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池抬起头,没有出口打搅,商承德瞧他神色认真,忍不住握了他的手,“想来你也听说了一些程家的传闻,程砚卿确实不是程家血脉。”
商承德顿了顿,“那程夫人在嫁入程家之前便与府里的下人两qíng相悦,程砚卿便是她嫁入程家之后同那男人所生,程老爷原先对程夫人与府里下人的事有所耳闻,若不是稳婆证明程夫人嫁进程府之时是清白之身,得失心疯的恐怕不止程砚卿了。”
话至此,苏倾池已明白七八分,高墙深宅,素来人qíng浅薄,心下免不了生出些同qíng来。
“程砚卿得了失心疯之后,便被程老爷软禁在程府之内,久而久之府里下人便不将这个小少爷放在眼里,程砚卿模样长得清秀,于是便有人动了歪念,若不是被程砚秋撞见,他怕是……那天在叠翠楼……”
商承德说到叠翠楼,心有余悸,抬头瞧了眼苏倾池,见他神色清淡如常,便收了心思继续说下去。
“程砚秋同我说的便是这些事,想来任何人瞧见自己倾心爱慕之人遭人轻薄都会丧失理智。”
“那那人……”
“死了。”商承德叹了口气,“那人并非程府下人,只不过是个纨绔子弟,随父亲去程府谈生意,那làngdàng子早些时候就垂涎程砚卿少年美色,那日根本就是冲着程砚卿去的。”
“程砚秋素来只会吟诗作曲,根本就手无缚jī之力,不过使了劲一推,那人为防,一头栽倒,地上有下人失手打碎的花瓶,没有清理,那làngdàng子就那样后脑着地……”
苏倾池一直未语,此时只轻叹一声,“这事怕不得善终。”
想了想又道,“莫不是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商承德眉头微锁,点了点头,“那风流子弟与京城范家倒有些亲戚关系。”
“皇商范家?”苏倾池眉心一跳。
“正是。”
不消商承德多说,苏倾池也知道这范家的背景。
清朝入关之时,战事频繁,局势动dàng,康雍两代多次用兵西北,征讨平叛,康熙三十五年,御驾亲征噶尔丹,兵分数路向叛区进军,由于官吏腐败,导致粮饷亏空,东、西、北三路大军粮饷稽迟,以致兵丁困馁,于是朝廷责成范氏承担采买运粮的任务,范氏不负圣望,组织运输队,采买军粮,供应军需,为出征胜利立下汗马功劳。
而这八大皇商之首的范家,正是商家的宿敌对头。
第32章 回京
这些日子,两人没再门,待商承德将所有事务jiāo代好,两人在扬州城已待了大半月。
这日没再下雪,连绵雪日难得有一日放晴,街头巷尾的积雪开始融化,于是空气也愈发冷冽起来,再过不多久就该到chūn节了。
程砚秋倒是到客栈拜访了他们,也无寒暄,只聊聊数语便告辞了,却留下了一张字据和程砚卿。
只数日未见,程砚秋整个人已憔悴得不成模样,临离去之时捧着程砚卿的脸,足吻了一炷香,那程砚卿倒也难得的安静,他纵然痴傻,却也能察觉出他哥的异常,果然一吻过后,程砚秋抬袖子狠擦了一把脸,决然离去。
程砚卿站在门口望着那背影已是痴了。
程砚秋既杀了人,自然逃不了一场人命官司,可怜程老爷四处脱关系送钱财,又将原本对商家的丝绸供给全部转让给范家,只为保他儿子一条命,却不知他那儿子却主动担起了罪责,又将签字按了手印的字据jiāo给了商承德,一纸将程家旗下的绸缎庄染坊划到了商承德名下,只为在他被流放三千里之后,替他照顾程砚卿,莫要让他受一丝委屈。
可怜一片痴心。
自那之后苏倾池再没见到程砚秋,也不知他是如何拖着受了一百杖责的身子只身踏上流放刑途。
程砚卿依旧每日撒泼耍闹,瞧不出一丝烦恼,每日只需带他出去玩,给他买些零嘴小玩意儿,他便不吵不闹,乖巧听话,只是每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抱着膝盖坐在chuáng头,低头在被褥上一笔一划反反复复地写着什么,也只有苏倾池知道,他写的不是别的,只“程砚秋”三个字罢了。
外边月色皎洁,如银似水。
“为何每晚都在这里站着?”
苏倾池将视线从房内的痴儿身上移开,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出来透口气。”
商承德看了眼房内,心中不免伤怀。
qíng之一字,最是伤人。
马车轧雪,吱呀作响。
苏倾池望着帘外景象,兀自出神,身旁的程砚卿一身锦衣,身上披着苏倾池的白狐裘袍子,衬得粉雕玉琢,此时正靠在苏倾池怀里睡得香甜。
车厢摇晃,程砚卿手里攥着的栗子糕滚落到车厢内,咕噜噜一声,倒让苏倾池回了神,缓缓转头,正对上商承德的视线,“怎么了,这样看我?”
商承德握了他的手,“你若是有什么事,莫要憋在心里。”
苏倾池微微一愣,随后示意陆青将程砚卿安置睡下,“能有什么事,乏了罢了。”
商承德在苏倾池身边坐下,“你若累了,靠着我睡一会儿,我们还有三日才到京城。”
苏倾池点点头,视线却又转向了窗外,商承德拿了斗篷给他披上,“外头风凉。”
“承德。”苏倾池没有转过头,痴痴地望着窗外,声音飘渺,“若你是程砚秋,你会丢下……”
许久,商承德放开苏倾池,拇指轻轻揩去他嘴角的津液,“我就知道你是为这事。”
苏倾池有些没回过神,商承德无奈一笑,伸手搂了苏倾池入怀,脸颊贴着苏倾池的额头,“倾池,我若是程砚秋,定带你远走高飞,流放也罢充军也罢,绝不留你一人。”
苏倾池怔怔,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舌尖涩涩难咽,不由得望向蜷缩在软塌上睡相甜美的程砚卿,缓缓枕在商承德肩头,许久一笑,轻轻道,“不要忘了才好。”
商承德搂紧他,心中苦涩。
若是发生了同样的事,我也定会舍了一切护你周全。
若真到了那时候,你莫要怪我。
京城,西祠楼之内。
苏宝儿才习完武,跑到西祠楼已是满头大汗,他正怀揣着两根糖葫芦兴冲冲地往楼上跑,却在瞧见楼梯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停了脚步。
叫住一个端着盆匆匆而过的小厮,“哎,怎么回事儿啊?”
“出人命了呗,后厢房那孩子才能下chuáng走动就被人踹跌下了楼,您没瞧见,呕了满地的血,院子里的人都忙坏了,哎呦,您赶紧让让,我得去换热水呢。”
苏宝儿愣愣地没了动作。
“谁这么狠的心,对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一脚踹在心窝上,他这不是存心要他的命么,唉,我已经尽力了,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得看他的造化了。”
看着大夫背着药箱出来,苏宝儿半天才踏进房间。
花景昭面无表qíng地坐在chuáng边,“你过来。”
苏宝儿红着眼圈,揉了把眼睛,走过去,咬牙道,“你知道是谁对不对。”
花景昭没说话,搁下药碗,“你在这儿守着他,陪他说说话,别让他……睡过去了。”
苏宝儿知道那个睡过去是什么意思,他怔了怔,“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站了会儿,花景昭拉开门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记得我说过的话吧,嗯?”花景昭冷笑一声,揪住对方的头发,身下猛地挺进。
伴随着如同裂帛的声音,身下一片湿漉血腥。
商承俊张着口,五官扭曲,浑身痉挛一般抽搐不已,疼痛得近乎昏死过去,花景昭从没这样对过他,纵是他犯了错,他对他多少也存了一丝温柔,可是如今……
商承俊咬着下唇,吞下满口腥甜,只觉身子被寸寸撕裂,他拼命摇着头,不惜对花景昭露出乞求神色,只求他不要这般待他。
“呵,你想辩解什么?”花景昭两指替他解了xué道。
商承俊攥着花景昭的衣襟,摇头,“疼……好疼……”
没了往日嚣张的气焰,没有了恶毒的眼神,褪去一切,如今只剩卑微的乞求。
花景昭冷冷一哼,“现在知道疼了?你纵别人把chūn沁园那小戏子挑了手筋,你怎不知他会疼?你把白茗从楼上踹下去,怎不知他会疼?”
说罢轻柔退出去,复又狠狠一挺。
“啊——————!”
晚饭之时,苏宝儿让人将饭菜端出去,说是不想吃。
花景昭换了身衣裳走进来,接过小厮手上的饭菜,“你若不养足jīng神,白茗醒来,谁来照顾他?”
苏宝儿低头不语,许久,默默端起饭碗,“我吃。”
“这就对了。”花景昭撩袍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忘了告诉你了,你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明日就该到京城了。”
苏宝儿抬起头,眼睛又红了,“嗯。”
花景昭宠溺地一笑,摸摸他的脑袋,“知道你想你哥,我又何曾不想,这里的事先别同他说,别叫他伤神了。”
“你觉得能瞒得住我哥?”
“也是,你哥那玲珑心肝,什么能瞒得了他。”花景昭喝了口水,“这两天你且住在这里,我差人去商府说一声,顺便去四合院瞧瞧,把屋子收拾了,省得你哥回来揭我的皮。”
长途奔波的马车在四合院门前停下,风一chuī,扬起蒙蒙细雪,白色雾霭一般。
苏倾池从马车上下来,一阵冷风紧紧chuī过,让他不由得拢了拢袍子,“这京里果然比旁处冷。”
“可不是,夜里该多生几个炉子了。”
苏倾池微微一笑,回头对商承德道,“你且回吧,商老爷和商夫人该等急了。”
商承德握了握苏倾池的手,让陆青把马车上的几chuáng新褥子拿出来,“这里不比扬州城,你晚上多盖一些,我已同家里说了,砚卿暂且住我那儿,我定不会亏待了他,得了空我便带他过来看你,也免得他同我闹,呵呵。”
“我晓得,你回吧。”
商承德进了马车,车轮滚滚,向城内驶去。
苏倾池转身进了院子,院子gāngān净净,没有一点残雪。
次日一早,花景昭便同苏宝儿一道来接了他去酒楼吃饭,说是替他接风洗尘,一个月未见,苏宝儿已长高不少,身子也结实了,倒是花景昭,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模样,没个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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