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济礼走去点燃了灯,举到chuáng头放着,再翻开《妾室守则》,一页一页翻与她瞧,道:“这上头条目列得不错,但处罚却太轻微,根本无法bī王姨娘自行求去,有甚么用处?”
孟瑶明白了,原来贺济礼在外书房研究《妾室守则》到半夜,是为了赶王姨娘出门,这让她忍不住偷笑出声。
贺济礼见孟瑶展颜,趁机顺杆而上,央道:“娘子,你是行家,且帮着加几条厉害的上去。”
孟瑶暗自琢磨,甚么才叫厉害的。贺济礼见她不吭声,啰嗦个不停,称加上的惩罚措施,得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贺家,一刻钟也不愿多待;又称,王姨娘为人一向谦卑,不容易挑错,须得加紧bī着,积极创造条件,努力让她犯错。
孟瑶qiáng忍着笑意,板着脸拒绝了他的要求,道:“谁人抬进来的,谁人料理,没得踩了我,还要我出力的。”
贺济礼拍着胸脯向他保证,此类qíng况,绝对是最后一回,再不会有不尊重她的事qíng发生。
孟瑶不是轻易心软的人,在贺老太太没吃到苦头前,她才不会轻易罢休,遂捂住耳朵,翻身蒙被,再不理睬贺济礼。
贺济礼无法,只得chuī熄了灯,脱去衣衫,挨着孟瑶睡了。孟瑶不肯帮忙,但王姨娘还是得赶,第二日,他起了个大早,将《妾室守则》送到了贺老太太处,让她照着《守则》,设法挑王姨娘的毛病。
可怜贺老太太哪里认得字,不想接这差事,又怕贺济礼生气,只好瘪着嘴收下,将贺济义唤了来,叫他念给自己听。
贺济义连招牌都能认错的人,哪里认得全《守则》上的字,但母命又不可违,只好捧着册子,磕磕绊绊,结结巴巴地念。
头天晚上,无人给王姨娘安排住处,她在四进院的花圃旁将就了一夜,清晨醒来,对着池塘拢了头,择去身上的杂糙枯叶,再拿帕子沾露水抹了抹脸,动身朝二进院去,给贺老太太请安。
贺老太太虽说前后与贺济礼纳过两回妾,但其实并没跟妾接触过,不知如何应对;而贺济义又还没将《妾室守则》念全,让她没个依据,只好临时想出个法子,吩咐厨房克扣王姨娘早晚两顿饮食,只许吃午饭。
王姨娘好心来请安,却落了个没饭吃的下场,好不委屈,但她也知道,如今贺家上上下下都视她为祸害,喊冤是无人理的,于是老老实实地给贺老太太磕过头,再默默转身,朝第三进院子而去。
孟瑶半夜被贺济礼吵醒,此时仍在补觉,各下人都是敛声静气,生怕吵着了她。王姨娘为小丫头所拦,站在门口等候,暗自琢磨——贺老太太在此,孟瑶竟敢赖chuáng,不去请安,看来贺家能作主的人,还是孟瑶,而非抬她进门的贺老太太。
第十七章 妾室变丫鬟
巳时,孟瑶终于醒了,慢条斯理地穿上立领小袖胡装,系上细镂带,再登上一双镂空软皮小靴,走去脸盆架前洗脸刷牙。
待她洗漱完毕,坐到妆台前梳头时,知梅一面与她挽高髻,一面禀报:“少夫人,王姨娘来请安,在门外侯了个把时辰了。”
孟瑶望着镜子,不答,却问:“可曾知会过老太太?”
知梅明白她所指何事,回道:“大少爷亲自带的信儿,称大少夫人病未痊愈,需卧chuáng静养,不便前去请安。”
孟瑶冲着镜子微微一笑,嘴上却道:“他会这样好?肯定讲的是怕我把病气过给了老太太,才不许我去请安。”
知梅照例帮贺济礼讲了许多好话,孟瑶只笑着,并不接。高髻梳好,知梅帮孟瑶cha上花钗梳子,又举着小菱镜与她照了一回,笑道:“可惜没得浑脱花帽,不然更为道地。”
孟瑶起身,走到大穿衣镜前照了照,笑了:“好看倒是好看,就是热了些。”她摸了摸领口的锦绣缘饰,出卧房,经正厅,到西边厅内坐下,两名二等丫头端上早饭,一碟白鱼gān,配着鲜辣酱,一盘四色馒头,并一大碗在井水里湃过的小米粥。
知梅靠近孟瑶身旁,问询道:“少夫人,叫王姨娘进来伺候您用饭?”
孟瑶略一点头,知梅便朝门前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小丫头即刻出去,领了王姨娘进来。
王姨娘在门外已有了贺府以孟瑶为尊的猜测,此刻心存敬畏,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头,问过安,仍不敢爬起来。
孟瑶的表qíng却很柔和,没等她多跪,便许她起身,问道:“你自老太太那边过来,想必已用过早饭了?”
王姨娘忙道:“少夫人还未用饭,妾身哪敢先吃。”
孟瑶喝了口粥,又夹了几根鱼gān,嚼完咽尽,才道:“你该自称奴婢,妾身不是你用的。”
王姨娘愣住了,不解其意。
知梅瞧了瞧孟瑶的神色,从旁解释道:“少夫人未吃你的茶,你就还是个丫头。”
王姨娘倍感委屈,却无法反驳,当朝风俗,即便她是作为妾室被抬进门的,但只要没有奉茶的程序,她的身份便不会被人承认。许她进门的,是贺老太太,但此时王姨娘已不敢将她抬出来压孟瑶,她心想着靠山已失,难免悲从中来,垂泪抽泣道:“奴婢并无加害大少爷之心,只怪命如浮萍,身不由己。既已入贺家门,奴婢定会对少夫人忠心无二,还望少夫人垂怜。”
孟瑶望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冷笑连连,她还牢牢记得,临出嫁前温夫人讲的话,凡是入门与自己争抢男人的,都是死对头,除非甘愿求去,否则别想得到她一丝怜悯。想到这里,孟瑶故意道:“既然你无意加害大少爷,不如自行离去,免得与他招来横祸?”
王姨娘眼中显出几分慌乱,屈膝跪下,垂头道:“奴婢既已是贺家的人,自当与贺家同甘共苦,再苦再累,不敢有半分怨言。”
王姨娘自有一套歪理在,细细思量,倒与贺老太太某些时候,有异曲同工之妙,孟瑶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非但没生气,反而莞尔一笑,道:“你与老太太定然谈得来,不如伺候她去,往后不必来请安了。”
王姨娘伏在地上,作谦卑状:“奴婢身份低微,哪敢在老太太跟前尽孝,能服侍少夫人,已是奴婢的福分了。”
古往今来的规矩,惟嫡妻方有资格在双亲面前尽孝道,妾室也好,通房丫头也好,都是轮不上的。像今日早上王姨娘yù拜见靠山,独自去了贺老太太处,而非由孟瑶带领,认真追究起来,其实是违了规矩的。
孟瑶含笑看了王姨娘一眼,好心提醒她道:“你想多了,一个普通丫头,哪谈得上孝道不孝道?”
孟瑶故意将“普通”二字咬得很重,王姨娘听了出来,暗暗着急,妾室降为通房丫头,至少还是贺济礼的人,好歹有希望,但若变作普通丫头,身份可就大不一样了,她担心日后处境,忍不住出声辩解:“少夫人,老太太买我进来时,卖身契上填的可是妾室,并非普通丫头。”
一般的卖身契,上头都有卖身者入府后的身份一栏,这一项,不仅影响着其身价,也决定了他/她在银主家的地位。这道理,孟瑶自然知道,但她却不慌不忙回了王姨娘的话,道:“你说卖身契上填的是妾室,且拿来我瞧瞧?”
卖身契头日就不见了,孟瑶这样讲,分明是要耍赖。王姨娘在此紧要关头,倒也思维敏捷,虽然犹豫了片刻,但还是答上了话:“我的卖身契,官府里有备案,少夫人遣人去一查便知。”
孟瑶未接话,知梅先斥道:“少夫人做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的辩解都是徒劳,此乃正室位置的赋予,孟瑶端起粥碗,吩咐知梅:“送这姓王的丫头去老太太那里。”
知梅应了,领王姨娘出去,将她jiāo与一名惯常跑腿的末等小丫头。她办完差事,回到西厅,笑道:“少夫人到底还是心软,帮老太太指了方向。”
孟瑶叹道:“有甚么办法,贺家若因此倒霉,我也讨不到好去,少不得暗中相助一二,只盼着老太太经此一事,真有悔过。”
她们主仆却都想错了,大概是孟瑶的指点太高深,贺老太太不但没弄明白,反而犯起了糊涂,与贺济义两人背着王姨娘窃窃私语:“你嫂子将她降成了普通丫头,那还如何照着《妾室守则》来?”
贺济义瞎出主意:“叫我哥再编一本《丫头守则》?”
贺老太太面有崇敬之色,道:“《妾室守则》是亲家太太编的,全城独一份,你哥哥哪有这本事。”
贺济义拍了拍大腿,动作像极了贺老太太:“那好办,叫嫂子编一本,她是亲家太太的嫡亲闺女,自然得了真传。”
第十八章 暗助贺老太
贺老太太认为贺济义的话很有道理,毫不吝惜地赞了几句,遣人前往孟瑶处,央她编一本《丫头守则》。孟瑶身为当家主母,管理丫头下人,亦是职责之一,因此也觉着此法可行,但她不愿明着帮扶贺老太太,于是断然拒绝。
贺老太太无法,长吁短叹,还好贺济义有些机灵劲,教她将《妾室守则》活学活用,一会儿指使王姨娘去茅厕担粪,一会儿指使她上房添瓦,几天下来,人没赶走,倒差点从房上摔下来,把贺济礼吓了个半死,这若就此去了,即便卖身契找到也无济于事。
孟瑶冷眼瞧着,见贺老太太总也不得法,心内暗暗着急,毕竟王姨娘在贺府留着,于她而言,也是添堵的事。其实她将王姨娘降为普通丫头,就是为了方便贺老太太行事,毕竟身份越低微,越好揪错处,可惜贺老太太怎么也想不明白,叫人gān着急。
知梅也看了这几日,忍不住劝孟瑶道:“老太太忙乱这几日,想必吃到教训了,若再由着她闹下去,只怕王姨娘还没赶出府,她先病了。”
儿媳不施援手,造成婆母累倒,这样的罪名,孟瑶可担待不起,她承认知梅讲得有理,思忖片刻,记起上回她故意不赏小言,旁观几日,见她并无不满,想来可堪一用,于是吩咐知梅,将小言唤进来,附耳jiāo待了几句。
小言领命,前往贺老太太处,称有事求见。贺老太太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无心见个小丫头,挥了挥手,叫她改日再来。小言站在堂外,笑道:“正是有些个不成形的主意,想拿来替老太太分忧呢。”
贺老太太闻言大喜,忙叫她进来,问道:“你有甚么主意,且讲来听听,若真有用,大大赏你。”
小言忙道:“只盼能有些用处,不敢居功。”说完,垂手而立,不再出声。这意思,是暗示贺老太太遣退旁人,才好说话,可惜贺老太太看不懂,等了一时,急了:“怎么还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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