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字据折好,塞进袖子,又命人将锦盒拢作一处捧了,准备上齐家去。
贺济义见他连一张不顶用的破字据也不放过,不禁好奇:“哥,莫非你真要把齐修之的妹子迎进我们家来?”
贺济礼随口骗他道:“白捡的人,为何不要,正好你还没成亲。”
贺济义听后,神色怪异,贺济礼不理他,径直朝齐家去了。
时值傍晚,日头偏西,正是出外劳作的人归家之时,齐家宅邸临街,薄暮下,可见三三两两的行人,不断从门首路过。
贺济礼在台阶处停下,示意仆从上前敲门,称要见齐修之。齐家守门小厮认得贺济礼是齐修之的老师,不敢怠慢,一面请他入内去坐,一面奔去唤人。
贺济礼要的就是大张旗鼓,不肯进门,只在台阶上站着,等到齐修之出来,他也并不添油加醋,只是原原本本将赌博一事讲了一遍,并再三替贺济义道歉,最后命人把锦盒及字据送还。
所谓愿赌服输,赢了钱却又还回来并道歉的,可谓是稀奇事,路人纷纷围观,赞叹贺济礼不愧为人师表,行事令人佩服;又有不少人因那字据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令齐修之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也不管锦盒未收,拔腿躲进了门里去。
贺济礼施施然朝四面拱手一礼,自围观人群自动让出来的路中穿过,不紧不慢踱着步子,回家去了。
他前脚进门,才刚坐下,后脚齐夫人就派人来了,他见来人上着天青色滚边背子,下系红罗裙子,头上还cha着钗子,装扮不似一般媳妇子,忙退避内室,另换孟瑶出来。
孟瑶在帘前稍作停顿,朝外望了一眼,认出那人是齐家妾室刘姨娘,齐修之生母,齐夫人想必是气极了,竟让她来收拾残局。
小丫头打起帘子,知梅扶了孟瑶,到主座坐下。刘姨娘忙立起身来,前行几步,跪倒在地。
孟瑶惊讶道:“刘姨娘,怎么行如此大礼,我哪里担得起。”
刘姨娘伏地不起,眼中含泪,道:“贺夫人,我家夫人命我来送还赌物。”
孟瑶朝她身后一看,有两名齐家小丫头,手捧锦盒立在那里,想必正是贺济礼适才送还的物件。这是她预料之中的事,正要命人接过来,却见贺济礼在帘子里冲他摆手,便转口道:“既已还了,哪有再收回来的理,刘姨娘莫要客套,快快请起。”
刘姨娘见她不收,不但没失望,反而面露惊喜,急急问道:“贺夫人当真不要?”
孟瑶心下奇怪,点了点头,让她回去转告齐夫人,小孩子聚赌,不算甚么大事,就此揭过罢了。
刘姨娘自地上爬起来,抹了把泪,取出一张破烂的纸,问道:“这字据,贺夫人当真也不要了?”
若这字据是齐老爷立的,自然有效,齐修之落的款,有甚么用处?刘姨娘特特拿出字据来问,难道……难道是齐夫人想假戏真做,将庶女送入贺家,而刘姨娘舍不得自家亲生女,所以才有了那些奇怪的举动?
孟瑶朝帘里瞥了一眼,贺济礼冲她摇头又点头,饶是她心思玲珑,仍猜不出是甚么意思,只好自己斟酌着回答刘姨娘道:“小孩子间的游戏,哪能当真,济义赌钱,已是让他哥哥狠罚了,只望他们从此迷途知返,走上正道才好。”
刘姨娘满面喜色,连声称是,再三称谢后,行礼辞去。
孟瑶走回帘里,碰了碰贺济礼,问道:“你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到底是让我收回财物,还是不收?”
贺济礼答道:“那三只锦盒不能收,齐夫人从来不做没好处的事,说不准你前脚收下锦盒,她后脚就诬告我收受贿赂。”
孟瑶明白了,这便是他摇头的意思。
贺济礼顿了顿,又道:“不过字据却是能收的,即便齐家送过庶女来,咱们字据在手,不怕她诬告。”
原来他点头,是这意思,孟瑶略一思忖,明白过来,贺济礼只怕齐夫人诬告他收受贿赂,并不怕她坐实贺济义赌博的证据,毕竟赌钱虽上不得台面,却并非朝廷禁止之事,许多赌场,还是官方开设的呢。
贺济礼见她似有所悟,继续道:“齐夫人已是丢了一回人,必想挽回些面子,做出愿赌服输的高姿态,那几个锦盒和字据,她一定会再送来。等她再遣人来时,你便将字据收下。”
孟瑶却缓缓摇头,道:“你收下齐家庶女,待要如何?与她开脸,放到济义屋里?他还未娶亲,万一将来的娘子是个不待见通房的,岂不要因此记恨上我们?”
虽说长兄如父,但主动替兄弟收通房,确实有多管闲事之嫌。贺济礼认为孟瑶讲的很有道理,想了想,道:“字据上并未言明是妾是婢,不如先把人抬进来,jiāo与济义,至于他想给甚么名分,全凭娘作主,你看如何?”
孟瑶方才的话,一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二是试探贺济礼的态度。此刻见他并未对齐家庶女动心,便放下心来,乐得做个甩手掌柜,应道:“你说的是,有高堂在上,济义的事,轮不到我们哥嫂作主。”
贺济礼点头称是,孟瑶又笑话他道:“你jīng明至此,难怪会发财,能占的便宜,一个也不放过。”
贺济礼对这话不以为忤,反引以自豪,道:“送上门来的便宜,不占才是傻子。”
第六十三章 为妾为婢?
过了几天,齐家尚未再遣人来,街头巷尾的流言却已传得沸沸扬扬,都道齐家庶子齐修之,已把妹妹齐佩之输给贺家二少爷了,齐家不日便要送人过去。
贺济礼本还以为这谣言是那日围观的人传出来的,但使人一打听,却是出自齐家后门。他不禁十分奇怪,齐夫人不论是想挽回些许面子,还是想借机除去庶女,直接将人送来便是,何苦要散布些流言蜚语,生生坏了庶女的名声?
他与孟瑶正坐在房内思索齐家的目的,刘姨娘求见,原来谣言并非齐夫人所为,而是齐家嫡女齐瑜之暗中做的手脚,原因是她出阁在即,而齐老爷和齐夫人一致认为该让庶妹齐佩之做个滕妾,陪她一起出嫁,好在夫家多个臂膀。
齐瑜之不愿意,又拗不过父母,便趁着这回齐修之赌输,使亲信散布了齐家愿赌服输的谣言出去,以迫使齐老爷与齐夫人改变滕妾的主意。
贺济礼对齐夫人的感观先入为主,思忖一时才把前因后果捋清,问刘姨娘道:“如此说来,上次你家夫人遣你来送还财物字据,是赌我家不会收,做做样子而已?并非真心要归还?”
刘姨娘点头。
贺济礼又问:“真想要送你家庶出小姐到我家来的,是你家嫡出小姐?”
刘姨娘再次点头,道:“我家夫人为了此事,大发雷霆,已将大小姐软禁,但外面流言纷纷,已传到与大小姐定亲的人家去了,他们再不肯收佩之,夫人除了将她送进贺少爷家,别无他法……”
她还有句话没讲出来,齐佩之因这留言,名声已毁,满城稍微有点体面的人家,都不肯要她了。
刘姨娘满眼泪花,明显还有话要讲,却听见外面小丫头通报,称齐夫人来了。她浑身一哆嗦,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慌忙四顾,yù找个地方藏起来。
孟瑶猜想她是擅自出门,所以如此惊慌,但齐家妻妾之间的家务事,她可不想担gān系,因此一个眼神,命丫头们守好左右次间的门,不许刘姨娘躲藏进去。
帘起,一阵环佩叮当,齐夫人着一件玉色绣的八团衣服,进到厅里来,尽管服色明亮,却难掩她眉间隐隐怒色。
刘姨娘猫着腰,躲在椅背后,齐夫人没发现她,落座后马上向贺济礼与孟瑶发难,称街头巷尾的流言,是他们散布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白得齐家一女儿。
她已知其中关节,还如此颠倒黑白,真真让人气愤。贺济礼面无表qíng,道:“我家若真想要你家女儿,那日你送字据来,我便收下了,何须散布流言这般麻烦?”
孟瑶觉得贺济礼太过客气,直接威胁齐夫人道:“不知姊妹不和,姐姐散布流言,坏了妹妹名声这样的事,传出去好不好听?”
他们竟已知道了?从何而知?齐夫人抓紧椅子扶手,努力克制站起来的冲动,亦将有些难听的话,一点一点压回去。
孟瑶趁着这空档,命知梅悄悄将刘姨娘引到里间去了,幸而刘姨娘是躲在齐夫人背后,没有令她察觉。
齐夫人见贺济礼两口子好整以暇,又想起温夫人婚期已定,自家表妹进驻乔家无望,不由得面现颓然之色,在屡次与贺家孟家的jiāo手中,她是完完全全的败将。
贺济礼将她面上表qíng尽收眼底,故意命人上汤送客。
齐夫人回过神来,忙道:“都是隔壁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闹得这样僵,我明日就将庶女送来,少不得还有几件陪嫁。”
虽说齐家这庶女不关贺济礼的事,孟瑶一口答应也没甚么;但贺济义尚未娶妻,若孟瑶作主与他收个人在房里,将来弟媳进门,岂不是遭怨?孟瑶不愿出头做恶人,便道:“人是我家小叔子赢的,是否做妾,还得老太太作主,待我们禀明,再与齐夫人回话。”
齐家赔上了嫁妆,他们还要“禀明”,显然有推脱之意,齐夫人脸色一沉,道:“字据上白纸黑字,照办便是。”
她不知贺老太太脾xing,真是多此一举,若贺老太太得知白得人又白得嫁妆,一定点头如捣蒜,断不会讲一句拒绝的话。孟瑶暗自摇头,道:“齐夫人想是记差了,字据上并未言明你家庶出小姐是要做妾,我们自然要先禀明老太太,再问问济义的意思。”
“你这是甚么意思?”齐夫人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
齐修之赌钱,是一桩错事;输掉送给先生的礼,是第二桩;拿妹子作抵押,是第三桩。加起来三件错事,已让齐夫人在公婆面前受尽了指责,在妯娌间听尽了讥讽。
齐佩之并非她亲生,只不过是庶出,本来就是做妾的命,即便送入贺家做小,她在齐家公婆兄弟妯娌间,也算有个jiāo待。但若齐家血骨沦落到布衣人家为奴为婢,只怕就算齐家尊长不休她,她自己也抬不起头来。
齐夫人想着想着,额上有冷汗显现,微颤着嗓音道:“我家官宦,你家布衣,我家女儿到你家做妾已是委屈,你还要怎地?”说完又补上一句:“你贺家莫要欺人太甚。”
孟瑶生气道:“字据上白纸黑字,乃是你家儿子亲手所书,怎能说是我们欺人太甚?再说我们并未拒绝你的提议,只不过想先禀告尊长,合qíng合理,齐夫人又何必咄咄b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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