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商承德忽而无措起来,像是犯了错被逮了个正着的孩子,赶紧把视线瞥到一旁湖面,“没,没什么。”
两片脸颊染了可疑的绯红。
苏倾池俯身凑到商承德胸前嗅了一下,笑道,“我闻到味儿了,藏了什么?”
商承德心生愧色,暗自自责了一番。
将怀中的东西拿了出来,商承德笑容含蓄,道,“我见你方才没吃多少东西,便给你留了些。”
苏倾池打开纸包,顿时香气四溢,里边整齐地叠着几块焦嫩的烧鸭子,还热着,外苏里嫩。香气诱人,令人食指大动。
苏倾池先前确实没吃多少东西,一来没甚胃口,二来心qíng不佳,于是吃的便也少了。
此时被这烧鸭子香气一勾,苏倾池只觉得肚子空空,于是便也不同商承德客气,当下两指拈了一块烧鸭子吃进嘴里。
商承德的视线堪堪避开苏倾池轻微滚动的喉结,面上颜色却愈加红艳。
“苏而不腻,怕是抹了蜂蜜烤制的吧。”苏倾池只觉唇齿留香,吃得餍足异常。
“嗯,还加了十八味秘制酱料,快马从城东老店运过来的。”商承德见苏倾池吃得这般满足,心里也是一片欢喜。
不知不觉便伸手替苏倾池揩了嘴角沾的芝麻,“这般大的人了,吃起东西来却像个孩子。”
这话刚说完,两人具是一顿。
指尖的皮肤皓若凝脂,沁如冰玉,近在咫尺的眸子,斜飞秋水。
轻薄的眼皮微垂,临去那秋波一转,百媚生花,堪堪夺去世间一切男子的心魄。
一阵热流激瞬间透五脏六腑,商承德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只剩那一双水眸,两片薄唇。
“倾池……”
一声炽热低唤,商承德凑上前去。
“大哥,这么晚了还没睡?”冰冷的声音,恰似一泼冰水从天而降。
商承德触电一般退开老远,面燥耳赤,一直从耳根红到脖子,“啊?啊,承恩啊,咳,这夜也凉了,倾池,你也早些歇息,我先进去了。”
跌跌撞撞进了船舱,又跑出来,将手里的纸包塞进苏倾池手中。
“二少爷站了这许久,腿脚怕是酸了吧。”苏倾池淡淡瞥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一直在?”商承恩眯了眼睛。
“你若是收了满身的戾气,我也不至于察觉。”苏倾池起身,“这凉风皓月,景色甚好,二少爷既有兴赏月,苏某便不打搅了。”
苏倾池刚要走,手腕便被人攥住,力气大得顿时让他脸上失了色。
商承恩冷漠的眼神缓缓转过来,对方挑了挑英挺的眉毛,“离我大哥远点。”
“二少爷这般纠缠苏某,莫不是也对苏某起了心思?”苏倾池嘴角一勾,神色挑衅。
商承恩眉头微皱,苏倾池便是一声闷哼,随即咬牙道,“怎么,白天被我掐了,夜里便加倍讨回来?呵,不愧出身商贾之家,苏某佩服。”
商承恩一声冷哼,嘴角带着一丝冷酷弧度,“话我已经说了,我劝你好自为之。”
说罢松手转身离去。
临进船舱,他忽而又停下脚步,“你身上的痕迹最好不是我大哥留下的,还有,你也休想将别的野男人gān的腌臜事推到我大哥头上,否则……你!”
苏倾池嘴角含笑,拍拍双手,拢了拢衣衫,“我怎样?”
商承恩面色铁青,低头看了眼方才砸在自己后脑的那只黑缎布鞋,一张脸气得抽搐,“市井刁民。”
“抬举了。”苏倾池笑得媚意横生。
“哼!”商承恩愤愤甩袖离去。
船头空dàngdàng,苏倾池脸上的笑意褪得一丝不剩。
夜色冰凉,冷风chuī在身上,竟已有了刺骨的感觉,苏倾池赤着一只脚,立在船头,看着两岸喧闹繁杂的夜市,从华灯初上、灯火通明一直看到月淡星疏、灯残人倦,竟立了大半宿。
等终于觉得身子发冷了,这才抱着手臂进了船舱。
次日,五更之时,天还未开光,苏倾池便领着睡眼惺忪的苏宝儿跟着头一批出城的人出了城门。
商承德昨夜未睡好,醒得却极早,梳洗之后便去敲苏倾池的门,只是敲了半天没人应,推开一看,里边早已经空了。
将邱家兄妹送回邱府,商承德便匆匆赶往chūn沁园,谁知chūn沁园的人说苏倾池一早就离开chūn沁园了,商承德只当苏倾池出门了,于是隔了一天又去。
“商少爷,您别找了,苏老板昨儿个已经走了。”
“走了?他去哪儿?”
“商少爷,您大概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是苏老板如今已经不在chūn沁园唱了,他去哪儿了他也没说,房里的东西也都搬空了。”老佘头一张脸皱成一团,满脸的痛心惋惜。
“哎呦喂,您说这好好的,昨儿个刘爷差点没给他跪下来,他就是不在这儿唱了,您说这,唉……也怪刘爷和尤老板平日里欺负狠了,前儿个上午苏老板同尤老板打成那样儿……”
老佘头还在絮絮叨叨。
商承德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得脑子一阵嗡嗡作响。
第15章 花景昭
骑秋一场雨,遍地出huáng金。
立秋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天气终于不再燥热难耐,虽依旧能听闻一阵阵蝉鸣,却没盛夏那般嘶哑凄厉,之后又断续落了几场雨,这天气便愈发凉快惬意起来。
一夏无病三分虚。
这个时节的人极易倦怠,困乏。
四合小院之内,搭了一个翠竹凉棚,棚下竹塌之上,正散衣倚着一个男子,斜飞入鬓的细眉,水墨般的风流眸子,皓齿红唇,长得倒是俊美非凡,只是脸上却是一派无qíng无yù。
男子两步远处,凉棚之外,跪着一个锦衣的少年,两手规规矩矩地摆在大腿之上。
许久不见男人动作,少年不禁抬了头,委委屈屈地喊了声,“哥~”
“滚出去。”语调平淡,没有起伏。
少年急了,跪着上前几步,两手抓住男子的衣袖,“哥,我下次一定好好学,再也不偷懒了。”
男子面无表qíng地抽了衣袖,翻身竟不再理睬于他。
苏宝儿两片眼角立刻就染了红。
自那日游湖之后,苏倾池便再不许苏宝儿同卢先生学习,另给他找了个书院,安排他每日去书院同别的孩子一道学习八股文,那书院乃官立书院,苏倾池奔走了大半月,又给书院的山长塞了大把的银子,这才让苏宝儿入了书院,两个月未到,苏宝儿便被退了学,这让他如何不气。
苏宝儿知道他哥辛苦,他自然也想学好,每日的功课,他也都尽力去完成,只差没头悬梁锥刺骨了,可也不知哪里没开窍,无论他怎样拼命,依旧学不出个样子来。
那些个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他都懂,句读、识字他也学的不错,《左传》、《汉书》、《史记》他更是倒背如流,可偏偏每次作出的八股都入不了先生的眼,先生每拿戒尺打他一次,他就糊涂一点,这般每日受罚下来,他连破题如何作竟也都忘了个一gān二净。
苏宝儿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低着头小声抽泣起来。
苏倾池恨铁不成钢,倏地坐起身,喝道,“哭哭哭,就知道哭,起来,别在这儿碍眼。”
苏宝儿不敢作声,抹了眼泪珠子,爬起来乖乖立在一边。
苏倾池见他两个膝盖跪得红肿,心里愈发火大,“什么狗屁先生,收了银子竟这般糊弄了事,哼,我那些个银子便当买了粪填他的脑子。”
苏宝儿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抹鼻子抽噎,模样瞧着可怜。
“还不去做饭。”苏倾池气不过,踹了他一脚,“白长了一颗脑子。”
商府这日热闹非凡,商老爷添了金孙,自然要大张旗鼓地庆贺一番。
多子多福素来是颠扑不破的习俗观念,商老爷膝下有三个儿子,也算得香火旺盛,只可惜,这三个儿子,两个无心女色,只有一个小儿子风流,却偏偏撂着家里三房美妾不碰,成日在外头花眠柳宿,乃至到了今日,商老爷才抱上孙子。
孩子出生第三天,按着惯例要洗三儿。
商承德与商承恩在门外,就听房内收洗姥姥道,“枣儿栗子,连生贵子;枝元桂元,连中三元。”
没多久又口中不停,“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子倒比一辈子高;洗洗蛋,做知县;洗洗沟,做知州;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说话免丢丑……”
商承德听得有趣,“这收洗姥姥好一张巧嘴。”
见商承恩拧眉不语,商承德了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承恩,大哥知道你的心思,只是如今弟妹给你添了个儿子,你纵是以前对她无甚感qíng,今后也该对她好些。”
商承恩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面色并没见好多少,许久才扯了一下嘴角,“我知道。”
商承恩并非不喜女色,只是他自小便喜好习武,踢打捧拿刺击、刀枪剑棍样样jīng通,如此一来更是一门心思扑在武学之上,前些年甚至离家四处闯dàng,天南海北拜师学艺。
一年之前,商老爷看不下去了,自作主张地给这个儿子塞了一房小妾。
谁知时隔两个月,那小妾还是一副女儿身,商老爷一气之下,便让人在儿子饭菜中动了些手脚。
如此,商承恩才与那小妾有了一夜露水之欢。
事后,商承恩没有怪罪商老爷,却也没再碰那小妾一根头发,甚至在府中碰到,也只作未见。
那小妾却没有半句怨言,大概也晓得身份悬殊,在商府一向低眉顺眼,从不挑惹事端,每日除去给商夫人商老爷请安,便是在屋里刺绣女红,从不轻易迈出房门。
两人这一般,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商承恩没想到,只那一次,这小妾便有了身孕。
商府这次把京城有名的戏班全请来了,连唱三天,当天晚上便有chūn沁园的喜连班。
商承德一颗心忽上忽下,噗嗵噗嗵闹得他不安宁。
一双眼睛就盯着台上的人,可戏都唱完了,依旧没见着熟悉的身影。
没来由的一阵失落让商承德心里堵得厉害,一阵一阵地发紧,扰得他难受,仿佛那最后一点盼头也被人夺了去。
一旁的商夫人见儿子脸色不好,担心道,“承德,是不是累了?”
商承德摇摇头,扯出一个笑容,“娘,孩儿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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