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扬听得两眼发直。
“如果她还想报仇再试试也无妨,运气好会有可能。”
她浑不在意,沈淮扬倒紧张起来。“不会不会,在下必定会力劝莎琳打消妄念,决不让她再来惊扰姑娘。”
望着少年轻松起来的背影,她又想起了那个人,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心。长期握剑给白净的指掌添了些薄茧,曾经有人描着她的掌纹笑嘱……茧子要修一修才不碍握剑……这样一双手变形了多可惜……总有一天……你会放下剑,做一个寻常的女儿家……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
似乎只是沉默。
五岁拿起剑,已不可能再回头,真要放下的时候大概是死的那一天。
放不下的宝剑,离不了的江湖,这条漫长的道路永无尽头。试图救赎她的人比她更早的逝去,最后只余下凄怆的怀念。
而此刻固执的留在身边不肯放手的,又能坚守多久。
“请你放过他。”打断思绪的是她极不想见到人。
甜美的声音有种过度紧张所致的尖锐,勉qiáng作出镇静的表相,隐不住距离和怨憎。白凤歌立在月门边,像是鼓足了全部勇气。
默叹了一声,迦夜没有理会,抬手倒尽了残酒。
“这样说有些无礼,可……你会毁了他。”白凤歌qiáng迫自己走近了几步,注视着喜怒莫测的素颜,孩子般的外表下有着足以令人恐惧的力量,她厌恶又不得不继续。
“谢世伯不会容许他娶一个魔教出身的女人,何况他为你一意孤行调动大批部属,激起来贺宾客的诸多猜疑,闹得满城风雨。你不明白谢世伯有多生气,把谢大哥和青岚骂得抬不起头……”
“中原有中原的规矩,家世清白比任何事都重要,你进不了谢家,没人会接纳你,甚至将因你的身份而害得他被排挤……他是谢世伯最看好的人,前程似锦,未来必定是武林首屈一指的人物……你会让他失去一切。”
迦夜侧手托腮,无所事事的抿酒,像是没听到满含怨嗔的指责。
“你并不喜欢他,不然怎可能那样对他,你在利用他的迷恋折磨他,以此为乐……只缘他身份特殊,出身江南大家,所以希望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离开了魔教,你想在中原获得更多的权力地位,才不肯放过他……”美丽的眸子浮起了泪光,白凤歌说得有些哽咽。“可这样下去什么都没有,你会害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从见到的第一眼,她就爱上了那个人。
那个扯动纸鸢的英挺男子,轻翘的嘴角无限温柔。
她悄悄的弹出青蜂针,翼望能借着一场偶然的懈逅相识,却被任xing无礼的女孩刻薄打破,私心里失落了许久。
谁想再次相见,他竟是姐姐无缘的订亲对象,谢家失踪多年的三公子。那一瞬的惊喜压过了一切,她知道,这是上天赐给她的良人。
令姐姐郁郁心结,嫁作人妇仍念念不忘的人;令自己一见倾心的人。江南最负盛名的武林世家子弟。两家长辈都乐见其成,推波助澜,所有人都在等一场佳话的收梢。
假如……没有眼前的人,这一切该是顺理成章。
偏偏……为这个魔女,他的眼睛看不清任何事,看不进任何人。
不管她怎么美,怎么好,视若无物。
黑冷的眸子瞟了一眼炫然yù泣的佳人,眼光刺得白凤歌一颤,又直起了背。
“你要什么?如果是钱的话我也能给你……只要你离开……否则他迟早认清你的真面目,到时候你什么也得不到。”
一直没出声的人漾起了一个令人难堪的笑,讥诮之极。受不了无形的刺激,白凤歌冲口而出。
“你压根配不上他,看看自己的样子,除了一张脸哪里像正常人,只会让他沦为众人的笑柄,谁会接受你这样的妖怪,还是来自那样肮脏邪恶的地方……”
“白小姐!”
温雅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激动,玉隋不知何时立在了苑内,淡淡的像是不曾发现尴尬的场面。“谢夫人在找你。”
白凤歌噎住了话语,一时僵滞,失控的仪态落入外人之眼,自小的教养无法接受,又不甘心这样离去。呆了片刻,玉隋不识相的催了一句。
“谢夫人说小姐中途离席担心得紧,还是请白小姐速去以免夫人担忧。”
“你……”
她失措的瞪着男子,再看看迦夜,忽然落下清泪,掩面冲出了小苑,随着隐约的啜泣渐渐消失,迦夜喝下了最后一滴酒。
遗音
苑内恢复了宁静。
似乎所发生的一切都与已无涉,迦夜兴味索然的弹了弹空空如也的酒壶,考虑要不要再来一些,极少碰酒,今日忽然一发不可收拾,离了天山,确实越来越放纵了。
“别在意她的话,谢三公子自会处理一切,旁微末节与你无关。”
她有些意外,偏头看了看,年轻的公子温文微笑,真诚中带着暖意。
“这是安慰?多谢好意。”她不怎么上心的点头致谢。
“这是事实,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说的很认真。
对他话中的含意不作表态,她忽然冒出了无关的一句。“如不麻烦,可否替我再叫一壶酒。”
玉隋笑了笑,走近闻了一下瓶口。
“埋了七年的醉花荫,我去可未必能拿来。”
迦夜诧然拎着杯子转了转,“很难得?”
“谢夫人手酿的私藏,只怕谢前辈都得省着喝。”他温颜解释。“这酒有后劲,还是不要再饮的好。”
“会醉?”
“嗯。”
“那也好。”她懒懒在石凳上坐下,私心倒真有些可惜。“我还没试过喝醉的滋味。”
“不怎么好,相信我。”他的神色愈加柔和,几乎会被错看成怜惜。“不管是怎样的美酒,醉了都不会太好受。”
“既然如此,为何那么多人喜欢?”
“大概是因为喝的时候太痛快,让人忘了后果。”
或许真是酒意上涌,她也变得多话,竟轻轻笑起来。“或许你说的不错,就像杀人的时候很痛快,可杀完了……滋味实在不好过。”
“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没有被她吓到,玉隋反而接着问,眼中没有半点厌恶,像在聊书法字画一般平常。
她略微想了想,邪气的抿嘴一笑。“很快,一瞬间血溅出来,杀的人越qiáng越有成就感,毁灭真是件很容易的事。”
“为什么又难受?”
“血的味道很难闻,沾在身上怎么也洗不掉。”她有点茫然的看着院子里的碧树。“有时杀多了,觉得眼前的东西都是红的,很恶心。”
清俊的脸上悲悯之色更重了,但因着温柔并不刺人。
“你在可怜我?”她歪着头打量了一下,隐约觉得奇怪。“没必要,我还活着,该同qíng的是那些死人。”
他淡淡的笑了,带着莫名的伤感。
“是的,幸好你还活着。”
怪异的感觉越来越重,她盯了半天,换了另一个话题。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么?”
“很不容易,终于找到了。”他注视良久,声如微风拂过林梢。“她……和想像中不太一样,我很后悔,如果早一点寻到,她一定不会受那么多苦。”
迦夜不说话了,惊疑之心渐起,悄悄缩入袖中扣住了剑。
对方却似不曾觉察,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枚短笛,微笑着征询。
“有酒无乐未免扫兴,我给你chuī一曲可好。”
不等回答,他以唇就笛。
清灵的乐声响起,幽幽弥漫,纯净如水,使心灵慢慢平静,宛如遥远的天空飘过的片段,想要捕捉时已被带入了梦境。
无形的乐曲令人放松,天际浮云流动,湛蓝而高远,从树叶的枝叶间望去仿佛被分成无数碎片,亮晃晃的阳光穿过叶片落入眼眉,零乱的光影带来某些奇特的错觉。
舒缓的曲声渐渐嬗变,舒缓的旋律不知不觉化为优美轻快,像野鹿在山间跳跃,和风chuī过大地,一朵一朵的山花次递盛开,冰凌的泉水簌簌流淌,触碰着心底隐秘的印痕,仿佛被什么神秘的力量驱使,她qíng不自禁的轻轻应和。
只唱了一句,她清醒过来顿住了口。
乐声嘎然而止,他放下笛子,眼神极亮的盯着错愕的脸。
迦夜愣愣的抚住唇,讶异于自己的失常,更诧异的是那支曲……
静默了许久,她力持平静。“你怎会……那是什么曲?”
男子缓缓绽开笑容,不答反问。
“你唱的呢?又是何处的语言?”
母亲……自幼所教的南越古曲……
……怎可能……
她霍然立起,白瓷酒杯被衣袂拂落,在地上跌了个粉碎。怔忡的瞪着那张温文如玉的脸,刚要再问,苑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
来的人并不陌生,青岚显然是冲着她的,眼睛好奇的扫过玉隋,隐约有些疑惑的诧色。
“你果然在这,有人指名找你,三哥叫我带你过去。”
指名?勉qiáng把混乱的思绪转到另一处,她不无怀疑。
“谁?”
“我要知道就好了。”青岚挠头,也是一脸困惑不解。“是个女的,还带着个孩子,原来你不是姓叶?她说要找迦夜,恰好银鹄听见传给了三哥,不然差点被守门的弟子赶出去。”
“什么样的女人?”
“看着很láng狈,受了伤,衣服上有血。三哥似乎见过……正让二哥看诊。”
寻思了半天,始终想不通会是何方神圣。
纵然在西域,知道这个名字的也不多,何况是到了江南。问题一件接一件,她不禁烦燥起来。
“应该不是敌人。”玉隋似看出qíng绪,出言开解。“你是谢家的客人,纵有敌意也不致冒大不韪到扬州谢家门内挑衅。”
扬州谢家……正是为此才更恼人……
她不想惹麻烦,但看来麻烦已不可避免的再次找上身。
绯血
一处静苑,屋里人却不少。
银鹄碧隼蓝鸮皆在,谢景泽正在替榻上躺的女子把脉,谢云书立在一旁静候,榻边附着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眼睁睁的看着谢景泽的一举一动,手攥得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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