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仆人说起林家这段旧事,沈嘉元内心不无动容。
几乎是凭着直觉,他便觉得发动三姐弟去祖宅大闹的人,必是林碧落无疑。
四邻皆知林家三娘子能gān,林保生过世这三年,大家有目共睹,都感叹养个林三娘子这样的闺女,也能顶门立户,可惜到年纪要出嫁。
沈家的仆人打听的比较详细,说起林家大娘子与二娘子还有林家大郎似乎都是柔和的xing子,唯有三娘子jīng明能gān不输男儿,恐怕一般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比不上。沈嘉元心道,也只有她才能做出那么大胆的事qíng,又能在他提出与沈家做生意的时候,再优厚的条件也能被她婉拒。
到得林家院门口,青和与吴大已经将醉枣坛子搬上了马车,林碧落却正色道:“其实这醉枣当真值不得这许多银钱,沈郎君也知生意人最要紧抓住商机。既然你喜欢,我也不贪你这八十两银子,顺便把方子告诉了你。做醉枣的枣子不能有伤痕,不要打下来的,要从树上摘下来的,用清水洗过了,摊在日头底下晒开,再从酒里泡过了,层层码好,密封起来,过得半个月到二十天,便做成了。泡枣的酒最好选烈酒,别的,也没什么可注意的了。”
沈嘉元不防她竟然将这方子告诉了她,听得极其简单,本来她不说,他家也可以尝试,可是她这般大方分享,他一时倒怔住了。
生意人手里但凡有个秘方,必要藏着掖着的,哪舍得拿出来。他转而一想,这法子极为简单,她即使不说,明年他们家也可以做出来。但她说出来了,却让他觉得似乎占了这小丫头的便宜。
本来他的原意是要补偿她家的,哪知道她却是个不占人便宜的xing子,哪怕做生意也做的这般光明磊落,宰人的时候毫不手软,但这一招也真正漂亮大方。
“我……其实三娘子大可不必将这方子告诉我。”
那小小少女立在院门口,微微一笑,带着些dòng悉人心的狡黠,“我不说,难道你们发现不了?又不是多难的事儿。”却又正色道:“有件事qíng,我心中一直觉得不安,还盼沈郎君替我解惑。”
“何事?”
“当初,自孟家果园遇见沈郎君,此后郎君屡屡伸手,开出的条件也不薄,我不认为沈郎君是个怜老惜贫到见人就帮的人。况我家也没到非要别人伸出援手的地步。而且沈郎君家是做什么的,你我都清楚,一次次被我宰,似乎被宰的心甘qíng愿,这又是什么原因?”
沈嘉元的咚的一声,似乎慢慢沉了下去,盯着三娘子那双聪慧的眸子,见得那清澈见底的眸子里能映出小小两个他,心中天人jiāo战,到底要不要讲出来?
林碧落见沈嘉元不肯讲,又缓缓猜测:“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点,是我阿爹出事的地方,那么沈郎君这般热心热肠,一直试图帮助我家,只有一个原因,你也许听了孟伯讲过,或者……当初害的我阿爹出事的人你认识,而且与你关系匪浅……”
饶是沈嘉元定力过人,这么多年跟着沈唯一与京中许多商界豪鳄相见,学着打jiāo道,此刻也难掩震惊……从一开始,他便小看了这小小少女!
林碧落见他不肯说,又轻道:“沈郎君待我家态度的改变,皆是从孟家果园初次相见之后,除了与我阿爹受伤过世这件事qíng有关,我想不起来我们这样寻常的人家,何敢劳动皇商家的郎君一趟趟的跑。假若郎君姓江,我必定要以为害我阿爹者便是你家至亲。可惜你不姓江,姓沈,那么我们两家无仇,你也不曾亏欠我家什么,如果存了什么替人补偿的想法,我劝沈郎君及早打消这念头!如果无事,以后还请郎君别再来我家铺子了,免得我会日夜不停的乱想,这个人……是不是与我阿爹的事qíng有关?!”
沈嘉元被她这话震的不由朝后退了一小步,只觉她身量虽小,但气势惊人,站在那里bī得他自惭形秽,面对这样清澈的眸子,坦dàng的心底,这一瞬间他只觉自己面目可憎!
“郎君以后不必再来林家,我不想再见到郎君,拜托您了!”她盈盈一拜,袅袅回身,关上了院门,只留沈嘉元呆呆站在那里。
这天夜里,沈嘉元坐在自家jīng致的花园里,一杯杯灌酒,他忽然有一种冲到林家去,向林三娘子讲明真相的冲动。哪怕在醉后,他仍能清晰的记得她那失望的眼神,又转至漠然,最后一刻关上院门的时候,目光之中流露出来的了然之色。
谁都有隐瞒过别人的事qíng,她的眼神里带着了然谅解之色,却也带着绝决,此后不复相见的打算。
她终于觉察到了,且她的推测接近了事实的真相。
假如那次沈嘉玉不是跟着姜家人去的,而是打着沈家的旗号,恐怕他一靠近,报上姓名,她必已经知晓了真相。
沈嘉元觉得,自己似乎真的醉了,醉到觉得,哪怕被她一次次宰,最后又被赶了出来,且说出那样绝决的话,心中却更加清晰明了的觉得,他很想很想靠近她,帮助她,真心实意的助她生活顺遂……
☆、第35章破灭
何氏拿到林碧落jiāo上来的八十两银子,明显愣了一下。
她是听迎儿说三姐儿卖掉了一坛子枣子,但具体价格迎儿也不知道,她就更不知道了。
八十两银子都可以买好几车枣子了,这孩子……别是听到婆母与江氏对她说的话了吧,
“阿娘拿着给大姐姐当嫁妆。”
林碧落给的轻松无比,何氏却目中凝泪。这三年间的无数次,她都觉得当初自己的决定正确无比,哪怕在那种qíng形之下,留下这个孩子,有可能会给她们全家带来灾祸,但是她还是坚决留了下来。
小闺女贴心,能gān,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她小小年纪撑起了整个的家。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她将自己身上的担子挑了一大半过去。
在度过了最开始的那段痛苦的日子之后,生活一天天的步入正轨,小闺女以一种成熟镇定到让她刮目相看的态度与她商议决定着家中的大小事务,学着打理铺子,赚银子养家糊口……现在甚至连阿姐的添妆银子也准备好了。
“你个小丫头,当时是不是在外面偷听?”何氏背过身,悄悄将眼角的湿意拭净,转头笑嗔她。
林碧落大方承认:“是啊,准备阿娘万一不敌,我便冲进来再与阿嬷拼一回命,好让她记点事儿。”她作势要挽袖子:“我这三年长的很不错,阿娘要不要看看我的肌ròu?”被何氏在脑门上弹了个爆栗:“你还是不是闺女了?胳膊是随便露的?”
小闺女露出讨好的神色,抱着何氏的胳膊撒娇:“这不是在阿娘面前么?”
吃完晚饭过来串门兼消食的周大娘露出若有所思的神qíng。她们母女感qíng这样好,她心中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林碧落与何氏磨缠一会,又与周大娘道了别,便跑到林碧云房里去讨赏:“大姐姐,我今儿一天就将你的压箱底银子挣了回来,你怎么谢我啊?”
林碧月先就兴奋了:“阿妹,八十两啊,你一日便挣了八十两?”
林碧云也傻住了,八十两可不是个小数字,阿妹这是哄她玩儿?
林碧落得意非常,笑的鬼头鬼脑:“我卖了一坛子醉枣,当时正好婶娘在铺子里,她看到我一坛醉枣挣了八十两银子,都傻了一样,哈哈哈可惜你们没见到婶娘当时的表qíng……我从来没见过婶娘那种表qíng……”真是慡透了!
林碧云面上露出喜意来。她虽然听得何氏要拿出来八十两银子给她做压箱底银,可是心中也知这八十两对全家来说真不是一笔小数目,也想过要何氏减少数目,可是何氏坚决不肯,只道家中积蓄还有些,她与二姐儿的添妆银子是够了,言下之意便是三姐儿还可以缓一缓,心中便觉难受。
却不知何氏准备拿出家中一大半积蓄来给大姐儿二姐儿办嫁妆,林碧落的嫁妆及一应花销却是另有来处,当初她生母留下来的银钱东西,除了要她们买院子开铺子,还有抚养三姐儿的一应花费,另又给她留了嫁妆。当初她亲娘虽然qíng势紧张,但准备的却是十分周全。
“你想要什么?阿姐只要能做到的……”
“我要十条帕子,chūn夏秋冬不重复的各种花样子的帕子,只要帕子一条小小的绣朵小花就好。”
“这个容易。”林碧云放下手中绣活便要去给林碧落绣帕子。这会儿就是小妹妹让她做别的,但凡能做到的她无有不应。
林碧月瞅着林碧云笑:“大姐姐今儿还哭呢,说是自己要出嫁,累的家里要往外掏银子,出了门子又帮不了娘家,心中愧疚的很。三妹妹这样能gān,大姐姐这下不愁了吧?”
林碧云不好意思的转头去找布料,低语:“就你多嘴!”颊上先自红透了,心中却觉得又酸又甜,只恨不得将小妹妹搂到怀里,大大哭一场……她越来越将小妹妹当做依靠了。
林碧落却笑林碧月:“二姐还不赶快给我裁帕了去?你若再打趣大姐姐,我便要你给我绣二十条帕子!”
林碧月跳起来质问:“为什么我也要给你绣帕子?”
林碧落一脸坏笑:“二姐姐你说呢?”
林碧月瞬间便懂了,小妹妹的意思便是也会替她把压箱底银子挣回来……
虽然她脸上也有了几分烧意,但人却应的非常慡快:“你要那么多帕子也没必要,不如阿姐替你多做几身小衣儿,反正……我瞧着你身上的小衣儿很快便要换新的了。”目光掠过林碧落正在发育的身条儿,见她微微含了下胸,撑不住笑了,“也有你害羞的时候?”
林碧落:“……”二次发育这种事qíng,总归有点让人不好意思。
特别是,每天早晨起来,胸口鼓鼓涨涨的感觉……家中母姐注意到她的胸部,她总会下意识往后缩一下……
这天晚上,林家院子里整个的安静了下来,连迎儿房里的灯都黑了,林碧落靠在chuáng头,回想与沈嘉元认识的点点滴滴,从头梳理,越想越觉得,沈嘉元认识害了林保生的凶手。
无论是从最初相识的地点,还是后来他的态度,乃至最后她猜测了这许久,怀着诈他的心思,在家门口讲出来那段话之后,沈嘉元震惊的表qíng,无不昭示着他知道害了阿爹的真凶,甚至他在包庇真凶!
假如她没有看错,这个推论完全成立。
从最开始她便一直猜测沈嘉元的来意,她并不认为这小小的铺子能有足够引的皇商家郎君一趟趟跑来的资本,而她也并不具备引的这少年频繁跑来的美貌抑或智慧,她年纪太小,而这少年明显不是恋童癖……那么真相便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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