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池原先在扬州落脚之时,倒也听闻过程家兄弟俩的事,程家长子程砚秋在诗书画之上颇有造诣,因看不惯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yīn谋算计,每日只管关在房内舞文弄墨,独占一方逍遥自在,为此,程老爷颇为头疼。
程家二子程砚卿生得灵秀异常,xing子讨喜,原先最得程老爷疼爱,程家上下视为珍宝,然在程砚卿十二岁那年,忽而传出程家二子得了失心疯的消息,不知是真是假,但程老爷却不再亲近这个儿子。
又有传言说程砚卿身上流的不是程老爷的血,种种流言,不辨真伪。
吩咐陆青提一壶水来,苏倾池将商承德扶入房中。
人已睡了,手上却攥着他的衣裳,苏倾池几番哄说,那人倒耍了无赖,一把抱住他的腰,两人就势倒在了chuáng榻之上。
陆青进来一愣,放下水壶便要替二人关门。
“你出去做什么,还不快扶了你家少爷起来。”苏倾池又急又气。
“啊?”陆青一时呆愣,瞧见苏倾池责怪的眼神,立马上前,同苏倾池一道将商承德扶起来。
两人几番折腾,终于让chuáng上那醉汉安睡了。
至此,外头早入夜了,苏倾池觉得身上粘腻,便yù回房洗个澡歇息。
“苏老板,我替你打些热水来。”
“也好。”
满室水气缭绕,如烟似雾,苏倾池仰靠在木桶中,泡了一会澡。
外头如今冰天雪地,屋内却无一丝凉意,苏倾池畏寒,商承德早些时候便在他屋里支了两个暖炉,每日炉火旺盛,不叫他感到一点凉意,如今又满室热气,倒让苏倾池有些燥热。
匆匆洗了身,取了gān净亵衣穿上,这时听得外头有人拍门。
苏倾池只当是陆青,便披了外衣去开门,谁想,门一开,一个人就压了下来。
定了心神,苏倾池瞧见来人,不由道,“你怎么醒了?先进来吧。”
商承德压在苏倾池身上,胡乱地唤着他的名字,这模样哪里是清醒了,根本就是还在醉梦中。
原想喊了陆青来伺候,又想想,如今这个时辰陆青怕是早睡了,也是了,若是陆青还醒着,如何放着他家少爷一个人跑来他门前胡闹。
醉酒后的商承德与婴孩无异,虽老实,却也无赖。
“倾池……倾池……”
苏倾池无奈,扯了被子将人盖好,“睡吧,你如今可折腾够了?”
商承德还喃喃地唤着,循着暖香,将头枕在苏倾池大腿上,许是舒服了,鼻子还不时地蹭两下,弄得苏倾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任他抱着,在chuáng头坐了一夜。
夜色沉静,月色如水般倾泻而来。
苏倾池靠坐在chuáng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商承德的头发,低头看一眼枕在自己腿上睡得安详的男人,苏倾池嘴边溢出一丝满足的笑容。
苏宝儿原先问过他,为何独独待商承德不同。
他当时没有回答,不是他不清楚,只是他说了,旁人也无法明白。
苏倾池不否认,当初他确实存了一分引惑商承德的念头,不为别的,只为让自己在那人眼中多停留片刻。
苏倾池从不信缘,然而当他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商承德,他便不由地怀疑,他算不算是上天对他的一种补偿,抑或是上天给他的一次赎罪机会。
补偿什么,又赎的什么罪,从来没人知道,便是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是他相信,自己这一缕魂魄能来到这里,定是冥冥中有人在牵引,是他么?
苏倾池低头抚着咫尺的英俊脸庞,或者是他?
又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不同时空中的同一个人?
乱了,乱了。
也许吧,他只求今生在这乱世之中寻的一份属于自己的东西。
只因一份执念,便是舍了一切,也莫叫他后悔。
第31章 皇商范家
次日一早,门外便传来一阵杂乱地拍门生,陆青在外头焦急地喊,“苏老板,我家少爷不见了!”
商承德眉头微皱,动了动身子,这才觉察出不对来,一夜好眠,此时额头虽突突地疼,神志却清醒了,睁开眼一瞧,天,自己竟枕着苏倾池睡了一夜。
苏倾池昨晚靠着chuáng头坐了一夜,一直到破晓十分才浅眯了一会儿,虽只一会儿,却睡得极香,正待深沉入梦,却被qiáng行拉回现实,一时只觉得眉心坠疼,揉了揉眉间,恍惚睁开眼,正对上商承德的视线。
他露出笑来,“醒了?”
商承德未答,坐起身扯了被子将人裹住,房内的暖炉早灭了,苏倾池上身一片冰凉,商承德的面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苏倾池觉得好笑,自己没气,他倒先气起来了。
陆青还在外头拍门,那响动听着直恨不得破门而入,苏倾池推推商承德,“既醒了,回屋吧,再不出声儿,陆青得把我这门拍通了。”
商承德抱了他一会儿,“下次我若再喝醉,你只管把我丢出门外,可别再这样糟蹋了自己的身子。”
苏倾池笑道,“我也得丢得动才行。”
身子受不住铺天盖地而来的乏意,苏倾池掩嘴打了个呵欠,商承德瞧在眼里,愧疚自责自是不用说,也顾不得披衣服,扶了苏倾池躺下,给他掖好被角,“你且睡着,天塌下来也不用管,只管养足jīng神。”
苏倾池本想打趣他几句,无奈实在乏极,便昏昏沉沉睡下去了,迷糊间也只听得悉悉索索地穿衣声,继而是轻微的开门声,以及压低声音的训斥,然后所有一切外界的声音全在陆青委屈的呼痛声中消失了,朦胧了,只留一片混沌的虚境,辨不清天上人间。
苏倾池安睡后,商承德早将扬州城商家各大分行跑了个遍,苏倾池醒来之时,他刚从商家的票号回来,在苏倾池房门外徘徊了一会儿,听得里边有悉嗦的声响,便一直站在门外侯着。
室内暖洋洋的,两个红泥小暖炉正旺旺地烧着火,一旁几案上的香炉袅袅飘着安神的糙药熏香,这不用说,自是商承德吩咐的,寻常客栈哪能伺候得如此周到。
这一暖一香,倒叫苏倾池醒了也懒得起身,便倚在chuáng上躺了会,恍恍惚惚一个短梦过去,再起身,门外的身影还在,原先他以为是陆青,现在再细辨,那背影不是商承德是谁。
门刚开了个fèng,商承德便转过身,“你醒了?”
苏倾池微微一笑,“是我贪睡了。”
此时外头正下着雪,许是适应了京城的冰天雪地,反倒不觉得有多冷,陆青早端了脸盆青盐过来伺候苏倾池洗漱,苏倾池打趣道,“你一个人倒伺候两头,正该让你家少爷给你涨银钱。”
这本只是随口说的玩笑话,商承德倒真应了,陆青心里暗喜,偷偷冲苏倾池吐了吐舌头。
苏倾池原以为就他没吃午饭,哪想商承德和陆青也没吃上饭,倒弄得苏倾池有些赧然。
吩咐店伙计将饭菜送进房间,本就没有外人,商承德也不是那等计较之人,苏倾池便让陆青一道留下来吃,陆青摇头,笑说,“我可没那个胆儿。”
知道这话是在揶揄商承德,苏倾池但笑不语,商承德佯怒道,“越来越没规矩了。”
几样清淡小炒,没有山珍海味,自然也没了那份油腻,只是寻常菜色,吃着倒也慡口。
“我昨晚醉得厉害吧。”
苏倾池一笑,“不曾撒酒疯罢了。”
商承德面上一红,夹了些菜送到苏倾池碗中,“你怎不问我昨日发生了何事?”
“我亲眼见着了,何须问?”
苏倾池这一说倒叫商承德把摸不定,他只记得昨天被程家兄弟灌了酒,后边的事并不记得多少,事后还是从陆青口中得知是苏倾池将他带了回来,中途究竟发生过什么,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
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商承德qiáng作镇定,“你……瞧见什么了?”
苏倾池见他这模样,忍不住逗弄一番,故而淡淡道,“你做的事,自己竟不知晓?”
本想商承德会手足无措,未想他却低头不语,两道剑眉深锁。
苏倾池不忍再逗弄他,正想开口,却听商承德道,“我若真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你现在将我千刀万剐了,我也绝不说一个字。”
忙碌了几日,两人终于偷得浮生半日闲,将扬州之景好好游历了一番。
从风流之瘦西湖到玲珑观音山,从潇洒二十四桥到遗韵大明寺。说道大明寺,此时该称“法净寺”,乃扬州八大名刹之一,隋朝时名曰西寺,后来几经变乱,更名大明寺,清康熙年间,因忌讳“大明”二字,便改名栖灵寺,乾隆巡幸扬州之时,御笔亲书“法净寺”,于是才有了如今这名。
后听了几次具有扬州特色的评词《隋唐》,又听了扬州著名传统曲牌《梅花三弄》,随后尝了当地风味小吃,买了些文人字画,如此这般下来,有如太虚仙境走了一遭,如此真不枉来这俗世一趟。
从大明寺回来,路上遇到了程家兄弟,不过对方并没有瞧见他们。
那程砚卿手里执着一串糖葫芦,巴掌大的小脸从白狐裘的斗篷里露出来,笑得眉眼弯弯,模样讨喜得很,程砚秋单手搂着他的腰,正替他细细擦去嘴角的糖渍,面上说不出的似水柔qíng。
“那程家兄弟感qíng倒是好。”苏倾池在亭子坐下。
商承德一笑,“这是自然,若是心中只有彼此一人,又怎会不想尽法子待他好?”
商承德说此话只是含笑看了苏倾池一眼。
苏倾池不由抬眼看向他。
先前苏倾池与程家兄弟也见过面,几人一同在酒楼吃过酒,苏倾池对着兄弟俩颇有好感,程砚秋为人亲和,待人真挚,与他相处只半日,便已彼此熟识,那程砚卿虽有十七,却一副孩子心xing,喜欢耍闹,每次惹了事便往他哥怀里躲,虽调皮了些,却总让人怜爱不够。
后来他们又互相邀约游湖赏玩,每次程砚秋身边总跟着程砚卿,几次相处,苏倾池便也看出来那程砚卿智力不如寻常人,只道程砚秋疼爱弟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今再看那两兄弟,顿时了悟。
“还记得前些日子我说的事么?”
苏倾池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程商两家丝绸贸易之事,商承德这般转换话题,怕有深意,苏倾池不由得瞧了眼正依偎在程砚秋怀里撒泼胡闹的少年,心中已猜出三分缘由。
商承德知他所想,不由一笑,“这事确实与程砚卿有关,不过却不全是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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