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勇朝台上的小阳chūn看了一眼,抬着倨傲的下巴说,“小阳chūn,我只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跟我走。第二,从此不用登台了。”
他的目光霸气十足,不怒自威。早有胆小的看客,灰溜溜地退场。
小阳chūn惊恐地望着他。后台的鼓乐都停了下来,梨园的主人出来与他见礼,他却毫不放在眼里,一把推开。
我刚要出头,小陆子死死地抱住我的手臂,用快哭的qiáng调说,“公主,奴才求求您了。您早上刚被弹劾,这位爷得罪不起,您千万不要多管闲事。”
我狠狠瞪了小陆子一眼,小陆子却抱得更紧,一副我再敢轻举妄动,他就马上撞死的表qíng。我只得作罢。
台上的小阳chūn抿了抿唇,“请不要伤害无辜的人,奴家跟着您走就是了。只不过希望公子能给奴家一些时间,卸了这身行头。”
“不用了!”霍羽腾身而起,踩着几张桌子就跃到了戏台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把扛起了小阳chūn。
我狠狠跺了一下脚,刚要不顾小陆子的阻拦冲上前去。一道影子忽自二楼雅座的窗户飘飘然而下,直向戏台而去。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而我一眼就认出了那飘下来的,正是那日救了霓裳的年轻人。好像叫小东?
小东顺当地停在霍羽的旁边,一个擒拿手,就把小阳chūn抢了下来,护在身后。他对霍羽傲慢地说,“光天化日qiáng抢民女,确实是你霍羽之流能gān出来的勾当。”
听到霍羽的名字,许多人发出了恍然大悟的感叹,而我则更加嗤之以鼻。
“你是谁?既然知道我是霍羽,还敢出来阻扰?”
“我叫小东,总有一天,你得喊我一声东大爷!”
“放肆!”霍羽期身而上,一掌就要直取小东的面门。小东先是推开小阳chūn,而后轻巧地避过了攻击,闪身就到了霍羽的身后。其身形如影似风,又轻巧如燕,看来是个高手。
霍羽着恼地转身,又要出手,小东抬手道,“慢着,我不想跟你打。只是希望你能看在我家公子的份上,放过这位姑娘。”
“你家公子是个什么东西……”霍羽话没说完,看到小东手里举起的东西,一下子变了脸色。
“如何?霍将军能否考虑?”
霍羽向二楼雅座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竟然一声不吭地带着人马走了。
戏园子鸦雀无声,我彻底目瞪口呆。这个赤京城,除了我的父皇,难道还有人能让这个不可一世的霍羽低头么?回头我要是告诉李纯,他保准会吓死!
因为小阳chūn等人受了惊吓,所以这出戏无法再唱下去,众人只能悻悻地散去。
我看见小东跳下了戏台,连忙冲过去拦住了他。
他疑惑地看着我,“这位公子……?”
“你家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好奇,我好奇得心痒痒。
小东大概没想到我问得这么直接,锁着眉头。他要绕过我走,我却伸手拦着他,怎么也不肯放行。
他有点不耐烦了,刚要出手,我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不得无礼。”
冷冷的,淡淡的,亦如那日南湖上的烟雨。
我回过头去。
此刻的戏园子,喧嚣早已散去,只剩下凌乱的桌椅。他站在光影之中,依然是一身天青色的袍子,只手中多了一把jīng致的折扇。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像是深埋在千年冰雪里的琥珀光。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也许是一个空无一人的巷子,也许是有夕阳的huáng昏。
他慢慢地走过来。没有文弱,没有书卷气,没有南人谨慎小心的做派。有的只是徜徉在天地间的随意和气魄。像一缕早chūn里,最自由的风。
我再次盯着他失神,连他走过我的身边都没发现。
他与小东低声说了几句,小东走过来,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家公子说,时候不早,公主该回去了。”
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身份?
小陆子惊骇地看了小东一眼,也说,“公公公主,真的该回去了。”
我不甘心地抬起步子往园外走,临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明媚得近乎孤绝,高贵得近乎寂寥。连园中飘落的花瓣,都不忍沾染他。
他究竟是谁?
小东一直把我们送到了宫门口,临分别的时候说,“我家公子要我代为转达歉意。他常年生活在北地,有些不习惯赤京的语言和风土人qíng,失礼之处,还请多多见谅。那么,后会有期了。”
他转身离去,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看这架势,武功应该不在秦尧之下。
在回东明殿的路上,我一直回忆着那个男人站在夕阳下的身影,好像是一树梨花。诚然,他一开口,别人就能听出他的北方口音,想来是觉得与赤京有些格格不入,才显得有些冷漠。但他的声音其实非常好听。我们南人常常羡慕北人有一口板正的语腔,他实在没必要因此介怀。
小陆子说,“公主,奴才说句真心话,刚刚那位公子,不逊檀奴。”
“你觉得他跟谢明岚比,谁更胜一筹?”
“谢侍郎身上有一股雅气,那公子身上有一种贵气。奴才不知道怎么形容,就觉着都是那种站在人群中就能一眼看见的人。”
我刚想说话,老远地就看见舅舅和王明珠在花园里拉拉扯扯。因为我跟小陆子怕被人撞见,走得都是宫里的小路和偏僻的地方。
我招呼小陆子隐蔽起来,王明珠和舅舅往我们这边走过来。
驸马
舅舅虽然借着母后的光,一路做到了礼部尚书。但他生xing软弱,又胆小怕事,全靠着国舅的身份在qiáng撑着门面。我看见王明珠抖开舅舅的手,不耐道,“爹,你有完没完?你觉得母后能看上我那没有出息的哥哥?”
“珠儿,你得帮你哥哥。否则他这辈子就没什么盼头了。”
“爹,你搞清楚好不好?如果母后肯让哥哥当驸马,为什么还要让父皇下旨在全国选驸马?而且你看到那道圣旨没?你觉得我哥除了家世之外,还有哪一样符合?”
舅舅凑近王明珠,低声说,“霍党都说,你姑姑想要找一个大靠山。可那个靠山分明不给她面子,根本就没来!我们只能自家人帮自家人,你懂了吗?”
“爹,你老实跟我说,母后到底想要gān什么?”
舅舅的声音更低,“皇上近来身体不好,已多次暗传太医。因为你姑姑一直在抑制外戚,所以我们王家人在朝中势单力薄,再加上你爹我又不济事,万一这皇上要是……”舅舅做了一个闭眼的动作,“那我们可就危险了。霍勇是太子的亲舅舅,太子肯定是会登基的了,那么你作为太子妃,也会没事。但你想想皇后和画堂的下场。”
王明珠皱眉,“应该不会太好。”
“所以我才想把盈儿配给画堂,然后才有理由求皇上给盈儿一官半职的,让他带着画堂离开赤京。这不就是你姑姑最想要的吗?”
我心中咯噔了好几下,心念老停在父皇身体不好那几句上,根本没认真听其它的。
王明珠和舅舅走了没有多久,我就飞奔向父皇住的养生殿。父皇近来是瘦了很多,难道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我只当他是国事cao劳,根本没有往坏处想。可是刚刚听到舅舅说的话,心中的不安越来越qiáng烈。
我还没到养生殿,就远远地看到几位太医从里面出来。等我挥退守门的太监进入养生殿,恰好听到父皇咳嗽的声音。我疾走几步,看到郑德海递过去一块帕子,父皇掩住嘴咳了两声,把手帕移到眼前看了一眼,淡淡地递给郑德海。郑德海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拿着手帕的手都在抖。他们好像都没发现我。
我扑过去,抢过郑德海手里的帕子一看,上面有一团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父皇很吃惊,看了看门口,“小六,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进来了?”
“父皇!你生了这么严重的病,为什么要瞒着我们!”我紧紧地抓着父皇的衣襟,像一个无措的孩子。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父皇倒下了,我的世界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一直以为跟父皇在一起的日子还有很久很久,久到我都可以不用去想我们分开的那一天。
父皇摸着我的头,让郑德海退下去,然后把我拉起来,“好孩子,父皇的病不严重。”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父皇,不要骗我。”
“傻丫头,父皇老了,总有一天要离开你。”
我摇头,“父皇是皇帝,能活到一万岁!”
父皇笑了,“那种话也能信?人生在世,若不能快乐,不要说是一万岁,就是一百岁也惘然。父皇已经活够了。”
我忙去掩他的嘴,狠狠地说,“我不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父皇拉着我的手,让我在他身边坐下来,温柔地凝视着我,“好。你不爱听,父皇就不说了。小六,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孩子里面朕最疼你么?”
我摇头,这个问题也困惑了我好久。
“因为本来应该爱你的人,最后都不能爱你,所以只有朕来爱你。是啊,这人世间,一无所有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曾经拥有。朕的小六可怜啊!”
我虽然没有全听懂,却仍紧紧地捂住父皇枯槁般的手。
“小六,朕自十岁登基,四十余年来,为国家为百姓做了不少的事qíng。朕虽说不是一个可以青史留名的旷世君主,但好歹无愧于这张龙椅,无愧于自己的良心。仁皇后一路陪着朕走过最难的日子,为朕孕育了一双儿女,她去了以后,朕为了年幼的子女,不得不扶持霍氏家族。同时,为了牵制霍氏,又不得不扶持王氏和谢氏,让他们能够相互牵制。太子仁善,也许并不适合当一个帝王,但朕膝下的子女中,除了他或许无一能让霍氏和谢氏同时妥协。所以他是太子,以后也会是皇帝。”
父皇从来不跟我讲政治,我对朝堂上的事qíng也是一知半解。但今天,我在他间或的咳嗽声中,听得无比认真,好像这是人生的最后一堂课。
“你的母后,是朕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女子。朕非但不能保护好她,还一直在让她作牺牲。朕若是去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母子。朝中没有人可以替朕守着你们,没有人。”父皇的眼眶有点红,伸手把我抱进怀里,“孩子,朕多么希望你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一生都开心快乐。但是王谢都不能保护你,只有他。朕只有去求他,求他保护朕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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