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睛看我,眉眼中的忧愁郁郁深浓:“我不知我在你眼中算不算是好男人,可我定会倾尽一生之力让你幸福,让你日日展颜欢笑,他若做不到这一点,又怎算得上是良人?”
我胸中一阵抽痛:他确实做不到这点,他早已不能让我幸福,可失了他,我也不可能再有幸福,在我心里,他自然是美婿良人,这世上任何人都比不过的!无论是你还是别人都不可能给我真正的快乐,我的命运早已注定,上天给了我唾手可得的幸福,我却亲手毁了它,我还能怨谁呢,我恨他们,也恨自己,恨我为什么是梨凤,是那个中兴天下的苍国公主!第二日晌午,浮生来了我的卿叶楼,他背光而立默然不语,只一双眸子熠熠闪着光。三年了,他容颜不改,越发俊雅出尘,只有眼角淡淡的纹路才可看出他再不是初出江湖的少年郎,岁月的积淀所留下的沉稳深博更是让他充满了无可匹敌的魅力,这样的男人如同熟透了的苍芝果,其中滋味细品才能体味。我默默打量着他,转而又想到:她死了那么久,他也不曾有过别的女人,难道这感qíng真的如此深浓?天地间娇花柔红何处不能寻觅,他却依然苦苦守在山上,那么我,也会如他一般吗?终此一生的无望,终此一生的哀戚!我心中酸涩无比:这圣山外人看来如此风光,可正如轻鸾说的,这里冷得不像是人呆的地方,她说的冷,除了天寒地冻的气候,必定还有寂寞绝望,还有心如死灰!我如今心境已变,也许这样的冰寒正是我想要的呢?我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来寻我有何事?”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杨严尘来找过我,他问起梨凤公主之事。”
我一顿,果然,景亲王的嘱托他又怎会忘呢,只咧了咧嘴,拨弄着案桌上的羊毫问道:“哦?你如何答的?”“我自然是答死了,尸骨埋在苍云顶上。”他盯了我的脸,一字一句说道。
我悠悠然一笑,双眸瞟过他望向窗外:“他信么?”他也浅笑起来:“他,那样睿智沈毅之人,我从表面又怎么看得出他的想法。关键不在他信不信,而是云国已有怀疑,恐怕,恐怕不多久……”那言语中的无奈扎得我胸中一阵刺痛。
好半晌我才收回目光:“该来的总要来的,既然躲不过,我又何必逃开呢!”
我探手抚上垂挂胸前的玉琅珠,嘴边扬起一丝苦笑:江湖上只知扩云山上有个梨凤公主,却不知两大奇葩之一的美凤栖桐亦是我,我是凤,也是桐!在外我只是浮生君的女儿,一个虽有些地位却并不高贵的女子,我多想忘掉公主的身份,永远做叶小桐,可惜啊,有个那样的母亲,我的一生又怎会平静呢?我封号梨凤,也是拜我那未曾谋面的娘亲所赐,她是苍帝最爱的惜凤公主,又素喜梨花的雪艳娇美,纵是我降生在秋天也给了我梨凤的美名。他从不说娘的事,可颈上的玉琅珠却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的身份,它是如此寒冰刺骨,似乎承载了数不尽的寂寞与愁苦!我微阖了眼任自己神思飘渺,只听见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音音!你,你要不还是回坨坨山找你师父去,或者天涯海角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定下神,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你什么时候这样好心了?当初是谁说我永不可取下玉琅珠的?是谁说这是我的责任,纵是死了也不能卸下的责任?”他猛地上前一步急切道:“可你毕竟是我的女儿,做父亲的又怎么忍心将亲生骨ròu送入虎口呢?”我蔑笑不止:“你现在知道是我父亲了?只可惜迟了,我不能回头,你也不能!”
他呆立良久才沉沉点了点头:“是,是我糊涂了,我们弱小如斯,又怎敌得过天命呢,如今苍国国势羸弱,也许,也许会为求一时的和平而将你拱手相送!”我凄苦一笑:“那又如何,我在苍帝心中不过是个工具而已,国势qiáng盛了,留我在苍国更能得百年繁荣,国势孱弱了,那我便成了jiāo换和平的最佳礼物!”“音音,爹爹对不住你,你,你是该恨我的!”望着他黯然的眼神我心中的仇恨如滔滔江水奔涌而出,我大步上前喊道:“是,我是恨你!我早知自己得不到什么幸福,就只挂念眼前的这点快乐,可,可你们却如此狠心把我的一切都毁了!你们凭什么bī他,说什么他只有当上宫主才能娶我,都是屁话,都是屁话!我不要他当宫主,不要他威震天下,他只是寒,只是我的寒!你们寄予他厚望,却焉知他有能力承载这一切呢?他从小身子不好,你们还bī他练那种武功,是你们害了他,是你们毁了我的幸福,我恨你们一辈子……”
他眼中的忧伤缓缓流漾,唇边的浅笑也苦涩得叫人心头猛缩:“音音,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他若要和你在一起,那必定要有能力保护你,否则哪怕你们避世远俗,又怎能躲过无边的灾祸呢?你需要的不是个病弱的书生,而应是个天生的qiáng者,一个能在意志品质、武功智谋上都高人一筹的人!因为你不是普通的女子,你是梨凤,你是天下王者都竞相争夺的梨凤公主啊,谁会轻易放过你,谁又能允许你隐没江湖!轻寒他只会宠你惯你,只会事事以你为中心,你以为那样的两小无猜就能永不褪色?你以为你与他真能欢qíng久、乐未央?在我看来,是怎么都不可能的……”泪水迷蒙了我的眼,我死命摇着头呼喊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只要他,你们害了他,他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我扑到chuáng上哭了很久,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月痕一直陪着我,她的手在我背上一下一下轻柔地抚动,那默默的关切着实让我感动,我知道她最懂我,懂我和寒十余年的qíng意。
我哭得累了,只趴在枕上微微抽泣着,听见樊落柔声道:“小姐,吃些东西吧,否则哪有气力哭啊?”我听着想笑,却只咧了咧嘴:“我不饿,你去倾音阁将我的琵琶取来。”
她乖巧地应了,我起身斜倚chuáng边,接过月痕递来的锦帕拭去眼角的泪珠:“阿痕,你说他们还有心吗?竟说得出这样的话!曾经的美好我怎能忘,他待我如斯,我,我却害他丧命,我真是该死啊!”月痕抚着我的肩头道:“小姐,这怎是你的错?别再如此责怪自己了。”
我泪眼濛濛嘶喊道:“怎么不是我的错!若不是为我,他们又怎会bī他,若不是为我,他也不会瞒着我答应下来。我什么都不懂,他的qíng意恐怕山上所有人都看清了,可我却直到他死了才明白!”
月痕轻轻揽住我,微微哽咽道:“小姐,都已经过去三年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如今有了更好的人,何不……”我猛地挣开她:“你胡说什么!我绝不会背弃寒的!”她动了动嘴,却只轻叹了口气没再言语,我就着小盏里的甜羹喝了几口,推窗而望,苍云顶上雪色皑皑,那终年不化的冰雪是否也一如我心中的愁苦,那样彻骨的冰寒。仿佛过了很久,我忽然听见樊落在身后的轻唤,便转身接过她手中的琵琶随意拨动几下,听那音质依旧纯净清脆,饱满而透亮,便定下心神说道:“樊落,你去把杨严尘唤来,就说,我请他来品琴。”她惊讶地瞄了瞄月痕,还是默默答应了,过不多久她便在门外说道:“小姐,人已带到。”
我在菱花镜里一瞧,眼睛肿得可怕,如此模样怎能让他瞧见,便吩咐道:“让他在外头听了,不许进来。”月痕轻轻退出门去,不一会儿,我瞧见他的影子倒映在门上:“小桐,为何让我来听琴?又为何不愿见我?”我呆了呆,避重就轻道:“你上次不是说要听我cao琴奏曲吗,我见过的古琴中最好的就是司徒檀的锁喉琴,可惜被我摔坏了,现在只得退而求其次,让你听听琵琶的妙音了!”
说罢我再不理会他,指尖轻拨,弦动声声。我在琵琶上的造诣虽不如古琴,却也深得名师真传,轻拢慢捻之间,轮指翻飞,真真切合古人所言: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曲弹罢,我轻吐口气问道:“如此夷声,云国不多见吧?”“虽不多见,可听来也甚是清新悦耳,灵动飘逸,只是,小桐,为何满是哀伤,是他,他又欺负你了?”他的嗓音如此急迫,我险些以为他要推门而入了。见他似老老实实靠在门边,我缓下心神惨然一笑道:“他才不会欺负我呢,他疼我爱我都来不及,又怎会让我伤心难过呢?”“那,那为何……”我搁下琵琶,起身踱至门边:“你,相信幸福永华,长乐未央么?”“我……信!”他虽是迟疑,却也答得gān脆。我扯了扯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幸福长乐谁都期盼能长长久久,可惜啊,昙花再美,也只一刻展现,冰雪再冷,也终会消亡,凡事到了极致也便会走向另一端。只是,这世间总有那么多的不如意,那么多的苦命人,却怎么都超脱不了,譬如我,譬如他,譬如这扩云山上的每一个人,谁不是苦在心头,却又甘尝永生的寂寞!”他默然不语,我便转而说道:“你,你可不可以别再惦记着我,早早回你的梅鸿楼去,他们虽待你礼数有加,可毕竟是正邪殊途,你又何必在山上久留!”他沉默良久才轻声道:“你是在担心我,还是,还是根本就已厌弃我了?”
我侧脸望入茫茫天际,看那云烟之上yīn沉沉的一片,一如我灰暗的心,仿佛怎么也不会有云开雾散的一天。我垂了头喃喃说道:“我为何要担心你,堂堂两疆的盟主还轮不到我来挂念吧!你对我来说不过是个仅有点头之jiāo的路人,在山上羁留了数日,还不该早早离去么?”
我看到映在门上的影子晃了晃,他的声音飘渺如烟:“轻鸾君的身子尚未复原,我怎可就此下山,况且我还与浮生君有要事相商。姑娘若是不愿见我,那我便再不来打扰就是了!”
说罢他似没有半分留恋,匆匆离去,我颓然靠在门上,任两行清泪缓缓滑下脸颊:不见,不见也好啊,等你下了山,我们永生永世再不相见,你又哪会如现在这般牵挂于我呢?我已负了寒,再也不愿辜负别人,你这样好的男人,自会有倾国佳人相伴一生,却不是我,不会是我啊……
露华qíng浓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朦朦之中,总能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遥遥而立,是他么,是他么?我拼命追赶,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为什么,三年了,你越来越不愿见我,总是留给我一个孤寂的背影,我都快记不得你的模样了,每次梦中的相会,你从未和我说过一句话,离我那样远,我想摸一摸你的眉,再看一眼你清雅的笑,为什么总是如此之难!我冷汗涔涔地惊醒,冬日天亮得迟些,晨曦微露,天边的红霞尚未将层云映染,我忽然心慌不已,急急穿了衣衫奔出门去:寒,寒,你还在么?我恨不得化身为羽,处处寻找你的踪迹,可是啊,天上地下、碧落huáng泉,你到底去了哪里?你要我怎样才能寻到你呢?我踏入风华园,朝那密林深处奔去,直到大片樱树呈现眼前,我缓下脚步,一点一点靠近。此是寒冬腊月,没有娇俏的红云,没有烟霞雾染,可我知道,你必定还在的,还在等我回来。寒,纵是你羽化登仙,也定会记得我的对吗?这是我们唯一的联系了,你为我种下的片片绯樱,我为你掩上的捧捧坟土。回圣山那么久了,我都没来看过你,你该怪我了吧,其实不是我不想来,而是不敢啊。我怕你讨厌我现在的模样,xingqíng乖张、喜怒无常,你知道人家叫我什么吗,骚狐狸,骚狐狸啊!我怕你认不出我,我怕你再也不要我了,你会吗,你会吗?我扑到石碑上大声哭喊,泪水止不住地滴滴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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