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白玉所雕的石碑上,风轻寒三字深深印刻,我一笔一划地抚摸,却像是抚着他的脸颊,指尖的触感冰冷而粗糙:寒,你还好吗?会冷,会寂寞吗?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我倚在石碑上,微微阖了眼,嘴边漾起一抹轻笑:能这样靠着你,真好……
三年了,纵是渐渐淡忘了你的模样,可忘不了放不下的还有很多很多……
仿佛眼前还有你的笑颜仿佛耳边还有你的qíng话仿佛颊畔还有你的亲吻仿佛掌心还有你的温暖仿佛怀里还有你的馨香仿佛心间还有你的慕恋我等了三年,还要等多久,才能与你永生永世相依相守!我盼了三年,还要盼到几时,才能撇下这尘世之苦重得长乐未央!我跌坐于地,斜倚着石碑,任寒风chuī起我单薄的衣衫,一头未来得及打理的长发随风轻扬,我俯身吻了吻那个‘寒’字,那个我曾经呼喊过千百遍的名字,一种刺痛在唇齿间缓缓漾开:扩云山的冬天这样冷,可你却偏偏喜欢,我知道你爱的是雪,爱它纯净清冽的气质,爱它的翩然出尘,爱它的静美如幻。我呢?我一点也不像雪,你又怎会喜欢,怎会傻傻地爱上我?我垂头笑得无声无息,眼角的泪止不住地滴落:可你还是爱了,爱得义无反顾,爱得没了退路。“如果早知这样的结局,你还会爱么?”我低声问道,颤抖的指尖在那凹陷之处来回轻抚着。
没有回答,只有风儿的低唤将我又一次带入了迷蒙:“你不说我也知道,可是啊,如果我早知是这样的结局,我绝不会招惹你的,绝不会……”耳畔风声愈疾,我侧脸贴在石碑上,冷不防打了个寒战:冷么?自然冷了,可身上虽冷,也远不如此刻心中的冰寒刺骨。寒,是我不好啊,害你惦念了一辈子,又傻傻错过了你,到头来后悔的还是我啊!丢下你三年,此刻才知道回来找寻,可我最爱的人哪,如今你去了哪里?这天地虽大,却为何没有你我的容身之处!难道只有死,只有去往极乐一条路么?我死死攥了坟头的枯糙,任周身战栗连连。如此呆坐良久,似乎是午时了吧,yīn霾的天空云霭深深,我到底在等待什么,难道我还心存幻想,难道还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我心头苦不堪言,只想一醉方休,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我知道是她们,便喊道:“樊落,去拿几壶酒来!”脚步声立时顿住:“小姐,天寒地冻的,你可不能在外头喝酒啊!”我扭头回望,颊边的泪痕似是吓住了她,那大大的眼眸中仿佛也盈盈有泪。“樊落,去拿吧,小姐她憋得太久了,如此发泄出来也好。”我感激地望了望月痕:她可真是懂我,也不知这三年是什么让她的心境有了如此大的变化。此刻,此刻若没有酒,我真不知该如何了!三壶酒摆在我面前,我一把抓起扬手丢了塞子,往嘴里猛灌一口:呵,还真是烈啊,云国就从来喝不到这样甘醇的酒!一件貂皮大氅披上了我的肩头,月痕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姐,你就痛痛快快喝吧,不会有人来打扰的,只是,别忘了我们,喝完了这三壶就快些回来,月痕与樊落会一直在卿叶楼等你的!”
我微微一笑,又仰首咽下一口,酒入愁肠愁更愁,我满腔的苦楚又能对谁倾诉。他们或许真是为我,可结果呢,却害了一个无辜的人!我早知啊,我只是中兴天下,只能给那些王者带来好运,却不会是个理想的爱人。梨凤啊梨凤,你活着到底是福是祸呢?寒风侵肌,我甩开大氅,一口一口艰难地咽下烈酒:怎么还不醉呢,抑或是,怎么还不死呢?我眯眼看着碑上细密的文字,却是该死的清晰!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寒啊,现在我知道了我的心,却再也等不到你了,你说我该如何,该如何呢……天色渐暗,忽然坟前莹莹亮起一排烛火,我浑浑噩噩地抬头:“谁?”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音音,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如此灌酒会伤身的!”
我无意识地咧了咧嘴:竟然是她,她也敢来?我撑起身子朝向她的方向:“你来gān什么?我在和寒聊天,不想你来打扰!”轻鸾沉默着,再次开口嗓音已低哑了几分:“音音,真的不愿见我?真就这么恨我么?”
我刚想说话,她又道:“你不愿见我,可还有个人呢,你也不愿见么?我方才去卿叶楼找你,杨严尘也在,他,他似也在寻你。”我眨了眨迷茫的双眼,懒洋洋打了个酒嗝:“他找我做什么?不是叫他下山去了嘛,真是多事!”轻鸾似笑了笑:“樊落告诉我你在风华园,他也听到了,只是兴许怕你责怪吧,他没有与我同来。”我打开第三壶酒,晃了晃已有些发晕的脑袋:“你叫他别来烦我,趁早下山为妙!”
我似乎瞧见她微微摇了摇头:“他如此担心你,又怎会不来找你?音音,以前是云姐对不住你,可现下有更好的人,你为什么不试试看呢?”我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她眼里的认真叫我心头一滞:这还是我认识的云姐吗?这还是告诉我qíng无二qíng的云姐吗?我忽然gān笑了几声,厉声喝道:“风轻云,我告诉你,寒就算死了,在我心里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你是他的亲姐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怕他伤心?”
“音音,我难道不疼轻寒么,可他毕竟死了,永远不可能回到你身边,姐姐这辈子已经绝望了,再不奢求什么,可你不同,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我瞧你对他也是有几分qíng意的,为何不能呢?”
她焦急的嗓音在我听来是如此刺耳,我怒目而视道:“你胡说什么,想做红娘也不能乱点鸳鸯谱啊,我与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的!”她抓了我的肩膀喊道:“音音,你何苦如此执着,寒他在天之灵也不愿看你孤苦无依的!”
我狠狠推开她:“你可以走了,我不想见到你,你快走吧!”她被我推得趔趄几步,呆了呆也大喊道:“音音,你会后悔的!难道你要如我一般,凄凉寂寞地过一辈子?或是真的等着嫁入王室,做个永远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我冷冷笑道:“我的生活我自己选择,无需你来cao心!”她默然不语,我只顾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我的酒,冽冽风起,烛光渐歇,我伏在冰冷的泥地上,蜷了身子,只盼风儿再大一些,也许就能将我带去天边,与你相会呢?泪水止不住地流,总有流尽的那一刻,可我知道我的爱定会绵绵不止,因为你只会比我爱得深啊!我如今回报你的,只及你的一点点,寒,你不会嫌弃吧,涓涓细流也能汇成滔滔大河呢!
我笑了笑,记起轻鸾方才的话,心中默念道:寒,你别信她的话,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你的qíng,你的爱,我绝不会忘的!你知道吗,忘却真是一件很难的事,如果可以忘,我为什么用了三年的时间还是做不到这一点?如果真的可以忘,我便连那点幸福的回忆都留不住,还怎么过完这剩下的数十年凄苦岁月?我喃喃自语着,脑海中却蓦然浮现一双深邃的眸子,那样浓烈的qíng意,那样炽热的慕恋,我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他,他,我怎么可以!我猛地灌下最后的那点酒,任冽冽清流滑过喉间,使劲摇摇头,想将那双勾人的眼眸从记忆中甩开:我的寒,没有什么能与你相比!多想告诉你,小桐这一生只爱你一人,只会是你风轻寒的妻,天塌地陷、海啸山崩,吾心亦不变!管他什么圣君宫主,什么魔域正道,什么苍国云国,都不过是过眼浮云,匆匆飘散,与我又有何gān系?我只要你,只要你活过来……可为什么,我却是最终害了你的那个人?泪水又一次爬满两颊,我的眼前模糊一片,水光浮动,可怎么也拼凑不出他的面容。我好想大叫,却只攥了拳头塞进嘴里,直至咬得鲜血淋漓。蒙蒙迷迷之中,我仿佛听见声声焦急的低唤,是谁,是谁在我身边?我尽力撑起身子,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双目圆瞪却依旧瞧不真切,只依稀看出,他眉目清俊,却又棱角分明,是寒么?是寒回到我身边了么?我张了嘴,却喊不出声,只嘶了嗓子努力一遍遍重复那个口型:寒,寒,寒……
他的手,握着我的,那样温暖而有力,无论我的神志如何混乱迷蒙,都清清楚楚感受到了它的存在!终于,他环住了我的肩,将我紧紧压在胸口,我听见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不禁喜极而泣:是寒,是寒!多少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多少个无语无泪的天明,多少个难挨而又不得不挨的日子,多少段难忘而又不得不忘的过往!盼你盼到扩云山的雪融了又积,积了又融,念你念到涟溪之水涨了又落,落了又涨,却从未等到过!为什么今天,为什么此时,你才来,你可知道我早已变了,再不是你心中那冰清玉洁、乖巧可人的小桐了,人家梧桐chūn来绿满枝,入秋才落叶,我却再未有含chūn的时候,一身翠叶,凋凋落落,从chūn到夏,从秋至冬……我缩身在他怀里,听他柔柔唤着“小桐”,那嗓音之切切,远远胜过无数动人的qíng话!
真的是你!只有你才唤我小桐,你曾说这是你专有的称呼,别人都不许叫的。是啊,是啊,谁又会唤我这么俗气的名字呢?也只有你,每天乐此不疲,在我耳边轻柔呼唤着。你说这是你取的名字,当时我还在襁褓之中,秋日正好,金huáng色的桐叶飘落在我身上,我仿佛很高兴一般咯咯笑个不停,你便说:“看妹妹这么喜欢桐叶,便叫小桐好了。”如此这般便定下了我的名字,也定下了我们一生的qíng缘……他捉了我的手凑到唇边细细亲吻,方才的伤口在他轻柔的舔弄下似乎觉不出什么刺痛,我听见他的低问:“还疼么?”那沉雅的嗓音如一只小手,幽幽撩动着我的心弦,是寒么?好像又不是。我心中竟没失望,只微微摇了摇头:如此靠着你,又怎会疼呢?我埋首在他胸前,口鼻之间酒气熏熏,努力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那是让我安宁的气息,似有淡淡药香,又似染了一身的梅芳。是天上来的仙人吧!否则又怎会在我最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呢?他垂头在我唇边轻轻一吻,又迅速退开,我失望地嘟囔一声,娇弱无力地揪着他的衣襟。“跟我回去好么?外头太凉了,你会冻坏的。”他将风氅披在我肩头,柔暖的吐息轻拂颊畔,我早已迷了心神,任他抱着我缓步而行。周遭的一切皆黯淡无痕,是在梦里吧,仿佛仙境一般,我摇摇晃晃似dàng漾水上,身姿轻曳漂若浮木。忽然他松开了我,那温暖霎时远去,我惶惶不已,张臂环住他消瘦而结实的腰身,将他拉近:“别,别走……”唇边,他暖暖的气息抚之不去,牵动着心里最柔软的深处,微微悸动不已。他又怎能在此刻离我而去呢?他顿住,俯身抱起我,我努力睁了眼,只瞧见那眸中似有星光闪耀,那样专注而热烈的眼神,是他在看着我么?暖云含雨浮碧空,香雾如烟湿瑶糙。他眸心的光彩比那chūn晖更明媚!我痴痴望着,生怕一个眨眼,仙人哪,你便飘然远去了……“知道我是谁么?”他的嗓音浅淡之中又带了几分压抑。自然知道了,我扬了头:是我爱的人,我爱的人啊!此刻,你既然下了凡间,就做一回我真正的爱人吧……闭上眼,喃喃说道:“是相公啊,我的相公……”他的怀抱倏地紧致起来,我透不过气般躲开他炙热的吐息,不知哪里飘来的丝丝甜香,袅袅升腾,卷舒聚散,我抽了抽鼻子越发觉得迷蒙一片:是我的屋子么?还是,天上也有我喜欢的奇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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