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一声不吭,神色间好象无事一般,浑不在意。
清峻无匹的面庞,却惨白如纸,斗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一滴一滴的顺着脸庞滑下,紧握着轮椅扶手的手,青筋突出,身上青袍,片刻间便象在水中捞出来的,被身上渗出来的汗水打了个透湿。
女皇看着坐在短凳上全神贯注在宁墨脚间捣鼓的无忧,唇角露出舒心的笑意,传闻果然不实,当真错怪了宁儿。
再看宁墨qiáng忍着痛,微微扭曲的俊颜,倒也有些心疼,如果他肯乖乖从了自己,何需如此。
对宁墨和声道:“那件事对你而,又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答应了,就不用再遭这罪。”
宁墨眼角都不往上头斜一斜,只垂着眼凝看着无忧,一言不发,只是嘴角抽起一丝让人冷入心脾的寒意。
女皇脸色微沉,只想喝骂,突然听无忧‘哎呀’一声,视线转向无忧后背,紧张问道:“出了什么事?”
“断了。”无忧皱眉,“这可怎么好?”
无忧抬头见宁墨耳边墨发早已被汗水湿透,紧贴在面颊上,心疼不已,迎上他一直凝看着她的眼,饶是他痛得面如死人,这双眼仍是让人心醉的黑。
动了动唇,打了个口语,“忍着。”
她第一刀下去,便已经将他的脚筋完全切断,再把坏死的地方完全修去,作快麻利迅速,做好了这一切,才装模作样的叫嚷,避免他人起疑。
无忧的这小手段,别人不知,宁墨眼睁睁的看着,哪能不晓。
眸子一点一点黯了下去。
看着无忧同样苍白的小脸,比前些日子又消瘦了许多。
冒着生命危险,一边沉着的为自己医治脚伤,一边得还得千方百计设法周旋,不让女皇等人看出蹊跷。
做好这一切,不但得有勇,还得有千窍的心。
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真是太难为她。
很想伸手去轻抚她的脸颊,抹去她额头因紧张而渗出的汗珠,让她别为自己担心,但手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伸出,只能紧紧的攥成拳。
抵触的qíng绪一点点褪去,心间储着万般滋味。
她与不凡真的很相配。
不凡有她帮着,自能事倍功半,而她有不凡捧着,也掉不到地上。
庞二想早些结束今天这差事,带儿子回去医治,忙接口道:“赶紧接上……”话出了口,才醒起,这地方,哪能容他乱接嘴,赶紧接了一句,“接上,长一阵子,下次还是一样。”
“是吗?”无忧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庞二打了个哆嗦,冷汗涔涔,“小的,不敢哄骗公主。”
女皇听无忧说断了,也有些着急,这时听庞二说下次还可以,忙道:“那怔着做什么,赶紧着接吧。”
“是。”庞二赶紧上前一步,巴不得赶紧弄完闪人。
“我来。”无忧眉头一松,仍转回身,见庞二凑在面前,冷眼瞪去,“臭死了,站远些。”
庞二慌忙退开,闻了闻自己身上,刚才因为儿子的事,急出了一身汗,果然带了些味,忙又退开两步,怕身上的味熏了她,又惹来事端。
无忧眼角轻扫,无人可以看见她手上动作,才用弯针穿了线仔细的fèng上。
fèng合好脚筋,用不凡jiāo给她的膏药均匀的涂抹上,才长松了口气。
宁墨看着她手中的膏药,眼慢慢湿润,心间微哽,默唤了声……二哥……
整个过程,无忧的手不曾抖一抖,但额头的汗水却如雨水一般滑下。
等包裹好才抬头起来,看向他惨白无色的脸,暗暗担忧,仍打口语问道:“还受得了吗?”
宁墨凝视着她,眨了眨眼。
“一定要挺住。”无忧无声的打着哑语。
他轻点了点头,便将脸别开,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无忧不敢耽搁,照着之前的作法将他另一只脚,如法pào制。
女皇看了一阵,已是乏味,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便要起身离开。
路过无忧身边,看见无忧忙于给宁墨包扎,没能及时收去的玉盒,‘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无忧面色泰然,淡淡道:“我特意寻人制作的盐霜。”
李嬷嬷道:“这玉盒子如此jīng致,奴才还以为是什么稀奇良药,没想到竟是盐霜。”
女皇本只是随口问问,听了李嬷嬷的话,反而留了心眼,又朝玉盒看去,笑笑道:“听这么一说,还真象那么回事。”
无忧暗恨李嬷嬷多事,将绷带打好结,握着白玉小盒起身,伸了个懒腰道:“说起这盐霜,还真是稀奇之物。”
“怎么个稀奇法?”
在牢里,不少刑头给从施刑后,喜欢撒把盐,令人更加疼痛,而皇家后宫,也不乏用私刑的。
如果令人取盐,难保不引人耳目,于是那些妃嫔便会叫人制作成盐霜。
盐霜看上去与雪花膏相仿,即便是被人看见,也不会引人注意。
无忧手中把玩着玉盒,笑笑然道:“这是卖我这些小刑具的那人卖我,说是用小米辣捣碎,熬水,加盐煮融,再慢慢蒸成膏。对了,说是云南的小米椒,其功率比寻常的盐霜岂止qiáng了百倍。
身边人光是听着就倒抽了口冷气。
“宁墨再怎么都不出一声,也不知效果到底如何,甚是无趣。不如……”无忧斜睨着李嬷嬷,嘴角轻勾,露出一抹诡异的笑,道:“不如,嬷嬷来试试,看那人是不是哄骗了我。”
李嬷嬷讨好道:“这容易,只要我的手指沾上一点,就能知道到底是不是云南的小米辣。”
无忧冷哼了一声,讥讽道:“如果我要寻小米辣,只消叫下人去寻一把来,何需你试?”
突然抽了身后侍卫的钢刀,向李嬷嬷欺近接着道:“我在你身上捅几个窟窿,再把这盐霜填进去,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李嬷嬷脸色大变,qiáng笑道:“给公主试药,是奴才的荣幸,但皇上身边少了奴才……”
“照这么说,我姨娘身边就你一个不成?”无忧沉着脸打断她。
248 硝烟再起
女皇道:“既然那人能卖给你这么jīng巧的刑具,这盐霜想必也不会有假,不必试了。”李嬷嬷是她的心腹,废了李嬷嬷,身边就少了一个得力的亲信,女皇自是不舍得拿她给无忧试药玩,怕无忧纠缠,不等她回答,又道:“我也乏了,得进屋歇着,这里也都散了吧。”说着,伸了手给李嬷嬷。
李嬷嬷忙上前扶着。
“既然这样,姨娘好好歇着。”无忧暗松了口气, 将白玉小盒收进怀中。
回头见庞二正眼巴巴地的瞅着她,想走,又不敢走,道:“你们也散了吧,酬金,往时怎么领的,你还是怎么去领。”
庞二忙磕了个头,叫人抬着儿子飞奔而去。
女皇的人退去,平儿才得以进来,看着宁墨被绷带裹着的脚踝,就哭出了声。
“我没事,别哭。”宁墨虚弱得声音都象是从远处飘忽而来,“回去吧。”
平儿也知这里不是哭的地方,怨恨地瞪了无忧一眼,推了宁墨就走。
“走吧。”无忧被平儿一瞪,心里也不好过,但这样反而更令女皇的人相信自己,扁了扁嘴,领着千千走出院子。
突然女皇屋里传来十一郎的一声尖叫。
无忧陡然一惊,急身回走,推门进去,屋里服侍女皇的人,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却不见母皇的身影。
李嬷嬷倒在血泊中,身边写着一排血字:以人换人。
十一郎小脸惨白得坐在屋中紫檀椅上,手里捏着一个鬼面面具。
无忧看着他手中面具,微微一愣,心脏砰然乱跳。
没时间细想十一郎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问道:“出了什么事?”
十一郎抖着小手,将手中面具递给无忧,眼睛却望向无忧身后,“皇……皇上……被捉走了,他……他叫我……叫我把这个jiāo给王……王妃。他……他要……要宁夫人……”
无忧回头,见姨娘正匆匆迈进门槛。
王妃从无忧手中接过鬼面面具,脸色一沉,“鬼面……”
冷看向十一郎,“他从哪里出去的?”
十一郎对上王妃的眼神,吓得一抖,战战兢兢的指了指前面开着的窗棂,“那……那里……”
无忧扑了过去,往窗外眺望,只看见摇曳的树影。
她在‘常乐府’中的日子,闲着没事,就暗中摸索园中地形,记得这座院子后面是一片桃林,桃林被陡壁牢牢围住,无路可走。
要想从后面逃走,除非长出翅膀,从陡壁上飞出去。
如此看来,他擒着女皇,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而是在这里等着答复。
王妃半眯着眼,朝窗外看了一阵,示意下人送十一郎回去,一个人跃出窗,回头对无忧道:“你们都散了吧。”
“娘……你不能一个人去。”无忧知道鬼面的功夫有多厉害,姨娘一个人前往,实在凶险之极。
“不妨,他要人,不会伤我,我先去见见他,再做定论。”王妃向林中跃去。
无忧等王妃的身影没在林中,见屋中活人,除了千千,再没别人,也翻出窗户。
“郡主……”
无忧手指往唇上一压,做了个噤声得动作,低声道:“帮我守着。”
千千点了点头,配合的安静下来。
无忧朝王妃进林子的方向,飘身入林。
这片林子虽然是个死角,地方却是不小,而且长得极是茂密,一时半儿的,想在这林子中寻到人,也是不易。
微一沉吟,向就近的树身上望去。
没走出多远,看见一棵树杆上cha着一小段树枝,毅然朝着小树枝所指的方向急行。
走不了多远,便有小树枝引路。
她夜行得速度比寻常人快了许多,没一会儿功夫,便看见前面王妃急奔行的身影。
放慢脚步,悄悄跟在后面。
到了林子深处,王妃突然慢了下来,往后张望。
无忧忙缩身树后,等王妃重新转过身,才探头出去。
果然见鬼面握着长弓,负手立在一株树下,挺拔修长的身影,披了一层月光,如月夜下的一只孤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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