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夫人勉qiáng挤出一个笑容:“娘的女儿终是大了!”
荼蘼见她如此,心头不觉一颤,几乎便要说出后悔之语,最终却又咽了下去。段夫人收拾心qíng,立起身来,唤绿儿送了早点来。自己在上首坐了,却是半日不语。室内气氛一时宁静得近乎沉滞,荼蘼颇感难受的轻咳一声,正想说些甚么,却巧这时安哥儿一蹦一跳的跑了进来,见了二人,便活泼泼的叫道:“祖母!”人已扑了过来。
段夫人见了长孙,面色不觉稍稍缓和,拍了拍他的脑袋:“今儿来的倒早!”因安哥儿年纪尚小,段夫人对他又多宠溺,因此起的也晚些,故而极少与荼蘼撞见。
安哥儿嘿嘿一笑,回头瞧了一眼荼蘼,又叫了一声:“姐姐!”
段夫人听了姐姐二字,眉头不由的又皱了起来。荼蘼看出段夫人的不快,因笑骂道:“说了多少回了,总不肯改口,下回再叫姐姐,我可再不教你**了!”
安哥儿也不怕她,只朝她挤眉弄眼的做着鬼脸。
段夫人见状。不觉哑然失笑:“罢了罢了,你们两个的辈分官司,就莫要在我面前打了。背着我,只由得你们去闹,当着我,却是不许,都坐下吃饭罢!”
安哥儿应了,便在另一侧坐下,三人安安静静的吃了早饭。段夫人也没再多说甚么,待到吃完了,安哥儿自去书房寻先生,临去前,却还不忘对荼蘼做个鬼脸,示意一会子念完书再来寻她。荼蘼微笑点头允了。安哥儿走后,荼蘼打叠jīng神,陪着段夫人说了一刻话,却觉段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加之一边丫鬟婆子林立,说话亦不方便,略待了一刻,便也出去了。
她在园子里头慢慢的走了几步。只觉心中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稍稍思忖了一刻后,她举步往外行去,打算到坊市上走一走。出怡园不多久,便是阊门。阊门一带,原就是苏州最为繁盛的地区之一。荼蘼漫步在阊门大街上,闲闲的四下张望。
苏州本是天下最为著名的鱼米之乡,大乾这些年来又一直轻徭薄赋,故此姑苏一带更是富庶无比,织造刺绣更有冠绝天下之誉。只阊门这一条街上,倒足有十余家绸缎铺子。
而在她的正前方,却有一家造型格外jīng致的二层小楼,楼外悬挂一面金字招牌,上书龙飞凤舞两个大字:“陆记”。荼蘼瞧见这两个字,唇角不自觉泛起一个笑意,举步走了过去。
陆记绸缎行采光颇好,布局设施虽与其他绸缎行并无多大区别,但往来穿梭的伙计却都是些年方二八的俏丽少女,着一色青色绫袄、水红挑线裙子,娉婷袅娜,若新荷初绽。
瞧见荼蘼入内,便有一名少女笑吟吟的过来亭亭一拜:“小姐似是初次来我们陆记!”
荼蘼闻言,不觉笑道:“苏州府的陆记我确是第一回来!”
那少女听了这话,不觉一怔,便诧然的抬眼看她。
荼蘼朝她一笑,问道:“你们安姐可在?”
少女乍闻安姐二字,面上便现出惊疑不定之色,注意的看了荼蘼一眼,这才说道:“安姐此刻正在楼上。同袁家四少爷谈着生意!”态度已从适才的客套一变而为恭敬。
荼蘼稍一扬眉:“袁家四少爷?袁道珢?”这事儿可也真是巧了。
少女听她直呼袁道珢之名,不免又吃了一惊,态度便愈发恭谨有理:“正是他!”
荼蘼微微颔首,极为自然的吩咐道:“既如此,也不必惊动他们, 我便在这里稍等一等罢!”那少女忙答应一声,很快便退了下去。荼蘼在店内转了转,此刻却偏有几名少女结伴一道走了进来,一边自有少女上来招呼。问明来意后,便自架上取下几匹绸缎来,任对方细细挑拣着。入内的少女与店内上前招呼的少女皆是苏州本地人,这一说起话来,店内顿然吴侬软语,一时满室生chūn。荼蘼虽听的半懂不懂,却仍觉极是悦耳动听。
她这里正自微笑,适才与她说了一刻话的那名少女却以从里头出来,手中还捧了一盏茶:“小姐,请喝茶!”荼蘼朝她一笑以示感激,伸手接了茶来。
“你是苏州本地人?”她随口问了一句。
少女笑着答道:“正是!”说完了这句,她似是想起甚么一般的问道:“听小姐的口音,似乎是京城人士?”大乾各地,各有各的乡音俚语,但为官之人仍以京城口音为准。
荼蘼两世人。皆是生于京城、长于京城,自然说得一口标准的京片子。这么些年下来,她也并没刻意去改变这一点。此刻被这少女一点,她便自然而然的一笑:“不错!”
那少女正要再说甚么,却听楼梯之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二人同时移目看去,却见楼上有人下来,荼蘼乍见那几个人,不觉一怔,原来下来之人除了袁道珢与安姐外,却还有一个熟人。袁道珢一眼瞧见立在店内的荼蘼。亦是一愣,正yù下来招呼。一边陪他下来的那名年方二十的锦衣丽人却已诧然叫道:“妩儿,你是何时到苏州的,怎么却不来寻我?”
一面说着,却已快步下了楼梯,笑吟吟的上前执了荼蘼的手,形容极是亲密。
荼蘼带笑回应道:“我这不是到了,只是你有贵客,我却不好上去扰你,只得等着!”
先前招呼荼蘼的少女眼见二人形容亲密,言语不拘,心中更是不由暗暗揣度不定。
袁道珢此刻也下了楼,过去朝荼蘼拱了拱手,客气道:“昨儿初见小姐,便觉小姐不凡,原来小姐竟是武昌陆家之人!”武昌陆家,虽非士族高门,但在江南一地却颇有势力,大有地头蛇之意。因此江南各大家族一面瞧不起他们,但也一直客客气气,不敢怠慢。
荼蘼含笑回了一礼:“袁公子谬赞,小女子怎么敢当!”说着话的当儿,她的眼角不自觉的轻轻扫过一边站着的那名男子。那男子身材中等,五官端正清秀,赫然竟是林培之的亲信向玖。四年下来,向玖除了更成熟稳健一些,倒也并无太大的变化。
只是……向玖既然已经来此,林培之怕也快要到了罢!想到林培之,她不由自主的暗暗在心中叹了一声。几人简单寒暄了几句,袁道珢因向玖在旁,便也早早辞了去,又约了改日再见。荼蘼淡淡应了,却也并不当真。
袁道珢走后,安姐便唤了荼蘼上楼。荼蘼与她并肩上去,一面走一面问道:“袁道珢今儿来此是为了买绸缎?”袁记绸缎行虽挂着袁记的牌子,其实却是荼蘼一手cao持,不过是挂着袁记的招牌而已。因此安姐听了这话。却也不敢怠慢,当即答道:“袁四公子此来,却不是为自家置办绸缎的,妩儿可曾见着他身边那名男子?”
荼蘼微微点头:“你说的是南渊岛的向玖?”
此话一出,安姐面上不觉现出愕然之色:“妩儿认识他?”
“嗯!从前在京城时曾见过一两次!”荼蘼简单的回答,面色淡淡的。
安姐深思的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多问。她本是苏州人,自幼与陆家一房远亲定了婚事,谁料嫁了过去不久,丈夫便因病身亡。她一个寡妇人家,日子便过得艰苦起来。亏得打小学了一手的好刺绣功夫,这才能够勉qiáng糊口度日。因是陆家人,因此她对荼蘼的身份其实也颇多怀疑,但既然陆家肯认,自也没有她置喙的余地,何况荼蘼的存在对陆家确是有益无害。
而荼蘼自打离了京城,到了陆家之后,日常无事,手中银两又多,便打算做些事儿打发时间,这便有了这间陆记的绸缎铺与另一家金铺。
她生于富贵,长于富贵,又嫁入皇家,对绫罗绸缎、金银首饰等类物品自是眼光极高,身后又又陆家这个地头蛇撑腰,行事自是顺风顺水。数年下来,陆记便已一跃而为整个江南地区首屈一指的商铺。陆记织造所出物品,质地、花纹更是堪可与江南织造所出贡品相比拟。
而安姐,正是邢二妹自陆家寻了出来帮她料理店铺的可靠之人。二人相处几年下来,彼此颇为相得,关系日益亲密。人的出身气度,很多原是自幼环境养成,安姐又是个明眼之人,故而早在私底下感觉出荼蘼的身份非同寻常,出身也断非小家小户这也是今儿安姐虽好奇荼蘼怎会认识向玖,但见荼蘼无意多言,却终是没有多问的缘故。
正文 12 隐忧重重
二人在楼上雅间坐下。荼蘼细细问了一回,这才明白,向玖此来陆记,竟是为了采买绸缎布匹。待安姐将所有qíng况尽数说完之后,荼蘼默然不语的倾身向后,轻轻靠入椅内,微蹙双眉,默默的想了一刻。南渊岛采买大批绸缎布匹,究竟会是为了甚么呢?
安姐见她沉吟,便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喝茶,并不打扰。
过了半日,荼蘼才叹了口气,将一头的雾水抛在一边,开口道:“近日生意如何?”她今日来此,原本只是单纯的想同安姐说几句闲话,再商量些事qíng。却没想到巧遇袁道珢与向玖二人,这一遇见,便让她再没了先前的心思,但也不好因此转身就走,便随口提起生意。
安姐一笑,便起了身。走到一边,捧了一叠账簿来,放在荼蘼面前,再取了一张算盘放在荼蘼的右手边。荼蘼也不说话,伸手取过账簿,左手慢慢翻动,右手则俐落的敲打着算盘。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多言,该找些事儿做做,分分神亦是好的。
安姐则在一边陪着,荼蘼看帐看的极快,不过半刻钟,一本账簿已尽数看完。她早知安姐是个jīng细之人,如今亲见苏州分店内的账目井井有条,却是不由的让她更坚定了先前打算。
看完账簿,她合上账本,笑道:“这几年生意倒是愈发的好了!”好得出乎她的意料。
安姐笑道:“我们的绸缎布匹都是江南最好的,自然不愁生意不好!”
荼蘼淡淡一笑,绸缎、金器生意对她都不陌生。前世之时,因肃王府开支甚大,往往入不敷出,因此一直都在外头做着生意。其中做的最大的正是绸缎布匹与金器首饰等生意。
因是王府生意,故而宫内的金银玉器局、宫外的织造处对此多所照顾。而当时这些生意又大多都掌握在她的手中,有了从前的经验,如今再做,自然是轻车熟路得紧。
为了保证绸缎铺内绸缎的质量,她更是仿照内宫织造局旧事。设置了工坊。挑选能工巧匠,专门负责织造等事务。正因如此,陆家绸缎铺的绸缎布匹方能与皇家贡物相媲美。
简单谈了几句,荼蘼看看外头的天色,眼见已近午时,便起了身,说道:“我如今住在怡园之内,不过这几日,我便打算去杭州了!至于南渊岛……”她顿了一顿后,才道:“从前与大哥也有些jiāo往,这次的生意,你自己斟酌着办罢!”她口中的大哥,自然便是陆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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