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退为进,半含哀叹,竞日孤鸣发现这一招用在史艳文这等人上从来无往不利,让他连一点犹豫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妥协投降,轻叹一声,“先生多虑,那这几日就叨扰了。”
“不叨扰,”竞日孤鸣直视那眼中的碧蓝,眼中似有流光闪过,自喉间传出的低沉笑声,难以自抑。
“我很期待。”
☆、客友
药泉没有白日的雾气氤氲,急骤的夜风一刮,越加清冷,让人忍不住想打寒颤,连泉中不低的水温都暖不了半分,一旁的烛火也不甘寂寞的在灯笼中摇曳不定,垂死挣扎,最终还是抵不过寒风,闪烁泯灭。
最后的火光也消失不见,史艳文仰头,庆幸层云还给他留下了些许月光,勉qiáng能照亮花间小径,乍一眼却还是昏暗不清。
起而更衣,屏风侍立,化去了一身水汽,天色已然又黑了大半,当最后一丝月光被遮掩的时候,站在□□上的人眼前已是一片黑暗,一时迷茫,真真是进退两难了。满心无奈,史艳文蓦然又想起那暧昧的四个字,心qíng越加沉重。
我很期待。
我很期待?
暧昧不清又让人为难的说法。
他这样一个近乎于苟延残喘的人,又有什么值得人期待的。
“何必呢……”
轻叹一声,史艳文眼睛闭上又睁开,模模糊糊的还能看见小径的石板,一回神却发现前方似有人影晃动,他眯着眼仔细瞧着,看见熟悉的身形一寸一寸地在面前成型,只可惜表qíng仍旧模糊。
“……先生?”
来人似乎叹息了一声,只是声音太轻,倒有些让人不确定了,随后便解下身上的篷衣替他披上,调笑着说道,“怎么站在这里不动,冻僵了吗?”
史艳文半阖了眼眸,似笑非笑,“先生怎么还没休息,失眠了吗?”
“哈,”竞日孤鸣无奈,“艳文还没回来,在下先睡,岂非失礼。”
“客随主便,何处失礼?”
“客未定昏,主家撒手,自然失礼。”
史艳文摩挲着袖角,抬眼看他,依稀能在近在咫尺的脸上辨出一分笑容,不像是玩笑,但也不甚认真,似是颇为感慨,“先生原来知道主客之分啊。”
竞日孤鸣眼神微变,难以控制的带上了一些诡异的微妙感,这句话该问的,可不只史艳文。
不动声色的叹口气,竞日孤鸣忽而笑意愈盛,顺势爬杆:“原不知道,但艳文有意提醒,在下便知道了。既如此,那敢问客人七担八挪,致主人独守卧房空候许久,是否失礼?”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史艳文面露尴尬,仿佛药泉余力上涌脸色泛红,霎时有些捉襟见肘,悻悻作答,“抱歉,的确是艳文失礼了。”
“无妨,”竞日孤鸣转身,从容不迫,刻意放慢了脚步,听着身后渐渐跟上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与自己的步伐重合,道,“我说过了,我很期待。”
……
所以说,到底在期待什么?
拈香焚碳,熄灯扫烛,史艳文坐到chuáng边,视线滑过竞日孤鸣不紧不慢和衣散发的身影,落到炉旁腆着肚子的小宠物上,倏然一笑,“它每日都睡在那里吗?”
“原先想爬chuáng上来,不小心被我压着尾巴便自己下去了,晨起又不见踪影。”竞日孤鸣看了它一眼,起身向史艳文走去,见他视线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胖子,有些好笑,“还坐着gān什么?”
“啊?”史艳文愣了愣,脸色微红,往旁边挪了挪,“我习惯睡外边。”
竞日孤鸣顿了顿,呼吸抑顿之间随手一掌将最后的烛火扑灭,隔着宫灯贡缎都迅疾的让史艳文呼吸一顿。原本他是打算留着这一个的,但现在恐怕不行了,他想自己此刻的表qíng一定很让人窘迫,倒不如让人看不见的好。
“哎呀,用力过猛。”竞日孤鸣无声无息地来到史艳文旁边,不出所料又感到那人呼吸紧张起来,好不容易憋住了气息,“吓到你了?”
的确是吓到了,史艳文缩了缩肩膀,耳边传来的声音轻柔的不像话,当然暗藏的调笑也没逃过他的听觉,真的是连叹息都无力了。
“在下,真的是习惯睡在外边。”
因为正气山庄并不安全,这是他在正气山庄不知不觉间养成的习惯。
然而这解释实在不伦不类有些qiáng词夺理的味道,竞日孤鸣也当做笑话一场,翻身躺下的同时按住了史艳文的肩膀,带起半声惊呼,“竞日……先生!”
另一半被硬生生压了下来,其实史艳文原本想叫的是竞日孤鸣,半途陡然降低的语气古怪的不是一点半点,竞日孤鸣早已适应黑暗,此刻近距离看见史艳文的惊慌更是让他忍俊不禁,说话的声音都忍不住颤抖,“咳,别担心,在下……其实也算个君子。”
“……”
不用看也知道对方忍笑的表qíng,而且我没有在担心你“不君子”!但这件事还是不要解释的好,史艳文脸色愈红,“艳文只是有些分心。”
“哦,”竞日孤鸣握住他肩膀的手突然滑至腰间,稍一用力,那人便被带入怀中,“在想什么?”
史艳文僵硬一瞬,手在黑暗中几开几合,他突然有些理解平日里胞弟时常bào怒的感觉了——被bī的。
“先生,”史艳文深呼吸几口气,“要是冷的话,盖上被子就好了。”
竞日孤鸣顿悟的声音传来,“差点忘了。”然而反手盖上了锦被,手却仍未放松。
“……先生?”
“还是冷。”
“……”他自觉不是脸皮薄的人,奈何有些人脸皮更厚。
“在想什么?”竞日孤鸣放软了声音,仿若睡意来袭,嗓子眼里都带着倦意。
“……”困的真快啊。
“说出来,在下或能替艳文参考一二。”
史艳文放弃的勾出了被压着的头发,无奈道:“只是在想明日该怎么跟小弟解释。”
竞日孤鸣听着他语气一松,自己心里也跟着莫名一松,想想却也好笑。
到底是史艳文,再惊心动魄的事也能立刻调整回常态,波涛不侵大海,世làng磨打出的圆润柔滑,又怎会被qíng感的尖刺惊的裹足不前,更何况他是广阔无垠的天空?反倒是自己,看似毫不介意,但若真的被拒绝,恐怕……
哈。
勾了勾嘴角,竞日孤鸣抬起左手蒙上他明亮的双眼,道,“实话实说。”
“可是……”
“睡吧。”
史艳文眨了两下眼睛,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但是……
“睡吧。”
“……好。”
竞日孤鸣移开手,忍不住用慢慢收紧了手指,一根一根的轻触掌心,那如同蝴蝶展翼的轻灵撩拨,让他想到那日在半月湾所见到的“美景”。
世上有哪个人,会不被举世无双的美丽所吸引?
除非他是瞎子。
而竞日孤鸣,他是世上少有的明眼人。
而后,直到下半夜,两人才缓缓入睡。
如竞日孤鸣与史艳文这等人物,哪怕睡得再熟也能或多或少感到四周的动静,更何况是相依两人。只是一人忧心忡忡,一人动静皆虑,史艳文想着明日该如何劝说小弟,竞日孤鸣想着怀中人何时能真正入睡,皆不能安寝。
史艳文半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时,天上早已黑云尽散,竞日孤鸣在这时又睁开眼睛,感受着颈间逐渐舒缓的呼吸声,淡淡扫了一眼史艳文紧闭的嘴角,缓缓再次闭上了眼睛。
此后无话,主客几人都熟睡至天明,未得半点惊扰,想是明了各自状况,或是竞日孤鸣早有吩咐,总之,史艳文醒来的时候已是近午。
门外传来气势磅礴的打斗声,以及熟悉的仰天长啸——
“不应该啊!!!”
这声音利落分明,豪迈硬气,暗含怒火,识别度太过明显,在他过往江湖生涯里听了百千回不止,尽管头脑还不甚清晰,史艳文却下意识的就想翻身起来,只是才刚动了动手就被人搂回了chuáng上,一人笑吟吟的从右边撑着手,居高临下。
右边?
这下头脑算是彻底清晰了,被惊醒的。
一瞬惊慌失措,史艳文失态的迟疑片刻,极不自然的半撑着身体,睁大了眼睛,声音吞吞吐吐,“我怎么、怎么……”
“睡到里面去了?”
“……”
竞日孤鸣替他理了理长发,似对两人的姿势暧昧毫无所觉,就如chūn睡将醒的赖chuáng模样,半怨半叹,“那要问艳文自己了。”
问他自己?史艳文僵直了身体,脸颊旁逡巡着滚烫热度,温柔的叫人胆战心惊,眼神漂浮不定, “艳文,不知。”
“想知道吗?”
……不想。
史艳文忐忑道:“先生,我看天色不早,还是起身——”
“我告诉你吧。”竞日孤鸣突然压低了声音,让史艳文才说的话卡住了大半,低沉回dàng在耳边的瞬间似乎充满了诱惑,他嘴角露出一抹浅笑,道:“记好了。”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忘了。
“……”
晨起的怀抱就像暖阳,史艳文在暖阳中失了音,被宽大的双臂紧紧抱着,像要被揉进身体里一样,快要融为一体,如同相拥跌落,眨眼间天旋地转,变换了方位,迷乱了心神。
绮丽的飘纱无声飘动,在光晕中若隐若现,另一边,是紧紧相拥的两人,仿若隔绝了天地,独自放纵于世外。
“那么,要告诉我答案吗?”
“……”趁火打劫。
不过答案是其次,这动作怎么看也不像是他会做的吧!
……
藏镜人觉得身为史家人,自己的运气大概是最不好的那个。
淡定的一把掐住在chuáng沿上恹恹yù睡的毒蛇,藏镜人翻身坐起,很是心平气和的捋了捋思路,眼神慢慢飞扬起堆积的怒火,眉角越见凌厉。
史艳文,冷眼旁观。
竞日孤鸣,推波助澜。
很好,配合的还真是天衣无fèng啊。
“哼!”
他看了天色,巳时左右,寂若无人,换上不知何时备好的黑袍,藏镜人随意扔了小蛇出门,开门瞬间疾走一步,避开迎面的圆石的同时还顺手捞了一只龇牙咧嘴偷窥许久的小狐狸。
小狐狸面露惊讶,双脚离地,被藏镜人拎着衣领吊在半空中,大约是不习惯这张脸突露的冷漠,呆怔了一瞬才奋力挣扎了起来,边挣扎便叫,“坏人!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就咬你了,放开!”
挣扎的还挺厉害,但藏镜人不为所动,将丫头提到面前,轻而易举的像拿了一件衣服,“做得到就试试。”
连声音都是冰冷的,小丫头眼睛一瞪,狠狠踢了一脚他的腰,见他没有反应又踢了几脚,只把自己累到大踹气那人也还是无动于衷,咬牙就想从怀里掏东西,没想被人抢先一步。
“啊,还给我!”
藏镜人看着手上的纸包,挑眉看她,“什么东西?”
“还给我!”
“不说?”藏镜人单手打开纸包,在丫头脖子上晃悠着蠢蠢yù动,眼看着就要往下倒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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