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这一刻,他不是皇帝,他只是一个疼爱我的父亲。
“画堂。不要怪朕和你的母后,我们的心是一样的。世间没有双全法,你作为公主,也责无旁贷。若是接下来一切都能隧朕的愿,朕想求你几件事。”
这是父皇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请求。我连忙点头。
“第一,不管将来如何,嫁给谁,都要努力开心地活下去。第二,朕去了以后,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回赤京来。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不要忘记自己是公主,是朕的孩子,无论在什么qíng况下,都要尽力保护好你的兄弟姐妹。都听懂了吗?”
我只能点头。虽然我对父皇的话有许多的疑问,比如,为什么他知道我一定会离开赤京,为什么没有提到母后的归宿?再有,如果说保护兄弟姐妹,现在最有能力做到的,不是太子李纯吗?
我从养生殿出来,只觉得已经有一生那么漫长。
我不知道父皇要去求谁,也不知道母后会给我选谁,但我知道,纵使之前我有多少的不甘,此番之后,谢明岚终究只能成为一个回忆。我们皇家的人,有太多的无奈。我是一个公主,有我需要直面的人生。
从养生殿回来后的几日,我因为被禁足,日日在东明殿里抄弟子规,长者言。夜里也不再好眠,常常做噩梦,或者一身冷汗地醒过来。
我又开始重复许多年不做的那个梦,刀光剑影里,一轮被血染红的落日。
然后有一双眼睛远远地看着我,盯着我,让我觉得自己无路可逃。
这段时间,宫里开始有了许多的流言蜚语,说是我因嫁给谢明岚未遂,就把怒气都撒在霓裳的身上,把她推入水中等等。小陆子每每在我面前抱怨,我都一笑置之,跟那些无所事事,只知道嚼舌根的宫女计较,除非我有病。
霓裳好了之后,依然如故地跑来找我聊天气,服饰还有谢明岚。
“皇姐,这天底下,会有比明岚哥哥更好的男人吗?”
“也许吧。”
“皇姐,你心里不会怪我吧?我知道你也喜欢明岚哥哥,可是最后却是我要跟他成亲。”她这么说的时候,满脸都是天真的笑意。我不想跟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计较什么,便说,“当然不会,你们两qíng相悦,是天赐的姻缘。”
我说这话的时候,雪衣抬头看了我一眼,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霓裳起身告辞,我让小陆子去送她们。小陆子去了很久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一边脸肿起一块。
“你这是怎么了?”
“她们欺人太甚!”
我平静地等他接着往下说,他却只是站在我身旁,一言不发。好像在跟我赌气一样。
“你这奴才,真的是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罢了,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勉qiáng你。”
小陆子看了我一眼,“公主,刚才,雪衣偷偷告诉我,谢大人在返回赤京的途中。”
“哦,大概是谢太傅的寿辰快到了吧。”
“公主!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冷淡。”
“他回来就回来,关我什么事。要兴高采烈的是八公主,不是我。”
小陆子不说话了,我就伏在书桌上继续抄写我的弟子规。没过一会儿,郑德海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跪在我的面前说,“公主,陇西王进宫了!”
我手中的笔不停,小陆子只能继续给我磨墨。
“刚才,崇政殿的旨意已经宣读,封六公主李画堂为金玉公主,并召陇西王李悠为驸马,择日完婚!”
我手中的毛笔终于落在了宣纸上,划出了一道弧形的墨痕。
撞见
这道圣旨来得太快,也来得太出乎意料。
整个朝野都震动了。
有人说,皇帝下旨在全国选驸马,只是一个幌子,他从头到尾只想招陇西王一人为驸马。
有人说,陇西王雄霸一方,钳制着西北诸小国与我朝的咽喉,西北诸国只知陇西李,不识皇家人。皇帝此举意在招归,消除陇西李氏的势力。
还有人说,李悠入京,不经程序,不循旧例,之前没有丁点的风声,是与皇帝有了某种约定。
但不管外界怎么猜测,我的东明殿,都因为这道圣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乱之中。
我的一生好像已经被这道圣旨给圈住了。我甚至没有哭,没有恼,没有慌乱,第一时间想的是,李悠若是长成老陇西王那样我该怎么办。
小时候曾远远地见过老陇西王一面,对他的印象早已模糊了,只记得当时受惊吓的心qíng。
我想要一睹李悠的庐山真面目,但按照皇室的惯例,我跟他结婚之前,不能见面。我暗自分析了一番形式,父皇既然选择放弃谢明岚而选择李悠,那这李悠就算长不过谢明岚,好歹也得差不多吧?
我的婚期很快被定下来,就在下个月月初。
安姑姑带着几个上了年纪的宫女每天来给我上礼仪的课。母后说我的姿仪有很大的问题,就这样嫁给李悠会破坏皇家的威严。我吃了不少的苦头,膝盖磕磕碰碰的多了很多青紫,却还是没有训练出母后想要的那种姿仪来。
训练其间,我唯一的乐事就是听东明殿的宫女们,八卦陇西王李悠。
比如他可能好男色。
因为他已经二十二岁了,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亲近女眷。陇西王府上上下下,全是男人,估计连只母苍蝇都没有。
再比如,他可能很喜欢杀人。
因为陇西王府里经常有人无故失踪。遇到灾害的年份,还会成片成片地失踪。
还有,他很有钱却也很怪。
父皇按例给了他很多的封赏,他却用那些赏赐买了一座粮仓。据说这人家里有一座仓库,里面随便拿一样出来,都价值连城。他心qíng不好的时候,就会用那些宝物去买粮仓买地,整个陇西的粮食,盐还有蔬菜水果,几乎都被他垄断了。
最后,也是最让我欣慰的。
他们说他有如蓝田玉一样的美貌和风度。他每次露脸,比如祭天酬神,比如接待西北过路的来使,都要惹得陇西的治地,炎凉,万人空巷。炎凉的女子无论婚否,都会疯狂地夹道堵截,比谢明岚露脸时的阵仗大多了。
到此,我那女人的虚荣心开始小小地膨胀起来。
小陆子一直很想去见见他,但是因为我的禁令,也只能gān巴巴地听着东明殿的宫女们绘声绘色地描绘。我当然知道寂寞深宫的女孩子们会用多么夸张的比喻,但心中仍不可避免地萌发了对那个人的期待。
总之当整座皇宫痴迷于李悠的个人魅力之时,谢明岚归来了。
他一回来,谢太傅就上了一道折子,说是自己年事已高,有意告老。父皇当然不同意,体恤了一番之后,还下旨要给他大办寿辰。因为谢太傅的寿辰是在下个月的月初,所以我的婚期被迫延后了。
被迫有被迫的好处,比如寿辰之上,也许我能一睹陇西王的真容。
当然也有坏处。坏处就是,我可能要见到谢明岚。
谢府开宴席的那天,我,王明珠和霓裳都被邀请。但因为是女眷,只能坐在专门为女眷准备的花厅里,由王明珠主持宴席。之所以由王明珠出面,是因为谢家的女人真的都红颜薄命,谢太傅的夫人早逝,儿媳早逝,谢明岚至今未娶。
席开一半,不知道是哪位多嘴的夫人说起了南湖的事。
王明珠冷冰冰地吃菜,霓裳不说话。
我只能猛给自己灌酒。
话题不知怎么的,越来越偏离主题,最后我舅妈王氏和霓裳的舅妈霍氏对上了。
她们本来就是死对头,两个厉害的女人毫无顾忌地唇枪舌战。
我的舅妈暗指霓裳横刀夺爱,致使我人比huáng花菜还瘦,好在最终捡了个李悠回来。
霓裳的舅妈明讽我争不过霓裳,没有本事。又把霓裳的闭月羞花,才貌双绝,琴棋书画什么的,从头到尾夸了一遍。
事qíng演变到后来,整个桌子的人都不再动筷子,只是听她们的争吵。还有人借题发挥,拿李悠的身世大做文章,说他根本不是一个良配。
我听得心烦意乱,啪地一下扔下筷子,起身走出去。
你们爱说谁说谁,本公主不奉陪了,成不?
谢府我儿时常来,不算陌生。大概是刚才一气之下喝了酒的缘故,走起路来,脚步有点虚浮。行到一处偏远的假山,刚想换口气,却听到假山后面传来了悠扬的声音。那声音听不出是来自哪种乐器,却发自天然的悦耳。
我好奇地绕过假山,看到垂柳之下闲坐着一个人。
莹莹如玉,泠泠如水。
月兔和嫦娥大概也听得痴了,连月光都不挪走些许。
我兴冲冲地跑过去一瞅,可不就是那个别扭的北方人?
他本来闭着眼睛chuī奏一片叶子,忽然睁眼向我看过来。
我们对视了一下,他就闭眼继续chuī奏,当我不存在一样。
居然不拿正眼瞧我?
“喂!你……”
我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向我的身后。
我听见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来了几个蒙面的刺客。
谢府的守备不能说与皇宫不相上下,但至少是堂堂太傅和朝廷高官的宅邸,这些刺客居然敢在太傅寿辰的时候杀进来,真是胆大包天!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事后想的。我当时已经吓傻了,只是呆站着。
“拿命来!”那群黑衣人一拥而上。男人往后退了一步,拉住我的手臂,“别乱动。”
我早已经吓破了胆,哪还有力气动。
“不动,一定不动。”
他皱了一下眉头,看向杀过来的刺客。既不摆开架势,也不准备逃命的样子。我心虚地问了一句,“你你,你会武功吗?”
“不会。”他回答得很冷静,也很gān脆。
果然,不会……我还没沮丧完,一个黑衣人已经举刀砍了过来。我大声尖叫,只听“哐当”一声,黑衣人倒在了我的脚边。男人皱眉把我往一边推,堪堪躲过了另一把劈下来的刀。
我在百忙之中抽空问他,“喂,你不会武功,我们为什么不跑啊!”
他瞥我一眼,一把扯住我的袖子,又闪过了一次攻击,“死得更快。”
我绝望了。
就在我以为我们两个都要莫名其妙地命丧刀下的时候,小东赶了来,挡住了刺客的进攻。我在半空中高悬的心,总算落下来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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