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鬟被他问得一怔,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楼上。一忽间,倒有不少人也随之望了上去。只见那扇窗子半开半合,却有一角帕子垂落在窗外,素色绢帕上,朵朵粉色的桃花绽满眼眸。
“公子取笑了,”一个轻柔的女声温然答着,隐约可见那窗后立起一道窈窕的身影,可是,却终究没有现身。只是柔声道:“小女子鲁莽,让几位公子烦心了,便以一曲赔罪吧!”话音方落,楼上已响起一缕琴音。
只听得那琴音如诉如泣,如怨如怨,幽幽而奏,清扬婉约之极,一时间,竟连远处集市的人声也被这清幽的琴声压了下去。
“猗兰cao?”林清华挑起眉来,不知为什么,忽然间就抿唇笑了起来。竟是不再关注楼上,反倒偏过头去。
人头簇拥,却已不见刚才那居然对着他们侃侃而谈的女子。
“人刚才就已经走了。”郭可安笑笑,忽然皱眉低声抱怨:“这弹的是什么?闹得人心里也郁闷不已。”
他这话才说出来,正在认真聆听琴声的恭平王世子柴荣安便“嗤”地一声笑出声来:“粗人啊粗人!都叫你不要整天只知道舞刀弄枪,也学学音律,才好出来附庸风雅嘛!偏偏不听我的……嗯,这一曲《猗兰cao》也算弹得中规中矩了,只可惜,这地点可选得不怎么好啊!”
说着话,他偏了头去看。虽然琵音悠扬,曲意高雅,可这市井闹市中又有多少人能听得明白,除了他们几人所处之地,人群碍着他们三人的名号不敢乱动乱嚷,稍远处的人已经该gān嘛gān嘛去了。
不知是哪家铺子里,有伙计正拉长了嗓子叫“新鲜出炉的ròu包子哩……”一个土头土脑的乡下老汉,歪着脑袋正往店里瞧着,冷不防屁股后面跟着的灰毛驴突地一声嘶叫,扬着蹄子就往前奔,把扯着缰绳的老汉扯了个跟头,摔了一脸的灰,爬起身就嚷嚷着追去。边追边叫:“你个兔崽子,让我逮着不打烂你个屁股……”浓重的乡音,土气的腔调,把街上看热闹的人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一片吵嚷中,合着笑声,那幽幽的琴声就更显得弱不可闻。
远远的,一辆轻车小驾缓缓驶过街市。于清瑶倚在车窗前,倾耳细听,在终于听不见那一缕袅袅琴音时,禁不住低叹一声:“可惜了……”
雪儿抬头瞧她一眼,不大明白自家小姐在说的什么事,只是闷声报怨:“那个什么小姐真是好生无礼,几乎打着小姐也不知道先来和咱们道歉,却去讨好那些公子哥……”
“雪儿,”唤了一声,于清瑶抿唇浅笑:“你难道看不出,人家那位小姐本就不是冲着咱们来的,若是被打着了,才真是咱们倒霉,怎么就偏偏站在那儿了……”笑着,她偏过头去,想想,觉得这位姑娘比起叶吟霜却是聪明了许多。这才是手段呢!要是真事成了,日后别人说起来,也只会说是缘份,是天作之合。
不过,倒也不能说叶吟霜没手段,毕竟,日后那害得她凄惨度日的女人现在也不过只是个才刚十三岁的小姑娘,没有这些手段也是正常的。
想着,她却又苦笑起来。怎么居然倒像是盼着她那命中煞星早日有了手段似的呢?
一路上胡思乱想中,马车已晃晃悠悠地拐进了巷。这条巷子,离安乐侯府已经不太远了,绕上几绕,就能绕到侯府的后面角门去。虽然并不是多繁华的地方,可这片人家所住的却是临近几户大家族的家仆。
但凡公侯大户,这家生奴仆也是有定制的,什么等级可有几户家生奴仆,轻易是不得逾制的。只是年头多了,奴仆生奴仆,那些家生儿子、家生女儿再行婚配,奴生奴,又为奴,一户一户的人头算下来,自然也就多了。
安乐侯百年基业,家生奴仆自然是有不少的。像雪儿和她那哥哥,就是其中一户陆家的家生子。只是陆家人丁甚旺,雪儿父母早亡,哥哥又是众人眼中的làngdàng子,所以在陆家根本就不受重视。
就连住家,也是在又偏又小的小院子,恰恰离另一头偏僻的巷口不太远。不过这却正合了于清瑶的心意,不用太担心被人撞上。
下了马车,吩咐那赶车的把式等在巷子口上,于清瑶和雪儿就一前一后走进了巷子。
来之前,她已经想好了要来的。所以今天穿的比甲特意挑了里外两色的。一翻过来,浅青色的比甲就成了藏青色的。这会儿,又都是在府里当差的时候,她倒不怕真有哪个那么眼尖,一眼就能认出她这个低调的小姐。
所幸,就像她所想的那样,这会儿这条巷子里的人并不多。直到走到雪儿家门口,也没撞上什么人。
瞧着紧闭的院门,雪儿便嘀咕:“怕是又在睡懒睡了!”又回过头看着于清瑶,讨好地笑道:“小姐,我哥哥这是没事儿做,若是做事时,还是挺勤快的……”
于清瑶一笑,也不说话,看着雪儿上前叫门。才拍了两下,门里就突然爆出一声大吼:“贼娘老子的!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老子说了不搬就是不搬,你们再来说嘴,小心老子翻脸不认人啊……”
第一卷 梦醒 第二十一章 蓬门荆墙会故人
院里的声音才一传出来,雪儿的脸立刻刷的一下红了。回过头来,她红着脸解释:“小姐,我家哥哥,他、他睡糊涂了……”这头才说了两句,人已经返身扑在门上,大力地拍着:“陆初五,你个混蛋!开门啊……”虽然骂得凶,可眼圈却都红了。
于清瑶在旁见了,心下怜惜,却不好劝什么,只能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雪儿的肩,示意她不用急。
雪儿又臊又羞,回头看一眼于清瑶,几乎眼泪都要下来了。就在这时,那道窄窄的木门忽地一下开了。
“雪儿,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啊?”一个男人半侧身,低着头,手忙脚乱地系着身上的短褂。头一抬,冲着雪儿有些讨好的笑着,却在瞥见雪儿身后的于清瑶时立刻收了笑。
“是……是二小姐?”他用手肘碰了下雪儿,也没等雪儿答话,人已经半哈着腰,讨好地笑着:“这死丫头,真是的,都不知道请小姐里头坐……二小姐,您快屋里请。小的这就给您冲杯茶去……”说着话,他已经扯了下一脸怨愤之气的雪儿。
雪儿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转过身来柔声道:“小姐,先过屋里坐一下吧!”
于清瑶一笑,也不多说,缓步走进了这间看起来小得不像话的小院子。走进院里,才觉得这间院子虽然小,可看起来却很是舒服。
正对着院门,是两间正房,没有厢房,只有靠着墙盖了一间小倒房做灶房。房子看下来是很旧了,倒没有什么可看的。
可这不过十步见方的小院,却收拾得很是整齐。靠着院墙,留了半步地,种着些不知名的糙花,此刻倒有大半是开的,姹紫嫣红的,开得甚是热闹。又有一株歪脖梨树,此刻梨花已落,一片浓绿间杂着一颗颗不过婴儿拳头大小的梨子,煞是逗人。
而这地上,更是整整齐齐地铺了一地的青石板,看起来很是gān净。梨树下那张石头桌子更是透出一股古拙之气。虽然不jīng美,可这小院却透着一股子温馨的气息,让人一见心喜。
取下帷帽,看清这小院,再想想刚才在外面听到的话,于清瑶心里也就有了数。看来,是有什么人相中了这小院,正bī着这陆初五搬家让房呢!要不然,他刚才也不会连外头是谁都不问就直接破口大骂了。
“小姐,咱们屋里坐吧!”雪儿低声让着,那头钻进灶房里生火的陆初五,一听就立刻跳了出来,拦在虚掩着的正房门前,gān笑着:“要进屋里坐,还是进你屋里坐吧!”
雪儿在自家哥哥有些发黑的脸上一扫,再看他身上那件掉了盘扣的褂子,脸色更是不好看。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扶着于清瑶,“小姐,您进我屋里坐会儿吧!”说话间,已转了脚步,去推旁边那扇紧闭着的房门。
也不知这房间有多久没人进过了,门一开,一股子yīn霉之气便涌了出来。雪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又是难堪又是羞臊,忙匆匆关了门,拉了于清瑶道:“小姐,还是院里坐吧,院里gān净。”
于清瑶看着她,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我看你屋里的东西摆得很是整齐,想来你哥哥平日也是怕乱了你的东西,才没收拾的,你就不要恼了……”刚才从那虚掩的房门往里瞥了眼,虽然看得不清楚,可明显那外屋已经是乱成一团,也不知多久没有收拾过了。
那屋里的脏乱和外边小院里的整洁一对比,都让人怀疑是不是身处两家了。只是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招呼于清瑶在石桌旁坐了,雪儿就立刻跑进灶房。于清瑶隐约听见里头陆初五讨好地笑着:“好妹子,你看,哥可没忘了你说的话,咱们的小院我可天天都拾缀,gān净着呢?!”
“你还好意思说!”雪儿的声音有些发尖,恨道:“你瞧瞧你刚才那是什么样啊?居然、居然让小姐瞧见……”说着话,已经又带了哭腔,把陆初五吓得,立刻陪着小意低声哄着妹子……
于清瑶听得有趣,不觉微笑。
雪儿不算是个泼辣的,虽然有些小xing,可平日里其实也是个老实的,于清瑶还真没有见过她这样霸道的样子。不过这样看来,陆初五却是个对妹子极好的人,因为这,于清瑶更觉得自己的盘算更多了几分把握。
不过片刻,陆氏兄妹就已经从灶房里走了出来。雪儿的眼睛还有些发红,可是嘴角却已经带了笑。看于清瑶笑盈盈的看她,雪儿的脸不由得又红了起来。
“小姐,您喝茶。家里没什么好茶叶,委屈小姐了。”
“无妨,你知道,其实什么茶,我是喝不出来的。”于清瑶淡淡笑着,和熙的的声音让雪儿和下心来。
回头瞥了一眼哥哥,便笑道:“小姐且坐坐,我去收拾下屋子。”转身时又给了哥哥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惹恼了小姐。陆初五嘿嘿笑着,冲妹子眨眨眼,也不说话。
把兄妹俩的互动看在眼里,于清瑶不禁抿唇浅笑。端起粗糙的陶碗,毫不犹豫地就吃了一口。
说 是茶叶,可陶碗里的其实不过是些茶渣。就算是平日里于清瑶对这些个东西没那么讲究,可在侯府里就算不受宠,吃穿上总还是好的,这样一入口就觉涩的茶渣,她又怎么能吃得惯呢?可饶是如此,她的表qíng仍是平静如水,没有半分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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