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之下,这一年慢慢的过去了,转眼间到了除夕岁末。
子夜jiāo接之际,北平城各家各户紧闭大门,门外爆竹僻里啪啦响个不停,直至深夜爆竹声方歇。而燕王府四个紧闭的朱红大门外,爆竹一直响到了第二天早上,这个叫做关门爆仗,是一年的谢幕礼,也是
新一年的开门红。
在新一年,已是洪武二十一年。
这一日正是立chūn,乃为四时开端。因为还未化雪,屋里的炭火仍烧着。又是新年期间,厅堂居室都布置堂皇,点缀一新。炉瓶烛台、盆盏书画、牲花时果都一一陈列,桌围椅披也皆红色装点,放眼一望,只觉满室生辉,喜气盎然。
朱棣从前堂处理了政事,带着一身的寒气过来。一进到屋内,朱棣就感到截然不同外面的寒冷,一屋子的暖意融融,有种说不出的舒慡。尔后想到明早要回燕山,只有冷冰冰的帐篷,浓眉有瞬间的皱在一块,眼晴不由自主的就往临窗的炕几看去。
那时正是午后不久,一天最暖和的时候。糊着白低的窗子,很敞亮,明媚的阳光自窗外透了进来,照得屋里暖洋洋的。仪华看着日头这般好,就把两个刚午睡的小家伙,从寝房的chuáng榻抱到临chuáng的炕上,她就
坐在炕沿边上正绣着一双缎子鞋头儿。
这会儿,见朱棣走进来,仪哗随手将鞋撂进了绣篮里,迎上去道:“事qíng处理完了? 一边说,一 边熟练的为朱棣取下暖帽、斗篷。
大概是两小家伙在午睡,这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只 有檀香炭火的气味,一阵一阵地扑鼻而来。
朱棣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声,挥手阻止了众人的请安,向仪哗点了点头示意处理完了,后道:“对了,城里的那两条路修好了,有这 路倒能缓解雨雪时出行不便。
还有城里的下水道,以后每年二月份, 由关府雇佣人打捞疏通。
仪哗听到“雇用人打捞疏通”
时,掸抖篷的手顿了一顿,微垂的眸 中闪过一丝了然。
其实雇??佣人打捞,在去年chūn就试验过,但雇佣人嫌 污泥秽物或偷懒怠工,耗费过多的时间和财力。
因此在听到朱棣不悦此 事的时候,她便提议由驻城关bīng花十曰的时间,沿街收拾。
不过朱棣 显然只是听听,并不愿意将关bīng用于此途,是他认为的“大材小用”
。
朱棣低头看她,见仪哗红润的脸颊上没有什么异样,他又低声道: “本王还没用午膳。
说毕,就抬脚往里面走。
仪哗看了一下时辰,都未正两刻,竟然还没吃饭,陈德海这是在做 什么?
立在门栏口的陈德诲,察觉到仪哗看来的目光,他抬脸一笑, 撩了一角的厚布帘子,压低子声音道:“小的下去厨房,王妃您勿劳 心。
说时,帘子一放,人猫腰出了内堂。
仪哗又连忙打发了迎chūn、喜冬跟上去,这才转身向屋里面折回去。
转过身,她看见朱高炽已从炕头的书案后起身,像做错了事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的孩 子一样,有些忐忑不安的立在炕旁,全无平时从容wēn和的一面。
而令 他jú促之人,正坐在她方才坐的位子,拿着她那双绣了一半的缎子鞋 仪哗赶紧走到挨着门栏口的墙边。
那清边有一个火炉子,炉子上wēn着一口小锅,严实的盖着锅盖。
揭开锅盖,一股浓郁的杏仁香味立时弥漫开来。
这炉子旁还放着一个 只及人腰高的红木拒子,柜子上摆着四只白釉彩绘的茶盅。
翻开一个茶盅,仪哗盛了一碗杏仁茶,捧到朱棣的面前:“这是 锅里现熬的,又热又稠,正好去了寒气,还有润肺生津的效用。
朱棣看了一眼茶盅色泽洁白的杏仁茶,却没有按过来只拿着手 里的半成品的鞋子,道:“这个颜色不大适合,下次就做黑色的,也 别用缎子面的,不结实……还有别绣花样在上面,就可以了。
这次就 这样了吧。
闻言,朱高炽诧异的抬头,很拿眼瞄了几下朱棣,一副yù言又止的 样子。
朱棣让朱高炽看得奇怪,不由放下鞋子,凝眉问道:“怎么回事?
在朱高炽面前,朱棣向来没有好脸色。
反过来在朱棣面前,朱高 炽一直有些怯怯的,说话都是唯唯诺诺。
而朱棣最不喜朱高炽这副胆怯 的样子,脸色自然更不好。
如此èxing循环,父子两愈发不对盘了。
这时,朱高炽又一副胆怯的模样,jú促不安的站在那里,半晌没回 上话。
朱棣脸上顿时一沉,忘了睡在一旁的两个小家伙,厉声道:“你 武不成便让你学诗书礼仪。
这就是你学的诗书礼仪,连回个话也不能。
朱高炽双肩一抖,裹在宝蓝色长袍里下的身子,ròu鲁鲁的都在颤。
隔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说道:“父王息怒。
儿子……”
不待说完,朱棣根本没耐心继续听,直接打断道:“你今曰难道 不上课?
正中午的到这里来 做什么?
给你请了文豪大家做师傅,你就 是这样学的!”
一声声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犹如一把把铁锤zá上心扉。
这让朱 高炽只觉胸口窒闷难受,泪水开始在眼眶中打转,眼看就要从眼角流下 。
忽而想起小时候,每一次哭泣时,朱棣总是厌恶不喜的目光,他qiáng忍 住泪水,克制住喉??咙的哭意,道:“每曰午休一个时辰,儿子都到母妃 这里用饭,再至未时三刻回书堂……并没有逃课。
说话的时候,朱高炽紧握双拳,牙关咬的死紧,以抑制下波动的qíng 绪。
却可能过于qiáng压,声音里仍透着一丝颤抖。
第160章 上京(中)
朱高炽话一说完,屋里立刻鸦雀无声。
朱棣脸色却更不好了,紧绷着一张轮廓鲜明的脸,周身散发出一种慑人的气势,令人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惧意。
朱高炽毕竟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又岂会不害怕,他全身颤抖的十分厉害,似乎连牙齿都上下打起架来。但qiáng烈的自尊心,已经在这个小小的少年身上初具体现,只见那胖乎乎的身板挺得直直的,务求身姿如松的与朱棣对峙。
这个孩子总是这么的让人心疼……
仪华忍不住心里酸涩,上前一步,扳开死死攥成拳的白嫩ròu手,将它牢牢地握在手里。
感到一只软和的手牵着自己,朱高炽抬起来,看见仪华温柔的看着他,眼睛湿湿的,他心里竖起的那堵墙刹那倾塌,委屈的泪水如泉涌出,像断了线的珍珠自脸上滚落,却又不敢哭出声音来。
仪华见朱高炽反握住她的手,心下又是高兴又是难过。一方面高兴朱高炽到底还是亲近信任她的,一方面又难过朱高炽连哭都不敢发出声儿。一时却教她泪盈于睫,话凝于喉。
隔了一会儿,仪华才哽咽而语:“炽儿……”便再也无话了。
也在这时,那一声柔柔的呼唤,让朱高炽再无法忍耐,一抽一抽的呜咽地哭。
终于听见朱高炽压抑的哭声,仪华立马又收敛qíng绪,勉qiáng遏制了哭意,对朱棣说:“王爷,世间三十六行,行行皆可出状元,不是只有习武一条出路。再说朝廷重视的科举,是三年一届,考的也是四书五经。”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妈妈极是有眼色,悄无声息地抱了尚在酣睡的两小家伙,遣了一屋子侍人退了出去。
仪华没有断续的说:“……武可建国,文可立国。就连当今圣上,初时建国依靠的是战将,如今建国已于二十来年,更需要的是文臣能士。”
听到这,朱棣怒气勃发于胸。
仪华知她话大胆了,赶紧又道:“炽儿是世子,将来要承袭王爷的藩地。
而王爷正值壮年,等几十年后,北平周边定已无外族侵扰。那时需要的就是休养生息,发展农业,繁荣街市,样样都少不了文臣巧匠。”说着,扭头怜惜的看了一眼朱高炽,道:“炽儿自幼爱读书,先天已资质聪颖,后天又肯于勤奋,这在王孙公子当中已是难得。不是臣妾偏袒他,王爷您可留心过?每日五更天刚到,炽儿就开始晨读,然后上学堂习课,一直到午正二刻,下午又学习到掌灯时分,就是夜里回到了世子府也时常挑灯夜读。”
朱棣诧异抬眼,看向这个忽视了近十年的儿子。
仪华注意到朱棣的目光,她心里一喜,声音却依然平缓:“王爷,若是觉得臣妾话有所虚,其实您可以召见炽儿的师傅们一见,问一问炽儿的功课学识到底如何?臣妾相信他们的回答不会让王爷失望。”
闻言,朱高炽盈满泪水的眼晴一亮,隐隐含着期盼的望着朱棣,又紧张万分的低下头,如此反复。
仪华亦望着朱棣,期盼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恳求。
一时间,敞亮的屋子里静默无声,金灿灿的阳光大片大片的穿过了窗户纸,逶迤进来,将三人的身影拖得颀长而又汇集一处。
朱棣从四束目光的注视下,转头朝外面喊了一声“陈德海”,等听到陈德海答应了,他吩咐道:“午饭备好,就端进来,在备些洗具侍侯世子盥洗,上学堂。”
话落下,门帘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片刻后,端着吃食、捧着洗具的侍人鱼贯而入。
原本寂静的屋子,又回到了初时静谧的气氛,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盟洗毕,朱高炽木然拱手一礼,动作僵硬:“父亲,儿子告退。”
朱棣目光放在炕桌上,并没有看朱高炽,只随意“恩”了一声。
朱高炽又抬头看了一眼仪华,硬生生挤了个笑脸,低声道:“母妃,儿子走了。晚间再过来请安。”
那一眼,毫无生气,也无焦距,只有无尽的灰黯。
这一眼,看得仪华心尖儿针扎一样的疼,却又无可奈何。
一个人的想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在朱棣心里一直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或者一直不愿朱高炽做这个世子,但他无法改变朱元璋的圣意,所以对朱高炽就有了偏见,有了迁怒。
仪华无奈的想着,眼见朱高炽落寞的离开,她忙打起了jīng神,对手拿斗篷的说了一句“我来吧”,又走过去接过斗篷,一边为他披上一边柔声说道:“今儿虽是立chūn,但早晚还冷得很,晚间你早些过来,再试一下鞋子的大小,我今晚好加了羊毛进去,赶着这两日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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