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愚轻笑:“孙儿失态了,竟忘了给二位婶婶见礼。”立时转身,对着huáng氏和童氏长身作揖:“二婶婶、三婶婶安好。”
huáng氏和童氏忙搀他起来。林若敏调皮的笑:“大哥哥,这屋里好些人你都不认识吧,可要我来给你介绍?”
林若愚笑道:“你也太小看人了,便是不认识,猜还不能猜到么?”说罢,走到林若谨面前,笑:“喏,第一个,二弟我是认识的。”
林若谨笑着给他行礼,口呼“大哥哥”。
林若愚拍拍他的肩膀:“二弟也长大了,咱们如今住得近,回头再好好聊。”
接着是老三林若正,这是长房的庶子,没什么说的。互相客气的行了礼。然后走到林若诚身边,弯下腰:“你一定是四弟。”
林若诚脆生生的道:“大哥哥,你认出我不稀奇。你能分清谁是五弟谁是六弟么?”
老五林若信被奶娘抱在手上。今年三岁,说话有些磕巴,奶娘叫他唤人,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声“大哥哥”。林若愚笑摸了摸他的头。递上早已准备的玩具,又将另一个递给一岁半的林若慎。
兄弟见完了便轮到姐妹。林若萱带头,一一福身行礼。林若敏恬淡的笑容、骄傲的眼神一如梦中。
林若愚给姐妹们的见面礼都是同样,一个个唤过去。走到林若拙身边,笑容温暖:“六妹妹……”
林若拙松下一大口气,真诚的送上自己准备的礼物,一副骑马用的手套,理直气壮的道:“大哥哥,我女红不好,这是丫鬟们做的。不过式样是我画的。你别嫌弃。”
林若愚笑:“只要是妹妹送的,我都喜欢。”
冯氏紧张了半天神经堪堪松下。谢天谢地,六丫头这回总算没拿什么弹弓出来。
最后轮到林若芜,在某人紧张的注视下,林若愚唤出她挂念已久的字眼:“八妹妹……”
呼——,一口浊气吐出。林若拙瞬间原地回血,重新满状态。jīng神也振奋起来。
一番见礼后,众人重新落座。老太太关切的问:“这一路可辛苦?”
咦,话不一样?
林若愚笑道:“孙儿已然成年,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一路孙儿见识了很多。后来遇上韩夫子,夫子胸有丘壑,孙儿更是受益不少。”
咦,这里又不一样。韩夫子是哪位?梦里没这人啊?林若愚是一个人回来的。
林若拙满肚子雾水,耳朵竖起,认真的听这祖孙俩说话。就见林老太太问冯氏:“这韩夫子就是老太爷给谨哥儿和正哥儿请的先生?”
冯氏道:“这事还没定下。据说这位韩夫子为人高傲,收学生讲究个眼缘。他只答应过来看一看,若是……不合眼缘,怕是不收的。”
林老太太不悦:“既然还没定下收不收,又为何举家搬迁到京城?”
冯氏看了一眼童氏,淡淡道:“这位韩夫子是三爷的同窗。”
童氏一惊,气急分辨:“大嫂,留下这位韩先生可是老太爷的主意。我家老爷又能做什么主!”
第 40 章 夫子
冯氏笑道:“老太爷是想给两位哥儿重新请个先生。这位韩夫子么……”她略顿了顿,道:“是小叔推荐的,据说很有才华。”
浅浅一句话说的很有涵义。童氏立刻炸了毛:“三爷推荐了又如何。这位先生是有真本事的!”
冯氏淡淡道:“本事有没有尚且不知道,脾气大倒是真的。”
童氏辩驳:“大嫂这话说的好笑。有本事的人哪个没几分xing子。卑颜屈膝的夫子谁家敢请?”
眼见着两个儿媳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林老太太淡然而望,不做任何表示。等她们争的差不多了,才清咳一声。
冯氏和童氏立刻收口。
林老太太心底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huáng氏:“老2媳妇,你怎么看?”
huáng氏面色无异,声音沉静:“给哥儿们请先生,是男人家的事。我们女人身处后宅,哪里知道外头是什么样子。谁的学问好,谁有真本事。想来老太爷绝不会看错。”
林老太太暗暗点头。三个儿媳比较起来,还是老2媳妇最有本事。眼睛清明。老大媳妇就是个糊涂蛋,也不想想,那老三能是她几句话给打压下去的?韩夫子如此心高气傲,就必定有过人的才华做依仗。老头子一辈子混迹官场,这点眼力再没有,早就混到头了,哪里还能步步高升。
静了静,她道:“老2媳妇说的是。这事你们也别猜来猜去了。老太爷是孩子们的祖父,还能叫自家孙子吃亏?只是这韩夫子眼界如此高却还举家搬迁来京城,想必另有缘故。”
这时,坐在下首的林若愚微咳了一声,轻声道:“祖母,这事孙儿大约知晓一二。”
“哦。”林老太太笑看他,“小促狭鬼,这话怎不早早说来?”
林若愚不好意思的笑:“这只是孙儿猜的。不敢断定,故刚刚不敢说。韩夫子一家共四口人,夫子膝下一儿一女。大儿韩玉已有十二岁。家学渊源,书读的很好。听韩夫子话里的意思,大约是家乡地方小,邻家孩童顽皮,做学问的环境不佳。长期留守恐耽误了孩子,便想换个地方。再者,韩夫子本人在家乡做馆也是làng费了良才美质。京城地方大,机会也多。祖父的意思大约是jīng诚所至金石为开。又有,便是不正式收学生,略微指点一二,平日跟着韩玉一块读书,也是受益匪浅的。”
这倒是可以解释的通。韩夫子善价待沽,林家先下手为qiáng笼络。就算不能正式收自家的孩子,时常来往,咱先占个位置,能学到多少是多少。
林老太爷能这样办,韩夫子的学问毋庸置疑是受到他肯定的。君不见,林若愚都已赞不绝口了么。
几位女眷不再有意见。童氏洋洋得意:“我家老爷别的不说,就是最关心家人。侄儿向来是当做亲儿一样看的。”
冯氏不屑看她那张嚣张的笑脸。不就是有男人撑腰么,我有儿子,你有么?
倒是林若谨和林若正被这几人你来我往的争执之后,不约而同的紧张忐忑。唯恐自己表现不好,新夫子看不上,丢脸丢大发了。
新抵达的韩夫子架子果然很大,自从搬进二进院落,只和祖父大人及三叔见过一次面,随后便是几天足不出户,角门大锁封闭。既不接受林府的派去的粗使下人,也不与邻人往来。据当日帮助搬行李的小厮传言,这位韩夫子腿脚不好,常年坐轮椅,偶尔行走也要拄了拐杖。脾气大的吓人。
约莫过了十天之后,韩家的角门终于打开。三叔林海屿带着林若谨和林若正正式拜访韩夫子。
这是一个激动又紧张的时刻。韩家的正厅中,两个孩子相对而坐,小仆给上了茶水就退下了。空旷的厅堂落针可闻。
不多久,林海屿进来,对林若谨道:“谨儿,跟我来。”领着他走至后堂,穿过一道湘妃竹帘,来到书房。
书房很宽敞,一应家具简单。高大的书架上堆着满满的书籍。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子坐在宽大的书案之后,面无表qíng的看着进来的二人。
男子身边站着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笑容亲切,给三叔送上茶水。又将林若谨引至书案之前,微微笑了笑,站到男子身畔。
男子懒洋洋的抬头,看了对面局促的少年一眼,对着三叔一声嗤笑:“这就是你那聪敏的侄儿,你开我玩笑呢!”
三叔尴尬的咳了一声:“这孩子平常出门少,有些认生。”
男子嘴角轻飘飘的弯了弯,发出“哈”的一声:“他是九岁吧,九岁出门少,认生?林海屿,你家儿子当姑娘养呢!”
三叔满脸通红,恨不能揪着韩澈辩论一番,他林家养儿子很靠谱的,林若愚多么大方,林若诚多么讨喜。林若谨……
他卡壳了。正宗的二房嫡长子被养成这样,总不能说,是因为我二哥很糙包。
韩澈似是从鼻孔中喷出一个极低,极不屑的音量:“大户人家……”嘟囔之后,声音抬高,乱糟糟丢出一句:“随便讲一篇你见解最拿手的。”
林若谨足愣了半晌才回过神,这是在和他说话。结巴了两声,急急回答:“是,是!”
韩澈嫌弃的闭上眼:“讲!”
林若谨脑子一片空白,最拿手的?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是最拿手的。目前脑海倒是有一篇印象最深,便是《史记》第一篇《五帝本纪》。因为林若拙的提醒,他将其看了又看,越看越迷茫,越看越心惊。满脑子的疑问无人可解,此刻便下意识的问了出来:“……先生,何以帝尧试舜鲧九年,不立。试舜三年,尚可,复二十年后,舜摄政代行天子政。复又二十八年,帝尧崩。孰是孰非?”
“哐当”一声,三叔手中的茶碗歪了。像不认识林若谨一样瞪大了眼。
韩澈猛的睁开眼,仔细打量对面局促却坚持的少年。身畔的韩玉,也惊讶不已。
韩澈看了他许久,缓缓道:“自然是因为,鲧,能力不够。舜,能力德行上佳,可接替天子位。”
林若谨有一个好处,便是执拗。韩澈的解答根本没到点子上,他继续坚持:“舜摄政二十八年,帝尧尚可活二十八载,何以说身体衰老欠佳?既不欠佳,又何必舜摄政代行?”
韩澈静默了片刻,微微而笑:“这个么,只有当时的人知道了。我们活在千年之后,如何能知晓?”
林若谨无言沉默,稍后,迟疑道:“舜的弟弟象,屡屡yù谋害他,舜的父亲也一样恨不得他死。舜每次都能避过。还不怪罪他们。于是,舜的贤良之名,因着一次次善良大度,声名远播。”
韩澈微笑:“这是圣人者品德高尚,有什么不对吗?”
林若谨以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林若拙的一句话点醒了他,如果现实中遇见这样的“圣人”,立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太可怕。
“我觉得。”他诚实的道,“书上看着没什么,若是真遇上了这样的圣人,我……害怕。”无论是真高尚还是伪高尚,那都是一种高到凡人无法对抗的地步。
“害怕?”韩澈轻声重复,玩味了一会儿,抬眼对林海屿笑:“这孩子有点意思。虽不算聪慧绝伦,然心境空明倒也难得,不是庸俗之辈。便先在我这儿试读几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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