京东人语忙轻咳一声,低声提醒:“三郎,概述其要就是了,不必说得太细啦。”
宋恣“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否明白京东人语的意思,续道:“我估摸那些先前来过的名医、御医,下药定是走滋yīn润肺、败火清毒的路子,这也是常理,却不知疗效如何?于是暗以气劲内窥,发觉大公子体内阳毒奇异,并不为药物所制,药力纵能稍稍延缓病势,却如杯水施林,毫不济事,如此下去,大公子xing命定然有忧!
“我当时十分为难,左思右想,找不到什么好方子能治此症,后来一转眼,见十妹在侧,不由大喜,心想若大公子能与女子……嗯,采用体疗之法,这个……或许是条路子……”
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明白“体疗之法”的言下之意,便都以怪异的目光朝我与红衣女子望来。此时我心知当时的“大公子”定然不是我了,倒还坦然,那东府霍姑娘却急得羞红了脸,怨道:“三哥,你……你把话说明白些!”
宋恣恍然,连忙道:“当然,当然!大公子病重不起,这个法子是行不通的,也多亏了十妹……”
东府霍姑娘恼羞成怒:“三哥!你说你的,莫再提我了!”
宋恣僵了一僵,张口结舌,一时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说下去了。
辕门shòu笑道:“十妹勿恼!三哥长期沉迷于医道,我看他行路、用饭,有时甚至连说话也会走神,语不达意、理路不清,那是他向来的毛病,你不必太过计较了。”
宋恣愣了愣,有些不服气的样子,续道:“总之,多亏了……与我同路去的那位女子,身上带有她本门的‘寒香丸’,此丸向来只能由女子服用,为男子之大忌,但大公子阳毒烧身,并不畏惧此丸所含的yīn柔寒劲,若施用得法,反倒恰能克制大公子的体内阳毒。我便将‘寒香丸’和酒灌入大公子口中,乘机施以金针,使药力发散,并以内劲将大公子体内阳毒bī出要害,才与十妹……嗯,一道离开。三日过后,我听说大公子病势果然稍有好转,心知救治得法,便又去了一趟,以‘大泻真丸’jiāo由大公子服下,大公子连着数日大泻之后,我又去察看,发觉毒势大为减轻,一两个月内,当无xing命之忧了。但也有不妥之处,一是大公子身体不支,抗力也随之减弱,二是那阳毒竟与‘寒香丸’jiāo织,毒力由烈转柔,要彻底拔除,却更难了。此毒一天不除,大公子终究难以……唉!”
说到这里,宋恣叹气摇头,出神片刻,忽朝贾妃一揖,道:“娘娘,所以我才让亢总管……”
贾妃失声道:“且慢!你的意思我还未全弄明白──你说了半天,是在担心大公子的身子么?”
秃鹰在一旁,微微笑着,突然不由自主地唇口张大,打了个大大呵欠,急忙四下瞄看,以手掩口。
宋恣恨恨地盯了秃鹰一眼,脸色涨得通红,越发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说……大公子的病症,我几番探究,可说是了如指掌了,嗯……我出外替大公子寻药,历经一月,不能说空劳无获,但也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后来获知老太君病危,匆匆赶回府中,便听大伙在议论大公子承位一事,这个……这个……”
贾妃皱眉道:“三郎,你慢慢说,莫要着急。”
旁人越叫他不要着急,宋恣愈见激动,竟指天发誓起来:“我宋恣的医术虽不能……虽不能……但对大公子的病症还是极有把握的!大公子现下虽看着好端端的,但是,但是……”
“但是……”
京东人语急于替宋恣代述,顺着宋恣的语气叫了半句,似觉不妥,脸上僵笑道:“嗯,还是我来说罢。娘娘,三郎是难以相信大公子的奇症竟能痊愈,yù先弄清大公子实际病状,再作计较。若是大公子确然无事,那是大喜。若大公子病体未愈,则恐不宜承继府主之位。因东府此番复出,牵涉极广,府外的众多弟兄,以及先主公当年北征的诸多旧部都会前来归附,大公子一旦……一旦有个什么不好,打击大伙的士气不说,只怕还要激生变乱。”
贾妃点头:“我明白啦,筠儿的病不是好了么──也罢,三郎你既要察看,便对筠儿‘下手’罢!”
说到“下手”两字时,不由唇角生笑。
我听了一惊,自知体内暗藏的内劲功法,与那“大公子”委实不符,若给宋恣发现,却又如何解释?
第四部 东府少主 第三十七章 东府少主
“姑姑!”
我急忙叫道:“我年少无知,恐难担重任,再说,孩儿的志趣全不在此,还是另择贤能为是。宋……宋先生的医治手法,孩儿甚是惊怕……还请免了吧。”
宋恣向我施了一礼,道:“大公子,得罪了!”
我尖声惊叫:“你……你别过来!”
这一叫屈于另有苦衷,神qíng惶急,却是一点也不作假。
宋恣闻言略退,点头道:“好罢……”
突然,辕门shòu自左,吴七郎自右,身影闪动,向我扑来!一人紧拿我一边肩臂,扣住我肩井xué,大力掀后,我立身不稳,身子后仰,手腕一紧,两只手又被人死力前拽,只见宋恣双目灼灼,倾身朝我bī视,刹时我转了无数念头,暗道:“中计了!难道我毕竟露了行迹,被人看出?这哪里是察病?分明是拿贼!”
只觉宋恣的内劲从手上透体bī来,我的护体真气自然而然地予以反击。行迹既露,qíng急中我再也顾不上掩饰了,双肩微缩,以圆劲甩脱辕门shòu与吴七郎的扣拿,起脚便朝宋恣裆下狠狠踢去。
宋恣似早有防备,偏膝在我腿侧一撞,我腿弯酸软,无力地耷下。宋恣朝辕门shòu与吴七郎嗔目喝道:“拿住了!”
随即我双臂一麻,软软地提不起劲,却是宋恣紧紧扣住了我腕部脉搏,一线真气,循臂而上,一路经阳谷、会宗、曲池往上疾走,转肩上巨骨、曲垣,下行胸前神藏、神封、梁门、太乙、天枢直至丹田,又从丹田游走周身诸xué。
我心中发苦:“落到这地步,也不知他要如何整治我!”
耳边依稀听得贾妃、纪红书等人的喝斥之声,宋恣竟充耳不闻,毫不放松,我即便想借着他人不知内qíng,从旁gān预时,乘乱逃脱也是不能了。
半晌,宋恣方放开我双臂,辕门shòu与吴七郎也随即将手松开,我惊疑不定,这番挣扎又受制,只觉心腔狂跳,气血翻涌,说不出半句话儿。
宋恣神qíng古怪,向娘娘俯身微躬,道:“娘娘请恕属下失礼了,只有经受外扰,突然受袭与惊吓之下,人身脉搏才会加快,心跳增速,如此才能察觉体内气血、脉搏、心腔运行的细微qíng状。”
贾妃兀自微怒,怨道:“也没见过你这等张致作怪的!”
我听了宋恣的话,乍惊乍喜:“原来还是察病来着!他娘的,这般五马分尸的架式,谁能受得了?”
只是,我一身功力毕竟被他探知了,却不知他要怎么说?
大家都望着宋恣,要等他说出个结果。宋恣却自顾怔思了一会儿,忽转向身畔的京东人语,道:“你们说帮大公子驱邪治病的龙虎山张天师,是个江湖骗子?”
京东人语一愣,道:“怎么?那是当然啦!前几日,老太君跟前的姚姑姑不知从哪请来个张天师,说是帮西边府上大公子去过邪瞧过病的,灵验如神。我们知道现今打着天师旗号,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不计其数,偶有撞着病家自好的,便大chuī法螺,姚姑姑她们老人既信这个,便也由他去,当下并不在意。哪知那天师于老太君房中晃过一圈后,便说邪气已驱,老太君并无大病,若逢喜气一激,jīng神旺健,便可痊愈。在收受谢银时,却嫌少了,声称自己乃是正宗龙虎山张天师,朝廷封他提举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公事,今日降尊屈贵,帮老太君却病,只因与贾氏有旧缘,这三十贯钱怎能打发?至少须得三百两纹银方能合他身份,在当庭吵闹不休。我们几人当时几乎笑杀,天师享誉天下,几近神人,连醮仪法会上都极少露面,怎肯cao此龙蛇混杂的尴尬行当?七郎恰从外边进来,见他无理取闹,以暗劲试他,却是功力低微,于是便狠狠地耍了他一通,他几人丢帽掉冠,láng狈逃窜,岂不是个江湖骗子?”
霍姑娘笑道:“七哥也太胡闹了,不给人留些qíng面。不过,他随身携带的‘招魂幡’委实古怪,竟不像假的,我的法幡施咒多年,也远比不上他那‘招魂幡’,竟似经无数高道施过符箓,烟熏火燎之痕,刀兵剑阵之气,那是无论如何仿冒不来的。我正要多问几句呢,他就被七郎吓跑了!”
“十妹长于役物,这识器之能,那是错不了的!”
宋恣点头之后又叹道:“唉……七郎一向jīng警,亢大哥行事稳健,但这回……恐怕都走眼了!”
吴七郎道:“怎么会呢,我试探过他功法,虽也像是龙虎宗一路,但低微浅陋,不足一提,或许是龙虎宗门下出了败类,出来行骗江湖也不定。哈,那人的模样,三哥你没亲见,真是滑稽可笑之极!”
宋恣道:“这数十年,谁又见过天师真顔?化外高人,变化多端,常有装痴卖傻之举,又岂能让你一眼看透?昔年雷襄子不也是游戏风尘,混迹于赌场,以至积债盈身么?”
辕门shòu惊道:“三哥,你言下之意……那人竟真是天师他老人家?不可能,不可能!天师闭关修行,天下无人不知,怎会突然现身历世?”
京东人语却又沉吟道:“如今北方全真教蠢蠢yù动,道门各派大乱,倒也恰是天师出山卫道的时候了。”
宋恣仰天而叹,道:“那人若不是天师真身,怎能救大公子脱险却病?大公子怎会突然多出一身龙虎宗的内功真气?”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胡九道:“什么?大公子有龙虎宗的内功真气……三哥你不会弄错了罢?”
纪红书cha嘴道:“我曾见过大公子使过真气的,功力还不弱呢!”
吴七郎喃喃道:“难怪方才大公子竟能甩脱我的擒拿,我还寻思,大公子看着娇怯怯的,怎的如此劲大?原来是运了真力的缘故!”
“我的内窥之法,还从未有误!昔年龙虎宗天怀道兄与我崂山相遇订jiāo,我们时常切磋,龙虎宗气劲我再熟悉不过了,不会错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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