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和她之前同柳絮说的是一样的。柳絮那时自然是一力应承,只是信与不信就不得而知。现在,叶如霜也是。不过,其实她们信与不信都不重要,她要的不过是她们的配合罢了。
叶如霜也是个聪明人,听音知意,想了想,就道:“你是想从后门溜出去,让我为你掩饰?”
“难为姐姐了……”于清瑶点着头,手已经伸出来,要握住叶如霜的手。却见叶如霜目光一闪,头点了下,示意她去看叶吟霜。
要碰到叶如霜的手一顿,于清瑶也转头望向叶吟霜,想了下就笑道:“三小姐,我听说你的琴弹得特别好啊?说来也巧,我家五哥特别喜欢音律,不只古琴,什么琵琶、笛子都很是jīng通。可惜,他每月十五去城南二姑台上以乐会友,却不知自己竟错过了三小姐这样的知音。”
“每月十五?”叶吟霜眼睛发亮,抓住于清瑶的手,又些急切地问道:“不知,五郎所会的都是些什么人?”
“还能有什么人?无非是城中各家王侯官宦家的公子,平日里不好好读些经史,只知道卖弄风雅,才弄出这样一个一月一会来……”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叶吟霜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等到于清瑶把话说完了,她人也站起来,笑盈盈地告别:“妹子身体有些不舒服,就不陪着姐姐了,一会儿让我二姐陪着你好好聊聊可好?”说罢,笑着施了一礼,带了贴身丫鬟就往山下走去。
走得渐远,于清瑶还能听到她在吩咐那小丫鬟:“你快把我那本残谱找出来,我要好好练练那只曲子……”
回过头去,和叶如霜相视而笑,于清瑶站起身来,在叶如霜亲自引领下,带着雪儿从叶家花园的小角门悄悄出了叶家。临走前,犹自郑重叮嘱柳絮:“若是我们还没回时,许婆子就来催了,你一定要镇定,只说我和二姐姐相见甚欢,还要再过一下才能回去……”
带着雪儿,戴着帏帽,于清瑶缓缓穿过叶家的后巷,走不多时,便走上大道。
临近,虽然不比纵贯京师的朱雀大道,却也很是繁华。街道两旁尽是商铺,不远处又有一座集市,不必入市,就已听到集市喧嚷的叫卖声。
吵杂的人声里,夹杂着无数辩不清的声响:
集市里卖菜的婆子在大声吆喝;买菜的媳妇在讨价还价;卖ròu的摊子上,ròu贩闷着头用力跺着骨头;一边的jī鸭笼里jī叫鸭嘎,乱得热闹。街道两道,挑着担子的货郎在沿街叫卖;花粉铺里的小伙计口沫横飞,把自己店里的胭脂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逛街的大姑娘小媳妇,信手拈起小摊上的头花细看低笑……
在集市边上,临街处就有一家车马行,于清瑶站在店门口,等着雪儿雇车,越看这繁华的街市,就越觉喜欢。
虽然声音吵杂,可是隐约的,于清瑶心里又觉得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市井之中,杂乱的人群里,心却欢悦宁静得仿佛正处幽谷深山。那是同整日里宁静得近似冷清的侯府小院,全然不同的感觉。两下比较,她竟觉得自己竟似乎更喜欢这喧嚷的市井之地,让她觉得自己也是活着的……
“前面的,让开啦!”一声大喝,自远处的街头传来,于清瑶奇怪地看着前面的人群如cháo般涌向两旁,正自奇怪,就看到一队骑士自街那头策马而来。
鲜衣怒马,招摇过市,这一队骑士除了后面几骑尽着青衣,明显的是护卫家将之流外,前面几骑俱是华冠锦衣,就算是看不清容貌,也知必是年少俊朗。
“这是谁家子弟,这么嚣张?”有隐在人群中的汉子感叹,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人扯住衣袖,“嘘”的一声:“这位大哥,莫要声张,仔细惊了那群小霸王!叫你离不了京……”
那挑着柴,头戴斗笠的乡汉被吓了一跳,也不敢再声张,眼见那骑队近了,竟立刻扭头钻到后面去。
头戴帷帽,于清瑶也不怕被人看到,就仰起头来看着奔近的马队。待看清来人时,不禁在心里“啊”了一声:“原来竟是他们!”
话说,这纵马而过的骑士,她还真是认得,在那个梦里,她不再是深闺里诸事不知的侯府小姐,对外面的人与事倒也了解几分。而这几个骑士,在那梦里却又是大大有名的。
奔在最前面,骑着青骢马的少年浓眉大眼,生得威武不凡,乃是朝中威远将军郭家的二少爷郭可安,在京中素有顽名,可在那个梦里,在于清瑶临死前半年,正是这位郭少将军在西缰战线上打了个惊动朝野的大胜战,成了京中少年新的偶像。
而和他并骑的少年一身朱袍,长眉入鬓,鼻若悬胆,生得端方有仪,却是恭平王府中的小世子柴荣安。此刻,这位当今圣上的远房堂弟,在京中毫不起眼,不过是又一个靠着食邑度日,镇日只知跑马斗鹰的皇室宗亲罢了。可再过得几年,这位世子却是皇嗣的热门人选之一。
在两人之后的却是一匹红马,这马生得神俊,一身赤红色的皮毛有若彤霞一般耀人眼目。而马上的骑士也更是惹人眼目。一双凤眼,瞳若点漆,顾盼间,仿若琉璃般光彩夺目。兼之肤白唇红,嘴角又总是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qíng,配上那流转的眼波,总有脉脉含qíng之态。
这一位,生得是三人中最好的,可偏偏却是最不中用的。就是再过得几年,也照旧是京师里有名的làngdàng子。于清瑶还记得有人玩笑时说过:这位勇义侯家的庶出小公子,只要眨眨眼,笑一笑,甭管是大姑娘小媳妇,一准就能勾到手。
这会儿,离得这么近相看,她倒真有些信了。大概,让叶吟霜瞧见这林华清,更要痴迷了。
暗觉好笑,她不由抿唇浅笑,又摇头笑自己胡思乱想。
此时,因为驶入街市,道路狭窄,被称作“京中小霸王”的纨绔少年们,也就放慢了马速,正缓缓策马走过于清瑶的面前。
虽然有人对这招摇过市的马队暗生鄙夷,悄声嘲讽,可到底有那爱慕少年俊美的女子在人群里娇笑赞叹。在一片燕语莺歌中,那风流的林华清笑着转目四望,目光转处,竟是对那些隐在人群中的女子秋波暗送,当街挑逗。
于清瑶看得发呆,又觉好笑又觉荒唐,不由抬眼再盯了林华清几眼。也不知巧合,还是那林华清耳目太过聪颖,她这边才看去,他就已经回眸望来。目光一对,于清瑶大惊,慌忙垂首低头,只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林华清却是扬起眉来,忽然侧过头,同身前的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许是在赞自己太过受女子爱慕或是什么,前面二人便放声大笑,大笑之时目光却是转向于清瑶这边。
心头大窘,于清瑶脚步后挪,就想退入身后的车马行中,可就在她后退的同时,却异变突起……
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章 细算浮生千万绪
听得惊呼声,于清瑶抬头望去,只见一枝竹杆,当头落下。脚步一错,她忙往后闪去,只是身前身后挤满了人,一时间哪能避得过。脚下一绊,已经跌倒在地。
电光火石间,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竹杆直直落下。也不知怎么的,这样紧急关头,她居然还能瞥见楼上打开的窗子里,探出一只白生生的玉手,似乎是想要抓住那竹杆却到底没有抓到一般。
千钧一发之际,于清瑶所想起的,只是举起手臂拦在头上,只盼能拦上一拦,只是她刚举起手,却觉眼前一暗,目光一瞬间,才知头顶竟是飞着一人。
淡蓝的衣袂,在风中翻飞,似一片落叶轻盈而过。迎着阳光,那看不清的面容也似笼罩在一片光芒中。
于清瑶定了定眼,才知是一个人飞掠而过,接住那快要打中她的竹杆。只见那人脚尖一点,落在面前,竟不发半点声息,于清瑶一时恍惚,便只盯着那双半新不旧的黑靴。在听到头顶的声音时,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去。
面前的人生得一双浓眉,面容威严,可偏偏一双眼却清澈似水,透着令人心安的温和。
隔着帷帽,目光一对,这 飞身救了她的郭可安已经笑了起来:“这位小姐,可有大碍?”说着话,竟是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拉她起身。
于清瑶正在发怔,身后雪儿已挤了过来,一脸惶恐地叫着:“小姐……”
“我没事,”先应了雪儿,于清瑶在雪儿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盈盈一拜,温言谢道:“多谢公子相救之恩……”
她的谢意还未表达完,就听到一阵大笑声:“不用谢不用谢,英雄救美,正是应该!咱们还要感谢小姐让我们小郭有这样的荣幸呢!不过,这位小姐,你戴着帷帽,咱们可看不清你的容貌。虽然单只这尖尖的下巴和雪肤如玉,已能猜到小姐是位美人,可总也要摘下帷帽,让咱们看看小姐的庐山真面目才值得吧?!”
于清瑶皱起眉,抬眼看见,只见那林清华半俯下身,倚在马鞍上,笑得张狂,眼中尽是说不尽的暧昧。单只看他的笑,便已心中不喜。雪儿更是结结巴巴地驳道:“公、公子,你莫要欺负我们小姐……”
雪儿不说话还好,一说这样的话,林清华笑得更是大声,于清瑶皱眉,就在他的大笑声中,盈盈一礼:“小女子曾听人言说我大周男儿个个豪qíng义胆,可‘慷慨成素霓,啸咤起清风’,剑胆琴心,令人钦佩。今,小女子虽心中感恩,却也不敢以蒲柳之姿rǔ几分公子侠义之举,还请公子恕小女失礼了……”
话才说完,就听得那放肆的笑声戛然而止,四周好像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于清瑶心中一惊,忽觉自己刚才因意气而言的那几句话或许有些过了。可是,她这一世,也没有这样从容淡定,慷慨陈词,在惶惑之中却不免又有几分骄傲。她,再不是从前那个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人的女子。
“哟,还是个读过书的……”林清华偏着头,低声笑着,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可是,就在这时,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挤过人群,跳到马前,大声叫着:“几位公子,我家小姐叫我谢过你们。要不是你们出手相救,只怕真要打着这位小姐了。”说着话,小丫鬟转头看着于清瑶,歉然地点了点头。
“你家小姐?”林清华抬起眼角,向楼上瞥了一眼,忽地手一伸,就从郭可安手中挑过那枝竹杆,手一转,把那枝差不多一尺长,用来撑窗子的竹杆在手中滴溜溜地转着把玩不休,又笑盈盈地问道:“你家小姐到底是想谢的哪个呢?是谢郭公子还是谢小世子,或者,是谢我呢?既然是要道谢,怎么也不下来呢?这样躲躲闪闪的怎么算有诚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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