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于客_花绮人【完结】(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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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在午后消遣之时发生了件趣事,苗医属前来诊脉的人原先是个年老持重的老官,今次来的却是个油头滑脑的入职新官,这小官一看见竞日孤鸣就痛哭流涕大表忠心,恨不能身死当场证明他进苗医属是被迫而非主动,更不是贪念那一份微不足道的每月三十两一百斛的俸禄,请供奉大人明察之类之类……
起先倒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史艳文也就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看竞日孤鸣言语戏弄,后面越来越坐不住了,什么天地可鉴我对主人的一片忠诚,什么还请史君子在供奉大人身边多多美言,一票子官场虚话,弄得两人哭笑不得,还是史艳文为他解的围,竞日孤鸣也就顺势让他为史艳文诊脉,而后将人撵了出去。
真的是撵了出去。
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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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候人回话说那人已经过了苗军界限,史艳文方才放心,彼时竞日孤鸣正在水中亭描池塘的花样子,见他模样不由轻笑,药老xing格多变,胆小是胆小些,好歹是个大小官员,医术也算高超,倒不致被人排挤。
史艳文想了想,想是他在外面听了什么风声,心里害怕,自己请旨过来的,不想是白跑了一趟。
随后就从竞日孤鸣的书案上拿了一只小笔,竞日孤鸣画的范围大,描了荷叶,荷花却只开了一朵,史艳文笑了笑,沾了彩墨,也在那张纸上开始描摹。
就在那多盛开的荷花边上,补上了一只还未****的花骨朵,含羞带怯,躲在荷叶后,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
那副画被竞日孤鸣收了起来,他本想叫人裱上,却被史艳文坚持拒绝,只因那落印的诗句太过直白——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qíng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底下隽着北龙白云。
“其实,比起这个,我更喜欢先生书房里那幅。”
“那幅长卷?”
“恩。”史艳文将画卷起,“那幅画……寓意好些。”
竞日孤鸣又忍不住咬了他的小指,忍俊不禁,仍是那句老话,“艳文果然深知我心,若有机会,艳文也该为我画上一幅才好。”
史艳文如今已经能淡定的快速缩回手了,继而谦虚道,“先生随意,不要嫌弃在下画技拙劣便可。”
“过谦了,”竞日孤鸣又问,“那这幅画真的不挂了?”
“……等艳文什么时候老眼昏花了再说吧。”
“好啊。”竞日孤鸣越加开心,“在下等得起。”
画是不用挂了,不过以次为jiāo换,史艳文今晚仍旧宿在竞日孤鸣的房中,说不得,下人又是一番窃窃私语。不仅如此,连带第二日晨起,史艳文都还能感受到那份在他背后眼神放光的探究,似乎想在他身上找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或者说她们已经找到了,只是在探究那玩意是怎么造成的。
苗疆民风剽悍,女子亦属民众,活泼大方不拘小节之外,还有属于女子的细腻心思。
三人成虎,没发生过的事也变成发生过了。
史艳文无奈地瞪着水面发呆,他坐的地方与藏镜人来的那日看到的一样,只是这时只有他一个人,显然是有意避开的。
气恼的摸了摸嘴角,史艳文忍不住抽搐一下,那里原有一个细微的伤口,现在这伤口却“无端”扩大了一分。
史艳文脸色微红,有些别扭地苦了脸,不由再次感慨——竞日孤鸣这个习惯很危险,非常危险。
一点点暗示,一点点征兆。
竞日孤鸣在这些事上似乎格外喜欢居于上风,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艳文让我好找。”
……
史艳文仰起头,竞日孤鸣不知何时立于身后,俯身看他,史艳文双手往后一撑,他细细观察着那双暗红的眸眼,修眉细长,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头发自耳侧垂下,看起来是很温柔的人,某些xingqíng却有些恶劣。
“先生的手好的差不多了吧?”
“还有几条疤痕,难看的紧,艳文可会嫌弃?”
“我说嫌弃,先生会换一张皮吗?”
“嫌弃又如何,”竞日孤鸣蒙上他的双眼,感受手心弱到可以忽视的触感,“艳文又不讨厌这种感觉。”
史艳文眨了下眼睛,嗤笑一声,“大言不惭。”
“一语中的。”
“……”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竞日孤鸣拉他起来,“走吧,别待在这里,地上湿气如此之重,你哪里受得了。”
“去哪儿?”
“书房,那里暖和。”
书房里早有侍女在研墨奉茶,窗户打开,雕栏的空dòng里穿过了日光,在地上映出了一幅山水,见两人进来,侍女躬身道安,竞日孤鸣挥手让她退下,然后看向史艳文。
“艳文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史艳文往书案走去,回过头,笑的狡黠,“先生不是说了艳文深知你心,难不成是在说笑?”
竞日孤鸣故作沉痛的摸着胸口,“未曾想艳文仍旧对在下心有疑虑,实在让人伤心不已。”
史艳文很想学小弟白他一眼,不过到底以他的xing子是做不到的,慢慢踱步至案前坐下,“久不碰丹青,先生莫怪艳文手生。”
“怎会?史贤人莫要过于自谦。”
“哈,只是,先生别说太快……还是别说太慢了吧,不然这一天可画不完。”
“艳文不必担心,竞日孤鸣去过的地方,不多。”
“……恩,那就从母妃开始吧。”
竞日孤鸣了然一笑,看着史艳文,慢慢回忆起那些过往。
“她是个勇敢聪明的女子,长得极好,举手投足都是大家之气,深明大义,娴静机警。脑中时刻回想,是她常在房中画眉,画的细致,眼中如点亮了星光,一次又一次的期待,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他说的很慢,但史艳文无心打扰。
他也画的很慢,点笔沾墨,如同竞日孤鸣昨日水亭的姿态一样温柔。他静下心,认真聆听他的过往,又不忍心只听他的过往,那些模糊的字句,朦胧的形容,沉重又轻松截然相反的语气糅杂在一起,一位迷人的深闺佳人逐渐在纸上勾勒出,一个雍容典雅背影,还有一股与竞日孤鸣相近的从容气质……
竞日孤鸣讲的不多,诚如他所言,他去的地方不多。
他说了气势磅礴的苗宫,说了真假参半的家国酒宴,说了幽静美丽的王府花园,说了笑声不绝的中秋聚会,也说了他有所亏欠的晚辈亲人朋友,还说了那些剥夺生命的战争,以及刻骨铭心的背叛……
全部都带了隐忍,几乎都是在隐忍。
史艳文第一次直观的面临他近三十年的荒唐执着,又震惊的领会到那一瞬间看破执着的心碎,以及猛然回头却发现这漫长一路积累的真qíng一朝远去的悲哀……
难怪竞日孤鸣总是对他那么直接,不像传言中那般婉转,他擅长等待,但等待总是消磨心神,他一定很累。就如同当初离开正气山庄的自己,很累,累到极点,累到难以负担,便想到了放开。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那幅画本是史艳文画来送给竞日孤鸣的,但他却在竞日孤鸣接手前要了回去,这样的东西,痛苦大于欢乐,他实在送不出去。
说什么忘记自己的身份,其实谁也无法完全做到。
竞日孤鸣走过去,史艳文转过身,他看着他,有心安慰,然男子立身天地,有些事qíng做了,错了,悔了,该承担的责任就绝不能逃。竞日孤鸣的目光很坦然,有一丝怀念,后悔,却绝没有逃避,所以他只是默默的将画卷收好,他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支持与理解。
“苗疆山水少之又少,画技又见生疏,不好。”史艳文笑道,“来日若有机会,待先生纵游名山大川,艳文再重画一幅送与先生,可好?”
竞日孤鸣失望叹气,眼神却炯炯有神,“那岂不是要很长时间?”
“先生若嫌麻烦……”史艳文眨了一下眼睛。
竞日孤鸣慢慢摇头,“怎会?我只怕,时间不够长。”
“不,时间,会很长。”
手中的长卷,简直就像一把将他锁在竞日孤鸣身边的枷锁,抛不开,放不下,舍不得,又有一点无奈的妥协。
竞日孤鸣一定很满意。
他成功绑住了史艳文。
史艳文终于向他彻底妥协。


☆、东风乐(三)

琅琊居解禁前的第三日。
竞日孤鸣伤势大复,余毒既消,便就撤了玉清散,连绷带也不用了,唯独右上臂上有一道疤痕尤为深刻,紫黑色的疤痕剥离开后,还留下了浅浅的粉色痕迹,倒不是难看,只是……有些碍眼。竞日孤鸣看了看笑道,以往总羡慕苗疆战士身上的“光荣象征”,如今,再也不用羡慕了。
史艳文本来心有愧疚,一听这话倒释怀不少,他知道苗人善战,有伤疤对他们来说不仅不是坏事,反而是值得炫耀的伟绩,竞日孤鸣此话倒并不是全然的安慰之语,倒是自己身上原有许多伤痕,如今竟一个不见,倒让他沐浴更衣时很不习惯,总觉得少了什么。
“这样不好吗?”竞日孤鸣挑眉。
“也不是不好,”史艳文道,“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先生能否告知此物从何而来,原作何用?”
竞日孤鸣沉吟片刻,“只怕此恩太大,艳文听了之后会忍不住以身相许。”
“……”多虑了。
“此物乃母妃奇缘巧合所得,原是为了留给在下未来至爱娇妻,此前暂由母妃妥善保管。”
“……”令堂已去世多年。
“所以,在下不得不去一趟苗疆宗族祭祀场,请了母妃灵牌一用。”
史艳文一愣,随后满脸怀疑地看着他,“丹药藏于灵牌?”
“事实证明,很安全。”
“……当真?”
“当真。”
“果然当真?”
“果然当真。”
……
心qíng略复杂。
史艳文看着竞日孤鸣,费力想从那双眼中探出半分虚假,可惜几番注目,却只发现了调笑之意。
“如何?”竞日孤鸣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艳文可打算好了何时将自己许给我?”
他原以为史艳文会面露尴尬的让自己莫再玩笑,或是声音又稍显委屈的一软叫自己一句先生,当然若是他恼羞成怒发发脾气也好,想方设法避开话题之类。
不想那人面不改色的点头一应,“就今晚吧。”
竞日孤鸣垂眸看向手中的酒杯,又自觉多余地考量了己身酒量,无论是听错还是产生幻觉的几率都太小,脸上尽力保持着半真半假的笑容,“艳文……方才可是认真?”
“怎么?”史艳文无辜地眨眨眼,“我方才是说了什么吗?”
竞日孤鸣闻言,笑容逐渐变得微妙,眼眸微阖,“不,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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