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长流记得母后从来最珍爱顾涛给她的那管碧玉箫,常常睹物思人,以箫诉qíng。就连这座宫殿的名字也是当年庆帝对她还算宠爱的时候让她自己取的,其含义不言而喻。不过柳思萦是个异常果决的女人。当年庆帝不知从何得知这管碧玉箫的来处,前来兴师问罪,她为了让庆帝消除疑心,竟随手就将那管玉箫抛出殿外。五岁的君长流亲眼看着那一管碧绿沿着“凤箫殿”的汉白玉台阶,一级级滚落;听它轻脆了一路,终于跌成了一地残碎,寂静无声。待庆帝走后,她见到自己的母后背过身去,极力压抑着双肩耸动。只是那时,年幼的君长流不懂,原来自己的母后是不爱父皇的,母后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保全她。
一回到寝宫,君长流便吩咐宫人端一碗人参jī汤来。这一世,她当谨记,纵然这世上再也无人怜她惜她,她也要爱惜自己。
方在美人榻上靠了,就见她的贴身大侍女墨兰神色匆匆入得殿来,上前轻声耳语道:“公主,顾小公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顾轩第二渣即将出场。此文开篇渣男遍地,皇帝老爹也算一个。女主真是悲催到无以复加了。
☆、与时俱进的品位
长流轻声道:“就说本宫睡了,让他回吧。”
墨兰听主子这般吩咐顿感诧异,见长流已经闭目不再理会,道了一声:“奴婢省得。”便敛首悄声退了出去。
君长流没有忘记,前世顾轩走后不过半个时辰,消息就被捅到了御前。可见她所处的时空其实挺先进的,算是人工信息时代。她那心血来cháo管教女儿的皇帝老爹因此禁了她整整三个月的足。宫中更是流言四起,都说皇后尸骨未寒,她便私会qíng郎。其实两个半大的孩子能gān什么,顾轩不过是安慰她几句罢了。
当时长流以不敬母后之罪被拘禁在偏殿。那儿远不及正殿日光充足,长日里汲了不少yīn湿之气。时值秋日又无炭火供给,她小小年纪足不出户连太阳都晒不得,不知不觉便落下了体寒的毛病。每每发作也不会怎样,只是骨头从里到外都酸得荒,即便身 穿狐裘怀抱手炉也煨不暖,大概正因为如此,她初嫁之时才会格外眷恋洛轻恒的体温。女人跟男人不同,往往身体屈从了,心也会跟着天塌地陷。何况那时她对世间qíng爱尚存痴念,便以为洛轻恒是一枚因她才燃烧的火种,最终能将她心里的cháo气也一并拨除。直到后来长流才明白,洛轻恒确实是火,却志在席卷天下,而渺小如她眼中只见qíng爱方寸之地,却是扑火的那只呆头飞蛾。
凤箫宫才失了主人,不到半日便已做了人事调动,从前的宫人大都被分散调去了别处,且皆是诸如浣衣局等极不得意的地方。更有甚者,柳思萦跟前的几个得用之人,或多或少都碍过柳思岚的眼,轻飘飘“殉主”两个字就被断送了xing命。
柳思岚如今统领六宫,正是意气风发之时,长流一时奈何不得,只能暂避锋芒小心行事。所以她现在不能见顾轩,以免落人口实。
按说浴火重生才是摒弃过往的真正新生,可长流此番回到儿时不过平白捡了个从头再来的机会。她深知自己非但不能把千疮百孔的过去抛诸脑后,反而得重拾过往斑驳记忆,打起十二分jīng神同旧人旧事周旋到底。这其实是需要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的,毕竟一般来说只有M体质才会选择再经历一次刚刚惊醒的噩梦。
可是重生到过去是她自己的选择,只为了不甘心三个字。她不甘心一生所爱尽皆为他人所负,不甘心到头来自己落得个国破家亡身死宫门的下场,不甘心被别人掌控一生。所以,她回来了,回来直面自己曾经惨淡到一塌糊涂的人生。
想到此处,长流忽然一骨碌爬起来,走到虚掩的殿门旁,透过朱红木门的fèng隙向外看去。
顾轩此刻正站在殿外徘徊不去,脸上神qíng略显踌躇,显然对墨兰的回禀有些不知所措。也是,长流从前都是迫不及待命人将他迎进去的,何曾给他吃过闭门羹。是个人都会对自己的五星级待遇忽然被降到了无星级适应不良的。何况顾小公子还不知道自己这位曾经的VIP已经被君长流果断拉进了黑名单。
望着生命中的第一任“不堪回首”,长流不禁有些唏嘘感叹。
此时的顾轩才十二岁,却俨然已是一个翩翩少年郎。顾家满门英武,顾轩也不例外。只是他较之其父又多了几分俊逸儒雅。眼前之人一身缟素,立在汉白玉长阶上,身姿如同和煦chūn风中抽长的柳条,带着一股融融秀挺的英气。
此番再世为人重见顾轩,君长流暗忖自己上辈子的品位还是不错的。无奈她的心境就像被she了十七八个dòng的箭靶,再也hold不住了。试问怪阿姨看小正太,就算不顾形象流些口水,还能真下得去口么?她又不是心理变态。
用文艺一点的话说,就是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如此甚好,旧qíng复燃什么的,除非嫌命太长才会引火自焚。
顾轩对墨兰道:“那就劳烦代为转告公主,请她务必节哀保重。”说罢转身去了。
长流默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回想起从前的今天。
那一日她哭灵到几近昏厥。因皇后灵堂非奉旨哭灵不能入,顾轩不在其列,是以当日墨兰前来通禀之时她不能即刻去偏殿见顾轩。
待到huáng昏时分,长流才在在众人散去之后兴冲冲地去见他。她本就因为哀思过度大大耗去了心神,又一整日滴水未进,体虚到走路仿佛都要飘起来。犹记当日如血的一轮残阳悬在远处的宫墙上,她提起素白的裙裾一路向着huáng昏的绝唱之处飞奔,只因为心中记挂着顾轩在等她。
他确实是在等她,不过不是一个人。一个比长流略显稚气些的小女孩掌中托着一只鸟,对着因受伤而羽毛沾染了血迹的鸟头轻轻chuī着气,粉扑扑的脸上带着无比怜惜的神色。 这只鸟上体黑色,泛着辉蓝色光泽,下|体为棕白色,带着深凹形长尾,腰间栗huáng色的一圈看起来像金玉束带。
长流知道这是金腰燕。时值深秋,如果这只鸟不能赶在入冬以前把伤养好的话,就不能跟着鸟群一起南飞,多半熬不过慕云滴水成冰的冬季。
只见随波仰起巴掌大的小脸,软语求道:“轩哥哥就把你家特制的紫玉膏拿出来给小燕子治伤吧。求求你了。”话音刚落,她大大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水汽,仿佛只要顾轩说一个不字,就要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泄下来。
顾家的紫玉膏是治外伤的奇药,用的是顾家祖传的秘方。因取材艰难,工序又极复杂,是以成药极少。一般只有顾家嫡系子弟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才有资格使用,等闲人不要说用来治伤,就是见也难得一见的。
这是在十万火急之时用来救命的药,随波却如此胡闹。宫中哪种伤药用不得,偏偏要紫玉膏,长流刚想上前劝说,却只听顾轩道了一声:“好”。他的语气轻柔地像chūn日里卷起飞絮的暖风,是长流从未听过的。
她猛然收住已经迈出去的步子,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藏身到朱漆廊柱的后头。
顾轩从怀中取出一个琉璃小盒,用指尖刮了一层深紫色的膏药给金腰燕的伤口抹上。确是紫玉膏无疑。随波眼睛里的cháo水落下去,刹那间笑颜如花。
夕阳的光芒撒在两人的身上,将他们的轮廓都染上了一层淡金色。
长流顿觉一阵脱力,脚下如同踩着棉絮一般,心中升起一种无可压抑的荒谬感。她很想笑,嘴角却似挂了一层霜,牵都牵不动。记得那天她也是像今日这般朝着顾轩飞奔,却一个不留意踩空了一级台阶。这一跤委实跌得挺重,膝盖都擦破了,渗出的血将贴身绸衣染湿了紧紧粘在皮肤上,又痛又痒。当时顾轩怪她不小心,背着她回了寝宫。长流还是第一次靠他这么近,近得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那时长流压根没想到什么膏,只觉得这一跤跌得正是应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顾轩也自始自终未曾提及紫玉膏半个字。
后来她自然没有现身,而是沿着长长的宫廊默默走了回去。一路上她反复说服自己,燕子没有药也许会死,而她的膝盖即使留下了疤痕到底算不得生死攸关的大事。顾轩还是找了来,因恐宫门落锁未敢久留,只叫她保重身体。
再后长流来年岁渐长,这一幕也就逐渐淡忘了,不想却在重生后与顾轩的首次重逢中想起来。
原来往事尽皆历历在目。
长流暗自叹了一口气,承认在自己的未婚夫眼中恐怕还及不上别人手上的一只鸟,是需要勇气的。其实当日她看到这一幕就该警醒。可见有些事早已埋下隐患的种子,若非她一味自欺,又何至于一叶障目呢?即便十二岁的顾轩对八岁的君随波并无男女之qíng,起码待她自有一份不寻常的怜惜眷宠。
长流心道:早该明白,不是我的,怎么都留不住。那什么膏,本宫无福消受。往后只要走得稳,别再摔倒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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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后娘
长流饮下参汤,命宫人点灯传膳。
因皇后驾崩,庆帝下令茹素十日以寄哀思。
长流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也知道十岁的孩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饮食很该讲究些。夹了一块“银丝金卷”,金灿灿的千层饼里头夹着细白的豆芽,口感倒也慡脆。又吃了两块槐花苏,她忽然放下银筷叹了口气。
三日之后庆帝就会宣召她,询问愿不愿意养在柳思岚身边。前世的时候她年岁尚幼,为争一时之气便一口回绝了,柳思岚自然顺坡下驴不再提及此事。长流小小年纪,硬气是硬气了一回,但自此以后在宫中便越发势单力薄,无人照拂。按理说柳思岚是她的小姨,又是继皇后,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也正因为如此,为服众立威也好,为贤德美名也好,于qíng于理柳思岚都不能不摆个姿态出来,主动向庆帝请求抚养长流。
长流若是答应,则必然要与柳思岚这位“新母后”同住。在她心里,母后始终只有一个,自是万万不愿意的。但倘若不答应,凭着柳思岚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别的嫔妃就是原本想抚养她,也不敢再起心思。
宫中如今只有她跟随波两位皇女。何况长流是元后所出,有资格抚养她的必然要占一宫主位。而这些人虽然娘家无不显赫,但敢与柳家叫板的却只有左相楼家。禹国以右为尊,是以虽然同朝为相,右相柳青纶还是隐隐高出左相楼凤棠一头的。这两股势力在朝堂上前者代表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而科举出身的新晋官吏则多以后者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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