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抄_殿前欢【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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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绪下了房顶,才弄明白那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细看被毁的那几页纸。

  “这几张是抄《白泽图》里第九重门的,不碍事。”那绪摸摸那嗔的小光头。

  “真的?”

  “嗯,只是抄了原书小半段,残缺的地方还是没能补全。”那绪点点头,“最多再抄一遍。”

  这厢,莫涯举手,正经八百地问道:“啥是白泽图,啥是第九重门?”

  那绪微笑,“这个,说来话长。”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听。”

  那绪凝思,终是斟酌着开口。

  所谓《白泽图》乃是本奇书,记载天下奇文怪事,天地万灵的名字、形貌和驱除法,传说拥有此书可以御制所有魔神。只是,天地万物不存完成圆满一说,《白泽图》也是如此,不知何时,书因遭变故已然残缺不全。

  而万佛寺,正是为补全这本《白泽图》而存在的。

  听完滔滔解释,好奇的光芒在莫涯眼底闪烁,他佯装疲惫,伏在那绪肩上,“你师父就是这样慢慢做死的?如今是你当了这份差?”

  “这是承师衣钵。”

  “那……什么九重门呢?真有么?门在哪里?”

  那绪摇头,“不知道,这些正是缺损的几章,要慢慢考据,补充完成。”

  莫涯似乎还想问什么,可此刻那嗔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他挠挠腮帮子,“师哥,你们折腾一宿了,肯定饿了,咱要吃得饱,才有气力补全这本破书!”随后,略带羞涩地昂起头,“哥哥,你有特别想吃,寺里正好又没有的东西吗?那嗔去买!”

  莫涯忍笑,举起带伤的手指,人歪歪地倒向那绪,似乎是累昏过去了。

  早起,艳阳高照。

  莫涯起chuáng,先摸了摸额头,额头不烫:再又掀衣服看了看腰伤,腰伤基本痊愈。这那绪高僧的医术果然了得。

  “这可怎么办……”莫涯叹气,将那只被滚油烫伤的食指举起:“都好了我可怎么在这里混下去。”

  食指烫伤不算太重,又抹了那绪特地配置的药膏,如今只起了小小几个水泡。

  “我手指受了重伤,不留在这边治会死的。”莫涯喃喃,说到最后连自己都忍不住呸了自己一口。

  必须要再找个新的借口了,必须。

  “哥哥,哥哥!”

  很快那个新借口就送上了门来,是那嗔,小肥仔两眼闪着金光正边喊边跑近。

  “白果树上的白果熟啦!”小肥仔激动,“哥哥帮我去打。”

  “好!”莫涯gān脆,绝对不拖泥带水:“我帮你去打,爬树去打!”

  白果树树龄超过十年,枝gān笔挺很难落脚,可莫涯身手十分矫健,三下两下就爬到了树顶。

  那嗔在树下吸手指,心花怒放,已经可以闻到炒白果那微微带苦的清香。

  “要多少?全部抖下来?”莫涯在树顶说话,哗啦啦摇枝叶。

  “嗯!”

  莫涯于是腾挪,在树顶不停变换位置,一边够手,边抖白果边找适当的失足地点。

  就是这里!

  很快他就选定。

  一根大枝的分岔口,下面枝叶繁茂,他可以翩跹坠落,一路刮蹭树枝抵消坠力,最后落在树下的泥地。

  并不至于摔死的事故,他可以控制姿势,最终凄惨地摔碎盆骨。

  “啊!”计划既定他马上付诸行动,假意一个打滑,人立刻从树顶失足坠下。

  “是我自己要上树打白果的,不gān那嗔的事,不要怪他……”

  连落地后的狗血台词他都想好了。

  像那绪这种人,一定会默默弯腰,再叹气又叹气,因为自己盆骨受伤不方便背,只好将自己抱进寺里。

  多好多完美。

  莫涯叹着气,迎清风微张双臂,很快便坠到了树底。

  一路风尘仆仆,可算赶回了万佛寺。

  自打接了这倒霉催的盯梢任务,自己就没过过一天消停日子。

  高守叹着气,拾阶往上,不自觉便瞧了寺前那白果树一眼。

  树还是那棵树,挺拔俊逸,不同的是白果纷纷,好像夹着一个人在集体坠落。

  莫涯!

  他的心里立刻感应似的跳出了这个名字。

  来不及多想,他只能飞身而上,利箭穿杨般的架势,在最后关头cha进莫涯身下,伸出两手将他接住,硬生生打断了莫涯的美梦。

  莫涯得救,而我们苦命的高守大人却倒了霉,只听到咔嚓一声脆响,手骨受力不住,立时便绽开了一条微fèng。

  大殿,那绪非常忙碌,从jī眼到接骨,到寺里求诊的病人五花八门,甚至还有大肚婆求着他来接生的。

  “大姐,我是真的不会接生,也不方便接生。”那绪依旧好脾气,也不知是说了第几遍。

  “我已经连生了两个死胎,这第三个……,大师你一定要帮我。”大肚的女子看来十分憔悴,将手揪住那绪衣摆,“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那绪连忙弯腰,将她扶起,神qíng无比纠结,yù言又止不知多少次。

  莫涯蹲在墙根,就一直这么看他,看得饶有兴味。

  说实在那绪长的也不是极其出色,至少皮相上是并不如他,可是这么看着,尤其是在他忙碌的时候,就能看出别样的意味。

  比如说现在,破败的大殿满眼的流民,他穿着破败的僧衣,但看着却还是出奇的gān净。包括他那纤长沾灰的手,苍白缺乏血色的脸孔,甚至额头上因为劳顿而生出的细汗,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莲台月光洗过,有种无法言述的通透。

  他是个gān净的人,这gān净来自深处,叫人看着慢慢心生魔意,不禁想伸出手,亲手将他这点通透碾碎。

  “多么有乐子啊……”想到这里莫涯又叹:“就冲这个我也得留下。”

  就在这个时候大殿里起了一阵骚动,好像有个人从后面庭院奔了过来,一路跌跌撞撞,喊着大师大师。

  “什么事?”那绪过来,立时便看到了他十指上面那淋漓的鲜血。

  “我……他,他……我,不是,是他,我哥,我刚才不过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就……就看见他的眼睛没啦!”

  那人道,语无伦次,显然是被吓破了胆。

  人在谛听房里,是个得了肺病的男旦,那绪才刚刚将他收治。

  原先他也是戏班的顶梁柱,长了双略带幽怨的丹凤眼,很是勾人,可现在那里却只剩了两只鲜红的空dòng,正汩汩往外涌着鲜血。

  人已经死了,准确说是在他们进门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前来围观的人反应基本一致,先是靠前,紧接就是吸气,最后便是连退三步gān呕。

  “青天白日,寺里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我看诸位施主……”那绪的这句还没说完,屋外头已经“哄”一声鸟shòu散尽。

  本不宽敞的屋里于是只剩下了三个人,那绪莫涯,还有苦主那个已经被吓到半傻的弟弟。

  “不妨碍大师办正事。”

  难得又难得莫涯也居然识趣,告了诺竟真的无比乖巧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屋里,穷极无聊的变态莫涯兄开始咬手指,咬破了很大一个缺口,又很细心地滴在桌上那叠宣纸正中。

  chuī了几chuī又用手指推了几下之后,血渍开始现出一种形状,方才那种被掏空了的血眼窝的形状。

  莫涯伏身,将头搁在桌面,沉默看了这只血眼窝很久。

  很熟悉的一幕,些许年前,他的双亲就是这样结局,右眼从眼窝飞出,只一瞬便肝脑涂地。

  隔了这许多年,莫涯仍觉得那一对空dòng的血窝远未gān涸,总是在某一处幽幽看他,永不瞑目。

  “我知道我不配活着,不劳提醒。”在寂静无人的huáng昏里莫涯自言自语,笑,慢慢将头埋低。

  “哥哥!哥哥你在gān吗?”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说话,连声音听着都欠捏的小肥那嗔出现了:“你知道寺里出了什么事qíng么?师哥他都不许我问。”

  “我在画符。”莫涯仍旧趴在桌面,软塌塌的,信口胡掰。

  “什么符?”

  “神符,我画的符可灵了,能上达天听。”牛皮越chuī越大。

  屋顶上传来一阵隐约的嗤鼻声,看来高守高大人已经带伤回归。

  莫涯磨了磨牙,想起今日的新仇,坏主意转瞬便到。

  “不信我弄个你看。”他拿出张新宣纸:“弄个最最简单的。”说完就提笔,唰唰唰开写。

  ——我没钱了。

  纸上最终落了这四个大字,张牙舞爪非常难看。

  “我把这个拿出去,对着月亮,一会天神就会给我送钱来。”莫涯道,拿了这张纸出门。

  很好骗的那嗔跟在他后面,一边吸手指一边抬头找月亮。

  “好了,我们现在转身,天神可不喜欢被人看到。”摆好架子后莫涯发话,拉过那嗔,捂住了他眼睛。

  蹲屋顶的高守翻眼,咒天咒地咒他祖先,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施展轻功放到他chuáng头。

  “天哪!哥哥你真是神了!”

  少顷,屋里翻腾,果然传来那嗔不可置信的惊呼声。

  “你到底有什么愿望嘛。”过了蛮久,屋里莫涯说话:“再不说我可不帮你了。”

  “我想要吃……”这小肥居然扭扭捏捏:“想吃王村虎妞家的花生糖!”

  “虎妞是个女娃吧?长得是不是很可爱?”

  “嗯!她娘做的花生糖也好吃死了!”

  莫涯哈哈大笑,慡快出手,唰唰唰开始写字。

  ——我要吃王村虎妞家的花生糖。

  这次朝月亮晾出的字更加丑怪,活像螃蟹横爬。

  屋顶高守不动,将他家祖宗又翻出来咒了八遍。

  不去,死也不去,老子一练过内功的高手,横山派的第八代传人,堂堂御前带刀侍卫,说什么也是有节cao和尊严的。

  他在心里哼哼,扭头,很鄙夷地看也不看莫涯一眼。

  “如果那嗔连花生糖都吃不到,我看我也不活了!”那厢莫涯变态霹雳一声大吼。

  蹲屋顶的高守一颤,被他这一吼吼得半身苏麻,顿时便想起了来时圣上嘱咐的一句话。

  “好生照顾莫公子,他若少了一根毫毛,唯你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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