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听你的话的呢,”齐奚在旁边自己安慰自己,“肯定好得快。”
齐君昀眼睛看着她不放,也不言语,由妻子跟儿女们说话,等到药碗空了,他才轻轻跟她道,“要进宫了。”
宫里还有不少事。
谢慧齐把碗搁在了盘中,拿手绢擦了擦他的嘴角,点点头道,“知道了,中午和晚膳的饭和药我让齐大和齐恫轮流送,到了夜间就回趟府吧,你睡在外面我不放心,我也睡不着。”
齐君昀点了头。
“带着孩子们去跟娘和二婶她们上柱香再走,你们先去,我吩咐下人点事就来。”她又道,看着他点了头,她忍不住抬首摸了下他因瘦越发冷峻的脸,看着他的眼与他再道,“做什么事,你得多想想孩子们跟我,你别说是有事,就是病了也让我们心焦如焚。”
齐君昀颔首起身,把她也带了起来,抱着她轻拍了下她的背,就弯腰抱起了齐奚,牵着齐润,看着齐望拉好了他的衣袍,便带着儿女们去灵堂了。
这日国公夫人给国公爷准备的膳食是二人份的,一等时候送进来,平哀帝便跟着齐国公用膳。
帝臣两人在单独的房间里用着膳,礼部的人跟户部的人继续在太和殿的大膳厅里边吃边吵,一个人说要多少银子,一个说没银子,吵得天翻地覆,逝去的长哀帝被他们放在嘴上飙来飙去,哀意全无,火气倒十足。
长哀帝一手扶持上来的兵马大元帅,也是四大辅臣之一的林立渊见吵得他心烦,当场就掀了桌子,在一片寂静声中迈出了宫厅,出来找皇帝跟齐国公了。
一找到他们,跟小皇帝行了礼,得了座,林立渊就朝齐国公冷冰冰地看去。
林立渊是杀将,他之前本只是江南益县的一个小武官,连九品芝麻官都算不来,后来跟当时还是太子的长哀帝一路杀到西北,再到京时,他就取代了之前的归元大将军成了兵马大元师,掌全国一分为三的一份兵力。
林立渊寡言冷酷,凡事只动刀不动嘴,动不了刀时也不爱动嘴,只爱动眼神,见齐国公躲清静也不带上他,他满肚子的不满就用眼神化为了利刃,刀刀刮在了齐国公的脸上。
齐国公没打过仗,但他是见过了四个皇帝的人了,一个经历过这么多皇帝的伯爵是不懂什么叫害怕的,更不会在几个眼神下就失态,遂依旧食不语地用着膳。
等到太监把林元帅的碗筷拿来,国公府送来的菜也被皇帝跟国公爷吃得差不多了,林元帅也是冷着一张脸,接过那小碗,把碗里的米饭倒了一个剩菜盘子里,冷冷道,“饭桶?”
太监忙不迭拿来了饭钵过来。
国公府送来的是蒸饭,现在还剩个一小半。
林立渊看那饭钵用来吃饭还差不多,gān脆拿过了钵,又把那盘子的米饭剩菜倒到了钵里,见小皇帝跟齐国公都搁了筷,他眼睛瞄了瞄桌上的剩菜盘子,自己动手就全放到了钵里,拿筷子拌了拌就大口吃了起来。
武将不太讲规矩,齐国公是跟林立渊用过几次膳的,便也不奇怪,而林立渊更是长哀帝心腹,是长哀帝jiāo给平哀帝的一把对外的利刃,平哀帝更是不在乎他用膳容仪,见林言渊像是饿极了,桌上的汤碗也只剩一点了,就朝身边的老宫人道,“于公公,去让人用碗汤过来。”
“是,皇上。”
林立渊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便是后来送来的汤也没放过,喝了大半碗,这才放下碗面无表qíng地对小皇帝道,“杀几个罢。”
都没规矩了。
见他一开口说话就是杀人,平哀帝不禁翘了下嘴角。
他笑容极冷,看不出不快来,也看不出欢愉。
“哪几个?”他淡淡道。
林立渊不是莽夫,他打了无数场胜仗才得来现在的这个位置,不仅仅靠的只是他的勇猛与身手,“白高山,刘斯,上官文……”
都是文官,还是他父皇提拔上来的文官,先前还站在国公府的后面,只是在赵益楼为右相后,他们倒戈向了赵相。
平哀帝平静地看向了他的表伯父。
“我来杀……”见小皇帝看向齐国公,林立渊冷冷地牵起嘴角,无qíng地道。
☆、第230章
为救灾,朝廷提拔了不少人上来,这些都是齐国公经手的,算不上门生,但齐国公于他们也是赏识之恩了,且这几个当的是京官,历来京官难当,外面放下去的官位再大也得朝他们走动,能有的位置的基本都会被京城的权贵之家瓜分,这几个外生能坐上他们屁股下的位置,当朝也只有皇帝跟百臣之首的左相有这个权利了。
只是毕竟是外面的人,提拔之恩由他们来看,也比不过他们各自的才华与抱负。
赵益楼与这些文官平起平坐,刚上位的新官们还有些心高气傲,觉得这一位甚得他们的心意,比起高高在上,积威甚重令人忌惮的齐国公,他们觉得赵大人才是天下书生之友。
这几人带着不少小官小吏站于了赵益楼之后,朝廷那些王公贵族之家其实也很对这位齐国公免不了些许嘲笑的——千百年来,谁养熟了外面的láng,偏生齐国公要不拘一格录人才,瞧瞧这下场。
只是王公贵族毕竟是王公贵族,对此嗤笑一声,心中了然就罢,不会真拿到嘴上当着齐国公的面来说,但在这事上齐国公是没了面子,大家心知肚明,也是想看看齐国公以后的手怎么动。
总归是要收拾的,要不,齐国公府的朱门都要黑些了。
但齐君昀现在也不能动,一动,这外面的书生的矛头就要对准他了,所以林立渊一说由他来杀,齐君昀就挑了挑眉头。
林元帅倒不怕被人说跟他也是一伙的。
不过,由他来杀确是好。
林立渊这人历来做事是你对不起我一分,我就对不起你一丈,我想杀人我有的是理由,谁要敢多嘴,我就弄死你。
这位杀将因长哀帝护着,谁也拿他没办法,现在他要是拿起这阵势来杀人,倒也省了他不少事了。
“那就jiāo给元帅了。”齐国公还未说话,平哀帝就出了声。
这次是齐国公看向了平哀帝。
平哀帝回视了他一眼就垂了眼,“伯父也放心就是,今年照常chūn闱,朝廷缺什么人,到时候补回来就是。”
这些人要是成了势,现在压左相,到头来总压到他头上来——他娶不娶皇后,由他说了算,不是这些个臣子们说了算的。
要是由他们说了算,还不如把他们杀光了让他好过点。
年少的皇帝神色淡淡,杀将坐在他的面前面无表qíng,犹如一柄蓄势待发的刀,齐国公就是可惜这些个人才,被这些个人才对着gān的他也无心救他们了。
到底,他也不是彻底无yù无求的圣人,人家的刀都放到他脖子上了,他还要饶人的命。
齐国公经手朝事十余年载,也就越发地明白为何前朝那么多的雄心壮志,最后都变成了杀戮与颓败,人心这个东西,无论是谁的,都无法一如初心。
而他就是再如何权倾天下,也无法满足这天下所有人的贪yù与野心。
不得不败,不得不败呐。
平哀帝出了口,齐国公便也不再出声,膳后平哀帝午歇,他与林立渊走了出去。
林立渊是小武将出身,未进京前就已久闻齐国公大名,但南方战事之后随当时的太子进京后他只管他那一亩三分田的事,除了军营与家还有上个朝,他谁也不去认识,等从西北平定后他当了大元帅,这才与齐国公多见了几次面。
他们之间说熟,也熟,他在御书房里见过齐国公不少次,但说不熟也是行的,他们之间没说过几次话,他自不会找齐国公说话,齐国公像也是为了避嫌,与他很少说话,来往更是没有。
林立渊听说他来往的武将也是齐国公府的那几个世jiāo,这位齐国公的属下满朝走,但能参加齐国公府的家宴的朋友就那么几个,长哀帝在逝时,就想让他上门拜访齐国公,但他都没去,现在长哀帝一走,林立渊就更不想自讨没趣了。
最主要的是,齐国公也未必把他放在眼里,他也没那个心qíng陪齐国公的笑脸。
所以一出门,林立渊一抱拳转身就走,走的方向是宫中的武场,那是御林军平时呆的地方,齐国公挑了挑眉,摇摇头朝太和殿去了。
齐国公这晚回去的晚,但一上完香,还是劫难未逃,又被夫人扔到了药水锅里被表姐夫敲打全身,醒来陪他的儿子们在旁边都鼓大了眼睛看着他被他们的表姑父鱼ròu,最大的那个啧啧出声,最小的双手舞动兴奋不已,只有中间的那个睁着水汪汪的黑眼睛红着鼻子说我阿父最可怜。
隔着门廊的卧室里,国公夫人躺在chuáng上抱着女儿抚弄着她的女儿,轻拍着她的背让她睡觉。
齐奚睡意全无,但心中安稳,她夜夜起chuáng找祖母与二婶,却再怎么找也无法找到总是把她抱到怀里叫她小金珠,小心肝宝贝的亲人了,但所幸还有母亲温暖的怀抱可以投靠,空落落的心也总还是有地方可以寄放。
夜风呼呼地刮着,通着浴房的门没有关,风透过了纱帘chuī了进来,温暖的房间里有着几许冷气,齐奚便在母亲的怀里挨得更紧了。
夜风带来了寒冷,也带了浴房里她的兄弟们那些吵吵闹闹的声音,在这么深的夜里,齐奚听着那些声响,有些空的心便又满了起来。
“浴房的门也未关呢,娘也是想听的罢。”她想着,抬头去看她的母亲,而她娘此时正好看着侧门口,那悠悠的眼神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果然如此。
她母亲一直都是与父亲最亲密的那个人,齐奚小时候对此是有些难过的,因为他们的chuáng上很少有她能睡的时候,就是祖母们完慰她,她也很难不吃味,她一方面嫉妒她的阿父最喜她阿娘,一方面也嫉妒她阿娘只对她阿父无所不至,无一不应的好。
只是时间过去了,她的嫉妒吃味全都没有了,剩下的全是安稳——她渐渐地也明白了舅舅父口中的家为何物。
总有怀抱可依靠,这是最易,也最难奢求的事。
像她的表哥,就是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再难受也只能独自吞咽了,心再空也只能任由冷风灌进心底,无人安慰他。
大概这就是命罢,齐奚有些伤感地想,没有什么是能两全其美的。
谢慧齐这一夜睡得沉,但醒来也早,她披着发在寒风去青阳院的灵堂给婆婆们上了香,回来刚吃了碗杂米粥热了下肚子,就听里面的人在喊,“夫人?”
她连忙搁下碗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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